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志騁
我這一生都給了它
顧志騁
“他們說,張玉英只會做人像,做亂針繡,然后我就做出了這幅《姑蘇繁華圖》?!?/p>
張玉英,1935年生,20歲開始學習刺繡,參加蘇州工藝美術合作社,師從我國著名蘇繡藝術家朱鳳,又先后跟中國工藝美術大師李娥英、任嚖嫻學習蘇繡傳統(tǒng)技藝和亂針繡法。其博采眾長,技藝精湛,多幅作品被國家作為國禮送給外國領導人。2007年,被國務院授予“中國工藝美術大師”稱號。
筆者從小讀過很多篇人物傳記,文言文寥寥百字講完人的一生,重點事跡悉數在內也不過留下一句:“此人真英雄也?!比欢切┙榻B真的能給人帶來什么印象嗎?當我站在張玉英老師家的陽臺上,看到她以82歲的高齡仍在做著一幅繡品時,那種感動幾乎直入心胸,張老師還什么都沒有說,我卻覺得她已經把什么都表達清楚了。
“這幅《姑蘇繁華圖》是我當時去鎮(zhèn)湖,挑了十多個繡娘,我手把手地教,和她們一起完成的。”張老師從最近的一幅作品講起,她是至今唯一仍活躍在中國繡壇的工藝美術大師,完成的《姑蘇繁華圖》稿本取自蘇州籍宮廷畫家徐揚所作《盛世滋生圖》,原圖比北宋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卷長一倍多,以藝術形式真實地描繪了250年前蘇州市井的繁榮景象。
張玉英
“《姑蘇繁華圖》里幾乎包括了所有我會的針法,亂針、細繡,還有很多別的,我做這幅圖的時候是相當花心思的,每一個部分都找到最好的表達方式,同樣是樹葉,我都用了十幾種針法來區(qū)分遠近、粗細和虛實,更不用說畫里本身的層次結構了。我在這幅作品里做了很多創(chuàng)新的嘗試,因為我本身跟過三個老師,朱鳳、李娥英和任嚖嫻,她們都是很好的老師,都教了我不同的東西,我呢就是把她們教給我的結合在一起,針法變化非常多。這幅作品也算是對我自己的一個挑戰(zhàn),以前在刺繡研究所的時候,都是上面布置給我任務,我就去完成,這次卻是需要我完完全全一個人琢磨的。我吸收了良師們的精華,自己也有創(chuàng)作的欲望,感覺還有很多可以發(fā)揮的地方。”
張玉英1955年考入蘇州工藝美術合作社,“媽媽認為女孩子應該學習刺繡。當時去學習的時候,我是不喜歡的,想逃回家。迫于生計,后來又受到朱鳳老師的影響,我留了下來,慢慢也培養(yǎng)了對刺繡的興趣。”1955年的新中國,剛剛從殘酷的戰(zhàn)爭中喘息過來,百廢待興,人民為了安穩(wěn)的生活日夜勞作,“我文化水平不高,只讀到小學四年級,但我在刺繡這方面有些天賦,有些道理我一聽就懂,繪畫之類的基本功也很好?!睆堄裼⒗蠋熣f,刺繡和很多東西都融會貫通,繡什么都要先觀察實物,了解它的生長構造,順著它的生長規(guī)律去繡才能讓人看得舒服,不論是一片葉子,或是一只小貓,都有自己的生命脈絡。筆者聽得入神,不禁想,刺繡有那么多題材,張老師幾乎都繡過了,且無一不精,這是不是說明老師本身也洞悉了事物的發(fā)展規(guī)律,通過刺繡探索了生命的意義?然而,82歲的張老師卻說:“我在刺繡這方面,感覺自己還年輕著,有很多力量想去發(fā)揮?!?/p>
刺繡是一項需要與寂寞為伍的藝術,刺繡者的手夏天不能出汗,冬天不能僵硬,張老師的手摸起來很滑,和同齡的人不一樣。當提到張老師的幾幅代表作時,她顯得很自豪:“我七十年代之前以傳統(tǒng)的花、鳥、風景為基礎刺繡。40歲的時候,我做了第一幅人物肖像繡,是《牧羊姑娘》。請畫師畫好,勾好圖樣,當時刺繡研究所是下午四點半下班,但是我想趕緊做好,一心想著趕工,就自己給自己加班。后來就越做越多,像《圣母》《達·芬奇》和《蒙娜麗莎》這些作品都有很多人喜歡,我也前后做過好多幅?!?/p>
蘇繡作為我國傳統(tǒng)手工藝代表,以其精湛技藝聞名于世,一直作為國禮贈予外賓,張玉英老師就曾繡過好幾幅國禮作品。“每次做國禮時間都非常緊,有時候要日夜不睡。畫里的天、水都需要做得非常精細。我自己最喜歡和周愛珍老師一起完成的《82+1》,拿去北京的時候,是鄧小平的女兒接見了我們,當時鄧小平去上海出差了。這幅作品與眾不同的是,以往我做的人物肖像繡都是以照片為原型,這一幅是以油畫為原型的。還有《摩洛哥國王》,因為眼睛自然、額頭飽滿等做工逼真,被作為國禮送給外賓。還有《阿聯(lián)酋酋長》,他的兩個兒子還到刺繡研究所來看過我,看看是誰繡的?!?/p>
近幾十年來,中國的發(fā)展速度超乎世界想象,古老的國度吸收了新的東西煥發(fā)生機,在日新月異的變化下,卻有一批人仍在默默堅守傳統(tǒng),當發(fā)展到一定階段,我們回過頭看的時候,會慶幸還好有那么一群人?!案母镩_放的時候,很多人的心思開始活絡,想開工作室,想找人合作,我喜歡刺繡,不想做營銷,不想受市場的影響?!闭且驗檫@一份不受外界誘惑的執(zhí)著之心,使得張玉英老師作品的產量和質量都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績,“我是以一幅亂針繡作品評上中國工藝美術大師的,大家就以為我只會亂針繡,只擅長繡人物,其實不是的。我各種題材都繡過的,花鳥、山水、仕女畫、西方油畫、人物肖像、動物等等,我都做過,中國和西方古典的,現(xiàn)代的,我喜歡什么做什么。有一次我在報紙上看到一幅喜歡的照片,我就把它剪下來,自己繡。”涉獵廣泛,技藝精湛,取眾家之長,作為蘇繡的傳承人,張玉英既有老一輩教導過的傳統(tǒng)針法,又在新時代中革新了蘇繡技藝,她一天天不停歇地創(chuàng)作著,也將自己多年的經驗教給年輕人,“我覺得我這一生都給了它。”張老師指著陽臺上的刺繡繃子,上面還有完成了一半的作品,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六十二年幾乎日日與刺繡相伴,這唯有發(fā)自內心的熱愛才能夠解釋一二。刺繡者,手上一幅圖,心里一浮圖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