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菡 閣
劉少白,誓與古人交
文/菡 閣
永遠的素衣長袍加復古圓片眼鏡,陽春哥、狂狷客,靈魂里住著個老夫子……這些一眼標簽,都屬于“80后”青年藝術家劉少白。一個網(wǎng)絡發(fā)達、科技昌明的時代,時間都是高速運轉,而在他的身上卻是靜止的,散發(fā)隔著幾個時空的氣息,那些從他生命里絲絲流瀉出的月光、梅影、苔痕、酒香……南方的細膩雜糅北方的豪情,最后融入他的人,他的畫,他的篆刻,依稀還是看得見的是——宋時模樣,但分明,又不是宋時模樣。
滿園春色 68cm×138cm 紙本設色 2016年
所有見過少白的人,都對他對傳統(tǒng)的執(zhí)著印象深刻。
沒辦法,在少白目前相對而言還算短暫的人生里,他的師承與求學都是頗有傳奇意味的經(jīng)歷。
少白,山東人,出身于一個中醫(yī)世家,孤兒,從小跟奶奶長大。山東為孔孟之鄉(xiāng),傳統(tǒng)文化在民間的根基相當深厚,書法與繪畫是不少山東人的日常,甚至不少家庭女性都把寫字當娛樂。在這種文化熏陶下的奶奶,很早就讓少白接觸經(jīng)史子集一類的圣賢書,給少白打下了很好的傳統(tǒng)文化基礎。
從小開始少白的興趣愛好和同齡小孩完全不一樣,小朋友們成天在琢磨著吃啊玩啊什么的,他已經(jīng)把所有時間用于閱讀連成人們都覺深奧的古文典籍,然后素日快樂地沉浸在字與畫的世界里。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天賦最先是在模仿一些小畫書時,總有高度的還原感,后來才知道那就是造型能力。12歲時,初識中國傳統(tǒng)書畫;13歲,拜師于梁永卓老先生門下。梁老先生為白石老人弟子,少白非常感激這位啟蒙恩師因材施教,為他開啟了藝術道路上的正脈之門。16歲時,梁老手書一封,讓少白攜信上京尋找白石老人的后人繼續(xù)深造,這是一位有遠見的師父為弟子能夠爭取到的最大的福利。
那時候,這封信沒有投寄地址,也沒有聯(lián)系電話,面朝茫茫京城無異于大海撈針,但少白只有一種強烈的直覺,鎖定琉璃廠和榮寶齋,總會有人知道齊家后人的消息。那些天,這位勇敢的少年精神無比富足,他在琉璃廠、榮寶齋等地貪婪地瀏覽到海量的藝術品,還有大師們的杰作;但物質卻無比匱乏,路費彈盡糧絕,饑餓開始來襲擊他,而他日日睡在陰冷的地下室,任絕望一點一點包圍上來……終于打聽到有人知道白石老人第四子齊良遲老先生的消息,此時他毫不猶豫地掏光了身上所有的錢來換取了那個珍貴的號碼。
那個號碼就是老天給他的一束光,不僅免了他的顛沛流離之苦,更讓恩師齊良遲走近他,繼而照亮他的生命。家中小書房的那張沙發(fā),成了他臨時的棲身之所。
齊良遲之于少白,有一種深深的知遇之恩,以及溫暖的親情。盡管與師兄梁永卓已經(jīng)幾十年未曾晤面,卻全然信任師兄的眼光。從他收下少白作入室弟子開始,就一直以中國傳統(tǒng)文化里的傳統(tǒng)正脈來教導他。齊良遲除了自己親自教導少白的書畫篆刻之外,更邀請了李燕教授周易,馮其庸教授古文,文懷沙教授詩詞……所有對中國文化界稍有認識的人,都知道這一串顯赫聲名的背后,都是在各自領域里卓有成就的大家,而這些大家們竟然又組成了一個多么讓人艷羨的華麗陣容。
