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白

生死畫卷〔組詩〕

白白

又是雨夜①本詩涉及楊玉環(huán)、李隆基馬嵬之困。

嘩嘩下吧！再大些！

蜀江水流不盡的碧水再大些

蜀山再高些，蜀道再難些

把你永遠(yuǎn)囚在馬嵬的泥土中

你死不就是為了男人的江山嗎？

一雷鳴電閃，屋里的人就安靜

只有他的平凡才最奢侈

下吧！嘩嘩下吧！

每一個(gè)雨夜我都在懷念

童年院子里的紅石榴

在古人的哀思里漫步

從南方到北方，從梧桐到楊柳——

把雨的縫隙拉得老長、老長

又是雨夜。今夜，我將出發(fā)

從一座下雨的城去

擁抱，另一座雨中的城

生

我的出生是五十億年無數(shù)意外的總和

蟬猴用地下十幾年的黑暗換來一個(gè)夏天

我的出生是全世界的江河匯成的海

魚和猴子交錯(cuò)的血脈匯聚成的軀殼

我的出生是貫穿遠(yuǎn)古與將來的DNA

白日的玫瑰連接著昨夜與今晚的夢境

活

精于計(jì)算的生活磨成螺絲釘

肆無忌憚旋轉(zhuǎn)著插入麻木的骨髓

無所謂一切的日子流成狂草

寡欲清淡無情地吞噬狂歡的靈魂

毫不相干的口哨被納入罪狀

一本正經(jīng)地用文明槍斃歡樂的初心

不忍用妥協(xié)闡述平庸

厭惡用笑話表達(dá)快樂

偉大與可笑只能用堅(jiān)持調(diào)和

詩歌與社會(huì)的情感愛恨難說

生死畫卷

包裹著嬰兒與尸體的白布

出生時(shí)叫“快樂”？

死亡時(shí)叫“悲傷”？

一生蒙蔽著人雙眼的布上

白是人生寫意畫的底色

阻止嬰啼的乳畫第一筆潑墨

死亡哭泣的淚使墨韻延展

憤怒畫下最濃重的一筆黑

愛情調(diào)出最艷麗的花色

尸體上幼兒園時(shí)打架留下的

是我一生的印章

自由執(zhí)拗地把畫卷的夜空撕破

才有了星月露出天外的光

閃亮的印章告訴世人

“此人一生生效”

這是我們的第二個(gè)清晨——寫在定西地震后的第二天

陽光在西面的山頭默默升起

消散了山頭聚集了一夜的黑暗

飄移的惡魔被守靈人的佛珠驅(qū)趕

這是我們的第二個(gè)清晨，只是村莊

還回放著昨天的記憶

大地舉起山錘路鞭揮向毛坯的墻

不堪一擊的房屋——失去溫度的陽光

握緊鉛筆的孩子——連根拔起的黨參

四具緊抱的尸骸——昨日未盡的舞會(huì)

這一切的秘密，都在守靈人模糊的眼里

參差不齊

失聰?shù)呐⒛?/p>

走上山，走上山去

在山腰油菜花盛開的地方

亮起來了——

金色的女孩棲居的家

輕輕地被散落的陽光點(diǎn)暖

一對老人搖擺、攙扶著緩緩走來

立冬

立冬了，武漢的葉子還沒有落

連黃的意思都沒

奶奶老屋殘存的溫度

只剩爸爸送飯的腳步

爺爺?shù)暮诎渍掌?，以?/p>

日歷里循環(huán)播放的我的名字

葉子還沒有落

連黃的意思都沒

可我還在桂中路尋覓落葉

奶奶還在日歷里數(shù)我，也

——數(shù)她自己

奶奶！我求你告訴我：

那蝴蝶般紛飛的落葉是我

那漫天起舞的雪花也是我

午后一陣又一陣暖風(fēng)在我身前身后聚集

卻始終難及我心中北方寒冬的溫度

天津站——致LH

一

從南方駛來的列車

是來自故鄉(xiāng)的河

如我一路蜿蜒

流向熟悉的你

從龐德開始

每一個(gè)車站都擠滿幽靈

可是此刻，你喚我的名字

我已化作花瓣輕開

你卻瞬間化為濕漉漉的風(fēng)

擁我入懷

本以為我的開闊

可以容下你的一生

直到發(fā)現(xiàn)海河里被你鋪滿的

我的影子、我的名字、我的詩

我的聲音就在水底沉沒

我才知道

你是海河的海

我是海河的河

二

我和她在海河邊散步

從東頭走到西頭

從一橋走到二橋

從南岸走向北岸

從天津站走到天津站

在此刻下我們的年輪

在此畫下一生

如今，這所有的景致都收入囊中

一切的借景抒情都是徒勞

只有重逢，只有她

讓我不再苦尋月色

三

獨(dú)望海河熙攘的花船，你凝語無言

沒人知道壓在心底的武昌的重量

海河邊你的鐘聲

是一曲長江才懂的《東方紅》

多年以后，面對東去的流水

我會(huì)想起你獨(dú)望海河熙攘的花船

那個(gè)夜晚，你沉默無言

兩條河的距離、楊柳的長度

是一節(jié)短短的車廂

有起點(diǎn)和終點(diǎn)

卻尚未啟程

明天江邊哨聲又起

一曲古老的《東方紅》

乘西太平洋暖流

從東海向渤海

一路奔騰

嘆息

手臂羽翼般鋪張?jiān)谀咀郎?/p>

胳膊窩兒就要貼到桌面

熟睡的男孩兒枕著詩歌

散發(fā)柳絲般飄灑在書頁間

發(fā)絲兒幻想著羽翼的夢境

熟睡的女孩兒枕著微笑

青春夢境在木桌兩岸穿梭

一邊有蘇醒，一邊是心跳

似夢起漣漪，女孩伸展——

一聲輕輕輕輕的慵懶嘆息

蕩漾出男孩夢境的電波

一端是嘆息，一端是蘇醒

似前世暗語，男孩心顫——

一聲輕輕輕輕的蘇醒嘆息

似乎喚醒了男孩心中

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他也驚奇，她的嘆息

怎會(huì)沁潤致心醉神迷

面孔從未相逢，座上空空

即使再見也沒有記憶

惟有嘆息的一瞬讓觀者

也難忘記，熟悉抹不去

一聲輕輕輕輕的嘆息

是最短暫的花開

凝聚了相逢的香氣

是最持久的愛意

打不破幻想的美麗

相遇，別離

留戀，結(jié)局

也盡在那一聲輕輕

輕輕輕輕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