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童孟侯
耳朵打八折
文/童孟侯
童孟侯中國作協(xié)會員,擅長幽默文學(xué),出版幽默隨筆散文集《你有權(quán)選擇幽默》等多種
“耳朵打八折”是一句老上海話,是聽錯了的意思。如今的中國語言越來越嬌嫩了,越來越隨意了,越來越創(chuàng)新了,辣么生頭會叫人“耳朵打八折”。
有人喜歡把結(jié)構(gòu)說成“架構(gòu)”。一個領(lǐng)導(dǎo)參加評審會之后出來,對下屬說:“我不喜歡這樣的架構(gòu)……”隨從們想:領(lǐng)導(dǎo)不喜歡家狗,難道喜歡野狗啦?
有人喜歡把已經(jīng)說成“已然”。周立波說:“你的表演已然很出色?!彼退髬屜耄何也诺谝淮螀⒓映璞荣悾哪芤廊缓艹錾??
有人喜歡把驚訝說成“訝異”。員工在米飯里發(fā)現(xiàn)一根長頭發(fā),經(jīng)理看見了,說:“這件事讓我非常訝異!”員工心想:這點小事體壓抑點啥?把頭發(fā)拉出來扔掉就可以了,你大概是抑郁癥的前兆吧?
還有,把比較說成“比對”,把考核考查說成“考量”,把愿望說成“愿景”,把長相說成“顏值”,把辦法叫成“攻略”——商場里買牛奶攻略……大媽們聽起來覺得吃力。我不知道這是老的書面語,還是新的發(fā)明詞?反正我覺得平時講話還是通俗易懂為好,到古漢語考試的辰光,再扎臺型也來得及。
說的尚且聽不清爽,唱起來就更加模棱兩可,聽眾“耳朵打八折”是常有的事。譬如那幾首和動物有關(guān)的歌——
蕭亞軒唱道:“我在唱什么?什么都覺得,原來原來你是我的豬大哥!”歌迷聽了這句唱蠻適意,既然蕭姐姐愿意當豬小弟,我們當一趟豬老大也不要緊。錯啦,蕭亞軒唱的是:“原來你是我的主打歌!”
有個歌星叫張渼壹,她唱道:“走千山,行萬里,人生難得一只雞……”聽者心里想,現(xiàn)在想吃一只雞用得著走介遠路?又不是自然災(zāi)害那個年月。后來經(jīng)人提醒才曉得張美眉唱的是“走千山,行萬里,人生難得一知己”。一只雞和一知己,哪能不叫耳朵打折扣?
羅大佑唱道:“人生男的再次尋覓相知的笨驢?!弊錾兑捅矿H相知相愛呢?錯,羅老師唱的是“人生難得再次尋覓相知的伴侶”,不是“笨驢”呀!
歌詞拿動物尋開心倒也算了,反正動物不會反抗。倘若拿媽媽開玩笑,就有點煞風(fēng)景了——
女歌星甄妮唱道:“爺爺想起媽媽的話,閃閃的淚光魯冰花……”聽眾心想:格紀刮三,爺爺哪能可以老是想媽媽呢?爺爺想他兒子比較正常。錯,甄妮唱的是“夜夜想起媽媽的話”。這句歌詞讓岳云鵬拿到相聲里說了好幾遍。
歌星張洪量唱:“從見到你的那一天起,你知道我在想你媽?!庇质窍肴思覌寢?!聽眾光火了:想我媽做啥?想儂外婆去!后來才曉得,張洪量唱的是“你知道我在想你嗎?”老天爺,語氣詞輕輕帶過便是,故意唱得這么著重,不是混淆視聽嗎?
尋媽媽的開心倒也算了,反正結(jié)過婚了,有孩子了。倘若拿小年青的感情尋開心,后果就有點嚴重——
最容易聽錯的那句歌詞是:“只為那浪花的手,掐死你的溫柔……”用浪花來把人掐死,不就是要淹死對方嗎?后來看了歌詞,原來鄧麗君唱的是“恰似你的溫柔”。幫幫忙吧,改成“好像你的溫柔”好不好?
張惠妹唱道:“你是我的姐妹,你是我的伯伯……”聽眾覺得不夠完美,后面那句應(yīng)該改成“你是我的兄弟”,姐妹和伯伯的輩分是不同的。后來有個懂英文的朋友提醒說,阿妹唱的是“你是我的baby”,寶貝的意思,人家講英文好伐!
