神興彬
論方方筆下第三代知識分子
神興彬
方方對知識分子擁有獨特的情感,在她筆下塑造了三個時代不同狀態(tài)的知識分子群像,祖父的凜然正氣,父輩的委頓壓抑,當代的失落迷惘。本文選取當下社會轉(zhuǎn)型期的第三代知識分子,重點論述他們在物欲侵染下的精神行為狀態(tài),以此來發(fā)現(xiàn)方方潛隱于文本中的對知識分子的人文關懷。
方方 知識分子 人文操守
知識分子家族的出身,造就了方方對知識分子獨特的情感,獨具的慧眼。在其總的創(chuàng)作中知識分子題材的作品不僅數(shù)量具多,而且也是其主要情感的聚焦地,憐憫是貫穿其知識分子題材類作品總的情感基調(diào)。以往對方方知識分子的研究只是從宏觀層面上簡要分析三代知識分子的各自狀貌,沒有指出作者的情感所在,更沒有擇取其中一代知識分子的精神狀態(tài)為主體的研究,本文主要以社會市場化下的第三代知識分子形象為主,重點論述他們的精神狀態(tài)以及潛隱的作者情感。
一
目前的研究狀況是把方方筆下的知識分子劃分為三個代際,第一代是處于家國危難之際的祖父;第二代是共和國初年至80年代之前孕于特殊政治環(huán)境中的父輩;第三代是當下社會市場化物質(zhì)化影響下的一代。前兩代知識分子的原型大都是其祖父、父親一代前人,方方對其傾注的是敬仰和同情的情感。《祖父在父親心中》祖父的錚錚鐵骨、凜然正義,父親的命運多舛、委曲求全,《烏泥湖年譜》中是一群激情消退、茍活偷安的青年嬌子。他們正氣凜然,卻生不逢時,政治迫害的接踵而至,使原有的志氣方剛,變得意志消沉,隱忍偷生。這兩代知識分子雖與時代相齟齬,但他們內(nèi)心依然秉持著人文的操守。外在大格局的難以改變,他們只能蜷縮在一塊望洋興嘆,既不求聞達也不甘愿自棄的委頓一生。他們呼喚的是“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如果時代給予他們以寬松的環(huán)境,他們定能以自身的才學嶄露頭角,回饋社會。
人的思想價值觀會因時而變,進入思想和物欲蓬勃發(fā)展的八十年代,傳統(tǒng)知識分子一脈相傳的優(yōu)秀基因由此斷代,為此在方方筆下出現(xiàn)了迥異于前人的第三代知識分子形象,他們有的淤泥而染,隨波逐流,有的氣節(jié)堅守,疲于奔命。無論他們以怎樣的狀態(tài)顯現(xiàn),方方始終對他們寄予憐憫的情感。當外在社會以經(jīng)濟的富有物質(zhì)的占有為衡量成功標準的時候,以往那種“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超然境界已顯得不合社會時宜,他們已遠離社會結(jié)構的中心,屬于邊緣人物。在社會人眼里他們顯得迂闊呆滯,迥與常人,雖是知識上的精英,卻是生活中的愚人。當代文人陳思和也感應到當下社會的變化,他認為目前社會對文人的態(tài)度“表現(xiàn)為不斷貶低、嘲笑知識分子的精英傳統(tǒng)和對社會的責任感,提倡知識分子應該‘集體自焚,認同市場,隨波逐流,全面抹平’”。[1]方方筆下的第三代知識分子就是處于這種境遇之中。習慣了備受推崇的生存狀態(tài),一時被拋入現(xiàn)實荒漠之中,他們四處碰壁、萎靡不振。
二
《狀態(tài)》中可謂是展現(xiàn)這種類型知識分子的聚集地,作者選取名字“狀態(tài)”二字也別有深意,正是陳東東、肖思陽、包志明、魏驚天這四人在當下社會中真實狀態(tài)的寫照。他們四人均是同一所大學的學生。畢業(yè)后的他們有的甘愿平庸,不求上進;有的終南捷徑,仕途得意。
陳東東和肖思陽二人均是省直機關的公務員,畢業(yè)后原本抱有一腔的熱血,大展宏圖般的想要開啟自己的人生,可是進入單位后面對晉升道路的狹窄,感到仕途的無望,不久二人就萎靡現(xiàn)狀,不思進取。與肖思陽、陳東東的優(yōu)哉混世相比,方方塑造包志明、魏驚天這種放棄原則、不擇手段的“識時務”形象,很是符合當下社會“成功”的庸俗標準,更與新寫實小說以寫實為主的原則相妥帖。肖思陽、陳東東、包志明、魏驚天這四人代表了當下社會人的常態(tài),他們操守已失,俗氣過重,顯然已不符合方方心中的知識分子形象。他把此四人放置在前文進行敘述,這應是作者的一種敘事策略,目的是為了烘托出文后魯村的出場。
三
