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穎卿

霓虹燈下的工友之家

2002年，喜愛說相聲的王德志結識了同為外地來北京工作、同樣熱愛文藝的孫恒和許多等幾個朋友?！爱敃r孫恒說，我們應該利用業(yè)余時間做點什么。”于是，在大家的熱情響應下，“打工青年藝術團”應運而生，幾個心懷夢想的年輕人結伴走向工地、工廠和社區(qū)，為和他們同樣身份的人們演出。同年11月，為了具備合法的演出資質，他們在政府行政部門正式注冊成立了非營利性社會公益服務機構——工友之家。

當年，城市正在加速發(fā)展，大量務工人員如潮水般涌入，勞資矛盾、勞動與服務保障矛盾等問題爆發(fā)嚴重?！按蚬で嗄晁囆g團”每到一個工地或工廠，經常會遇到打工者對老板卷薪潛逃、家人兩地分隔之類的訴苦?！拔覀儧]有其他的辦法幫助他們，只有用我們的歌聲給大家?guī)ゾ窳α??！蓖醯轮菊f。

“打工青年藝術團”這種自發(fā)的民間演出，很快引起了一些關注外來打工群體的學者、專家的注意，也引起了來自香港的民間公益組織樂施會的關注?！?002年樂施會第一次和我們聯(lián)系，說我們這些草根很有生命力，然后就開始資助我們?！?/p>

從1987年開始，樂施會在中國推行扶貧發(fā)展及防災救災工作，其中，關注外來工及外來人口群體在城市享有可持續(xù)生計的城市生計項目，正是“打工青年藝術團”的資助來源。

“樂施會的‘城市生計項目既希望回應農民工作為新工人的需求與權益保障，也關注農民工作為城市新市民的社會參與、社會融合與公共服務?！睒肥鞘猩嬳椖拷浝硗跤㈣そ榻B說，因為農民工群體與農村扶貧和發(fā)展息息相關，同時也是城市的弱勢群體，樂施會自1997年開始開展農民工項目。此后，隨著農民工在城市工作、生活時間的加長，以家庭形式遷移的比例日益增加，樂施會也開始逐步增加支持流動人口社區(qū)工作的舉措和項目，比如2002年遇到的“打工青年藝術團”。

從2002年至2005年，“打工青年藝術團”每年演出數十場，演出人員的勞務及其他演出費用全部來自樂施會的資助。2005年，不斷輾轉著搬家的工友之家在樂施會的資助下，終于在順義的皮村落腳。

“從最初來到這座城市的懵懵懂懂，到經過幾年演出結識了大量打工者、農民工兄弟，我們發(fā)現我們不再是孤零零的，我們是一個龐大的群體，我們?yōu)槌鞘械慕ㄔO做出了自己的貢獻?！辈徽撌峭醯轮具€是孫恒，都認為成立藝術團和創(chuàng)立工友之家讓他們找到了自我身份，創(chuàng)造了自我價值。而樂施會的資助和指導，讓他們釋放出更大的潛力，“我們將長期學習作為工作的一部分，同時不斷汲取樂施會既往的成功經驗，努力建立自己的文化生活?！?/p>

如今，工友之家大院已是皮村的社區(qū)活動中心，內設有法律咨詢、維權熱線、女工小組、文學小組、舞蹈班等各項服務內容。從打工文化藝術博物館的窗戶望出去，院中小型演出劇場、影視放映廳、愛心公益商店依次毗鄰，它們和院子里的乒乓球臺子一起，組成一個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文娛生活之所。夜幕降臨時，來來往往的工友讓這里散發(fā)出溫暖熱鬧的大家庭味道。

“這十幾年來，除了資金，樂施會還為我們提供了很多開闊眼界的機會，讓我們走向全國、走出國門，看到我國南方、香港、菲律賓、泰國等國家和地區(qū)的社會公益組織和項目，讓我們得以學習別人的好方法、好經驗，這對我們自身的提升非常重要?！蓖醯轮静⒉恢M言，如今的他們已能夠“自我造血”?！氨热缥覀冊谄焦瘸邪?0畝桃園，今年已開始實現扭虧為盈;還注冊了‘大地民謠品牌演出公司，產品定位不只局限于打工者階層，還上移至都市白領。”

作為城市生計項目的組成部分，樂施會每年對工友之家的資助占整個城市生計項目的6%，事實上這并不夠工友之家的全部開銷。“我們陪伴他們成長及發(fā)展，并敦促及協(xié)助他們‘自我造血?！蓖跤㈣の⑿χf?！笆堑?，我們現在具備了一些生存能力，這與樂施會的扶持密不可分，沒有他們，就不會有從7、8個人壯大到今天近100個人的工友之家，樂施會是我們的同行者和朋友?！蓖醯轮疽埠芨锌?。

和王德志擁有同樣感慨的還有農民之子、合肥華益、廣州番禺小金雁、云南連心、蘇州星星家園等民間公益組織，他們都是樂施會支持、扶助對象，且都在所處城市和地區(qū)取得了“促進外來人口和本地居民互動交流與社會融合”“在部份社區(qū)進行涉及環(huán)境方面的社區(qū)營造探索”等可持續(xù)成效，這些組織在樂施會的支持下，機構不斷發(fā)展與成長，幫助更多的人。