王菲唱過一首深情的歌:“我愿意喂你,我愿意喂你,被放逐到天際……”哦喲,介肉麻的事體唱出來做啥?你喂竇唯呢?喂李亞鵬呢?還是喂謝霆鋒?后來才弄清爽,王阿姨唱的是“我愿意為你,我愿意為你,被放逐到天際”。
《心雨》是毛寧和楊鈺瑩對唱的:“我的思念,不再是腳底的汗?!睆U話,思念哪能會變成腳底的汗?后來搞懂了,那是“我的思念,不再是決堤的?!?。海哪能會決堤?堤才會決堤嘛。看懂了還是搞不懂。
高勝美唱一首《千年等一回》:“媳婦的水,我的淚,我情愿我和你化作一團火焰……”聽眾認為后面的歌詞寫錯了,應(yīng)該是“我情愿和你化作一團水”,這樣比較順。后來才曉得,高姐姐是唱:“西湖的水,我的淚”,不是“媳婦的水”。
電視劇《好想有個家》的主題歌唱道:“好人都祝好人的你,愿天下人一路平安”,賓語是啥?主語是啥?主謂賓寫不清,聽眾哪能聽得清?
那首叫《眼睛渴望眼睛的重逢》的歌還要拗口:“只有心中有愛,就會美麗愛的風(fēng)景”。啥意思?不要說聽不懂,就是把歌詞寫出來,“美麗愛的風(fēng)景”,你還是搞不清爽。
和感情開玩笑會把有情人拆散了,但是,性命還是保得牢,大不了再找一個對象。倘若歌星們瞎唱那些和骷髏頭有關(guān)的歌,事體就很恐怖了——
有首歌叫《信天游》:“我的頭,像山溝,追逐流逝的歲月……”無論王斯唱,杭天琪唱,還是阿寶唱,聽眾都糊里糊涂,既然骷顱頭已經(jīng)被歹徒劈得像山溝一樣了,做啥還要追逐歲月,快點進醫(yī)院搶救?。『髞聿艜缘?,那是唱“我低頭,向山溝”!
葉倩文唱的那首歌也和骷顱頭有關(guān):“天地悠悠,生死白頭,幾人能砍頭?”唉,既然頭發(fā)都白了,來日無多,還砍人家頭做啥?后來才曉得,那是“生死白頭,幾人能看透”??赐福皇强愁^。
電視劇《康熙大帝》的主題歌是康熙和蘇嘛喇姑的一段對唱:“你是那么多多,你是那么乖乖……”多多?是山溝多多還是腳汗多多?查一下歌詞,原來是“你是那么咄咄”。也不對,“咄咄”表達咄咄逼人還是表達咄咄怪事?誰要是敢跟皇帝“咄咄”,骷髏頭肯定是要搬家的。
……舉不勝舉,聽不勝聽,歌星的口誤,詞作者的筆誤,或者說聽眾的“耳誤”,誰沒有“耳朵打八折”的經(jīng)驗?費翔唱:鬼來吧,鬼來喲……《龍的傳人》唱道:永永遠遠地差兩年!濟公唱:哪里不平哪有窩……蘇小明唱:海風(fēng)你輕輕地吹,海狼你輕輕地咬……
有網(wǎng)友提醒聽眾們不要太頂真了,現(xiàn)在放高利貸改叫P2P了,算命的改叫分析師了,八卦小報改叫自媒體了,統(tǒng)計改叫大數(shù)據(jù)了,忽悠改叫互聯(lián)網(wǎng)思維了,做耳機的叫做可穿戴設(shè)備了,辦公室出租現(xiàn)在叫“孵化器”了,圈地蓋樓現(xiàn)在叫科技園區(qū)了,收保護費改叫平臺戰(zhàn)略了,借錢給靠譜的改叫天使投資了,借錢給不靠譜的改叫風(fēng)險投資了,攪局改叫顛覆式創(chuàng)新了……
對呀,叫人“耳朵打八折”不就是“顛覆式創(chuàng)新”嗎?你聽的辰光最好把耳朵挖挖清爽,或者湊近一點聽。商場里的sell off了,顧客是喜笑顏開的;周杰倫因為天生口齒不清,造成聽眾“耳朵打八折”,是情有可原的;明明可以唱清楚,明明可以說清楚,非要讓人聽滑了,理會錯了,不要這樣折磨聽眾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