評論者大都把《樹樹皆秋色》當成一部愛情小說來進行解讀,主要圍繞華蓉和老五的愛情來進行褒貶。文中人物也如同《狀態(tài)》一樣,是一群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集合體。華蓉、梅蕪、王志強均是大學教授,學術精英。二人在工作上成績斐然,受人尊崇。實際生活觀念卻是與社會的污濁一塊混流。梅蕪原本具有一個鄉(xiāng)土氣息的名字梅秀蓮,曾是一個用扁擔挑著行李,用大花褲衩裝錢的凡俗女子,最后改名梅蕪,并過起了自認為高雅有格調(diào)的生活,一身名牌,始終跟隨社會時尚,并教導學生如何進行高雅的生活。但骨子里依然俗不可耐,思想觀念亦被社會物欲人間庸俗所催化。梅蕪的丈夫王志強是其原來的校友,身為系主任的身份,應是學術和道德的楷模。但令人諷刺的是,真實生活中的王志強卻也是一個與學術道德相違背,與社會庸俗相膠著的粗鄙之人。他的一番教導華蓉的世俗論斷“六十歲的男人找四十歲的女人,五十歲的男人找三十歲的女人,四十歲的男人找二十歲的女人”,讓華蓉感到惡心至極,“頓覺滿嘴都被蒼蠅塞住,一時說不出話來。”文中老五應該是具備碩士學歷的青年才俊,但一直沒有現(xiàn)身。筆者認為老五的形象是可以用空虛和功利來概括。他以虛假的姓名和錯誤的住址,抱著打發(fā)寂寞的心情和華蓉一步步交往,又揣著考博的功利心計時段時續(xù)的和華蓉聯(lián)系,但他始終以躲藏的姿態(tài),并未現(xiàn)身。梅蕪、王志強、老五和《狀態(tài)》中的肖思陽、陳東東之流,以及《萬箭穿心》中的馬學武,他們與作者年齡相當,境遇相似,本應是知識和道德楷模,卻隨著社會的轉(zhuǎn)型而轉(zhuǎn)變,墜入世俗,隨波逐流。最具可塑性的是他們,最先擊垮的也是他們,方方只是以潛隱式情感,進行著違心的敘述。
四
上述知識分子是當下社會市場化的常態(tài)形象,但非作者所期待的形象。知識分子家族的出身,祖父輩一直葆有的人文操守,方方不希望就此斷代,你會發(fā)現(xiàn)她總是在作品中塑造了一個個與之對立,具有正統(tǒng)知識分子的形象?!稜顟B(tài)》中的魯村是“人間最后一個理想主義者”,“是個從頭到腳都充滿浪漫情調(diào)的人”,傲骨挺立,寧折不彎,而卻在世俗的社會中步履維艱,步步碰壁,他因看不慣世界的殘酷最終毅然赴死。他在遺囑里“陳述他對機關種種事情的看法,幾乎所有在任領導都成為他攻擊的目標。他將機關里所有的人全都統(tǒng)一稱為‘蛆’”。[2]他的死亡不僅意味著個人生命的消失,更能說明這種傳統(tǒng)的文化性格是與世俗社會相克的。方方曾說“理想在內(nèi)心是完滿的,但又不能向現(xiàn)實妥協(xié)”,“至于魯村,我覺得這樣的人太清醒了就活不下去,他只能死?!彼酪彩且环N永生,方方讓魯村生命終結(jié),是想讓知識分子的理想不完滅。《樹樹皆秋色》中華蓉年近四十,品學才貌高于眾人,已屬功成名就之列,卻仍然單身一人,孤芳自賞,不愿沾染世俗習氣。每天寄情于山水,過著“以山作丈夫、以水作情人”的文人浪漫生活。《定數(shù)》中的大學教師肖濟東也是不甘教師評定中的黑暗,辭去工作去當出租車司機,在經(jīng)歷社會屢屢碰壁后,自我覺醒,回歸到校園,并取得了自己學術人生的新高度。
《行云流水》中的副教授高人云一直是活在迷惘與失落的現(xiàn)實生活中?!叭f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境界可謂是其思想價值的追求,在他思想中他認為唯有讀書治學才是人生活著的唯一意義,他因此杜絕一切與世俗沾染的習氣,甚至于在批改羅林試卷時,為照顧其及格的“人情加分”,他都感到惴惴不安。他一心恪守師德,敬業(yè)奉獻,卻屢遭碰壁,被兒女和學生嗤笑迂闊。直到他最后的逝去,他也沒有明白自己“和這個時代生活的哪個齒輪錯了位”《白夢》中的家伙、《白霧》中的豆兒、《白駒》中的麥子、夏春冬秋均是以戲謔的姿態(tài)對待生活、對待貝貝和小男的死亡。方方在《訪談錄》中曾評價他們雖“表面上玩世不恭,但內(nèi)心中卻充滿著痛苦?!敝皇乾F(xiàn)實的不得以,導致他們對生活的麻木參與,但他們的“內(nèi)心還是清醒的,只是所想和所做的被分離開來了?!?/p>
可以看出方方筆下的這第三代知識分子有的被社會物欲沖擊,隨波逐流,有的依然操守,桀驁不馴。但方方始終沒有表露自己的褒貶情感,她是憐憫知識分子的,他知道“現(xiàn)在中國相當多的知識分子追求著一種外圓內(nèi)方。他們沒法改變社會,只能與社會謀合在一起,但他的內(nèi)心總保持一方凈土?!迸c第一代、第二代境遇相比,這第三代知識分子沒有民族的壓迫,政治的漩渦,他們遭遇的卻是市場物化的沖擊,身份的愈發(fā)邊緣化?!敖裉熘R分子面對社會轉(zhuǎn)型,要探討自身的處境、價值取向以及他們的精神勞動與社會發(fā)展的關系,只能以過去(21世紀以來)所走過的道路為參照系”,當他們發(fā)現(xiàn)過去的參照系走不通時,他們有的隨波逐流,有的依然操守,直到逝去。
[1]陳思和.我往何處去——新文化傳統(tǒng)與當代知識分子的文化認同[J].文藝理論研究,1996(3).
[2]方方.琴斷口[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9.
(作者單位:安慶師范大學文學院)
神興彬(1990-),男,漢族,山東棗莊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方向:當代作家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