維護打工者權益

工友之家的打工文化藝術博物館中，一面工友艱難維權案例的展覽墻頗為吸引眼球，“這個工友的遭遇是無數打工者經歷的縮影?！蓖醯轮窘榻B。他所言不虛。

2011年7月16日，重慶忠縣的駕駛員王棟梁在駕駛單位大貨車送貨途中，因剎車失靈發(fā)生車禍，失去了左臂，脊椎神經受損，經鑒定為3級傷殘。他本不富裕的家庭瞬間崩塌，然而雪上加霜的是，其所在單位沒有按照法律規(guī)定為他繳納工傷保險，并拖延、拒絕支付本應由工傷保險基金支付的工傷保險費用及其單位應該支付的部分。不得已，王棟梁走上法律維權之路。

工傷認定、單位對認定不服的訴訟程序、勞動仲裁……維權期間，王棟梁的妻子承擔起養(yǎng)家重擔，王棟梁則拖著殘軀自學法律，多方奔走咨詢。18個月后，他終于迎來公正的結果：勞動仲裁部門判決其單位賠償王棟梁八十多萬元。不想黑心老板鉆了法律的空子，注銷了公司，轉移了財產，讓王棟梁申請強制執(zhí)行無果，數月的煎熬與等待變成一紙空文。

“王棟梁的這些遭遇，正是國內很多工傷外來工所面臨的現實困境：未購買工傷保險、工傷后追償困難重重、用人單位惡意拖延逃避、家庭生計遁入困境、甚至得不到基本的后續(xù)治療……”王英瑜說，正是因為熟知這些困境，樂施會除了關注社會輿論、學界與實務界較多關注的工傷賠償的繁復程序，呼吁簡化程序;更為關注當用人單位沒有繳納工傷保險，不愿或未能賠償時，如何在法律制度的設計上確保工傷工友仍能得到應有的保障。

2008年，樂施會項目策略規(guī)劃中明確提出相關的倡導工作重點，支持資助不同伙伴開展多項相關項目工作、為人大代表撰寫提案等，其中就包括支持合作伙伴義聯(lián)開展“先行支付”調研和提出政策建議的工作。

最終，樂施會“先行支付”這一前瞻性目標與國家解決社會問題的需求相契合，在最初不被多方看好的情況下，《社會保險法》“先行支付”條文于2010年10月28日正式通過。這樣的重大工作突破讓王英瑜深感欣慰，“這一條文的出臺，將給數以萬計掙扎在困境中的工傷勞動者，尤其是工傷外來工工友帶來新的希望?！?/p>

當王棟梁從網絡上找到樂施會城市生計團隊的合作伙伴——義聯(lián)后，義聯(lián)的工作人員建議他申請工傷先行支付。但當地的工傷經辦機構醫(yī)保局以“從未參加工傷保險，不屬于先行支付范圍”和“重慶未有先例”為由拒絕。多次交涉未果后，王棟梁向義聯(lián)提出行政訴訟的法律援助代理申請。

“從2013年5月王棟梁委托義聯(lián)代理，至2014年3月終于獲得補償發(fā)放的判決，已是《社會保險法》正式實施、‘先行支付制度生效2-3年后的事?！蓖跤㈣ふJ為，由于普及度不高，各地方具體實施細則不完善，加之社保基金鏈條中的利益博弈，“先行支付”制度的“落地”就如王棟梁的遭遇般，遇到很大阻礙。但他堅定地表示，樂施會繼續(xù)推動這一政策落實，支持伙伴舉行實施三周年、五周年調研報告發(fā)布會，促進政策部門的關注和重視，最終形成公眾議題?！俺送鯒澚哼@一個案例，我們在吉林、佛山、東莞等地也取得了工傷先行支付成功的案例。這些對促進政策落實均產生了有力的影響。雖然改變任重道遠，但我們會繼續(xù)堅持下去?！?/p>

樂施會在濟南的伙伴也開展了立法倡導工作，向山東政協(xié)遞交了關于家政工權益的相關提案，2014年向全國人大遞交提案。

樂施會還在2015年透過人大代表向全國人大提交了塵肺病全覆蓋補償機制政策提案，得到了人社保的積極回饋。樂施會支持伙伴東莞友維發(fā)布了職業(yè)性白血病報告，獲得了媒體報道及政府部門重視。

僅計算2014年3月至2016年3月的城市生計項目，即在短短的兩年時間內，在項目目標：“促進勞動權益、職業(yè)安全健康相關法律政策的落實，倡導工傷職業(yè)病、女工、非正規(guī)就業(yè)相關法律政策的完善”“降低外來人口在城市持續(xù)生活的障礙，促進社會融合”“改善外來人口的生殖健康，低收入性工作者職業(yè)安全健康環(huán)境。促進低收入性工作者救助及互助，增強其應對艾滋病等健康威脅的能力”等方面取得了重要成效，直接受益人數超過24萬人，倡導政策落實與完善，直接或間接幫助打工人群發(fā)現自我，積極面對各種困境改善生活。

近30年來，樂施會以其豐富而專業(yè)的經驗，至善寬廣的胸懷，獨特具前瞻性的眼光，為更多社會弱勢群體發(fā)聲，其成果為社會整體的發(fā)展和進步帶來福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