居高聲自遠 65cm×40cm 紙本設色 2016年
按少白的話說,那是私塾式教育的正確打開模式。
六藝相傳,古時悉心培養(yǎng)一名高門的貴族嫡子也不過如此。多年后,有人因為少白日常的一句口頭禪“陽春白雪下里巴人”而稱呼他為“陽春哥”時,確實沒有多少現(xiàn)代人能夠理解他這八個字后面隱藏的一個無法企及的學業(yè)高度,用那樣的雕琢方式本來積累的就是與學院教育完全不同的學養(yǎng)和學識。
但美好偏偏總是易逝,隨著恩師離世,少白必須自立門戶。他依然選擇在最熟悉的琉璃廠,在喜歡的榮寶齋附近,在別人私宅的屋檐下擺起小攤,以篆刻治印為生?!皸佑诜ㄔ此碌纳迹魉囉诹鹆S東西街,問道于龍門祖庭白云觀,游學于西子湖畔”,現(xiàn)在講起來,他會以戲謔,甚至夸張的口氣講述那段京城打拼歲月,就連受到城管管制時的場景,他都可以以講武俠評書的方式還原出來,但只有他眼底,仍然會微微泄露那段艱難歲月的苦澀。被那樣的苦澀洗禮過,他會和師公白石老人一樣,對金錢有著不偏不倚的率真和務實,會把潤格費大大方方地掛在微博上,承認金錢的重要性,但不做金錢的奴隸。
這一切還并不妨礙他18歲成為中國書協(xié)最年輕的會員;21歲就因篆刻在百年印社——西泠印社的篆刻藝術展上獲獎;30歲成為榮寶齋推薦藝術家。
當生活對他真正微笑時,他依然記得那種苦澀,只不過越苦澀越想汲取溫暖,他突然覺得以后漫漫歲月里,很需要一位紅袖添香的可心人。
關于心目中的她,網(wǎng)上有一條廣為傳播的金句:“不要求她有太多太多,她喜歡,感興趣就好了。因為,如果一個女孩做到跟我同樣的高度,那也挺可怕的?!爆F(xiàn)在看來,那時候他其實根本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也沒有遇見真正對的人。他其實一直在尋找一個可以與他靈魂比肩的人,只是他當時還不知道。
那時還沒有成為他妻子的琳也就只是隔著微信朋友圈看到他的一張照片,簪花少年站在梅花樹下,笑彎彎的一雙眼,背后是一樹燦然。不知的人笑他癡狂,知他的人卻曉得他只是循著宋時舊例而已。但哪曉得,卻造就了一瞬深情的緣分。
身處異地的兩人可以狂聊數(shù)小時,琳也還為他策展“華枝春滿”,廣州與北京于是千里情牽,終成眷屬。
何況,相識滿天下,知己能幾人?
曾有機會游弋到少白伉儷在京城筑的小家,客廳即畫室,空間典雅開敞。夫妻倆都有各自的書房,少白是和式茶室的結合,架上有不少晚清到民國的善本,琳的書房相對會現(xiàn)代很多。但都是詩書氣濃郁,分布的各個小景十分宜人。記得玄關處一尊明代的石獅,背后是王一亭的大尺寸佛像,很是提神,花草清供,滿屋生機??吹贸?,盡管浮生如寄,陽春哥和陽春嫂過的是塵世中頗有意趣的小暖日子。
倉央嘉措詩 110cm×46cm 紙本設色 2016年
亭亭玉殿春 100cm×45cm 紙本設色 2016年
君子五德 65cm×40cm 紙本設色 2016年
秋水無塵 65cm×40cm 紙本設色 2016年
紫氣東來 138cm×68cm 紙本設色 2016年
蜻蜓款款 60cm×32cm 紙本設色 2016年
春夢了無痕 50cm×50cm 紙本設色 2016年
當然,一個以書畫篆刻藝術為生命的藝術家,真正大部分的日常還必須回到藝術本源上來。少白17歲時,齊良遲在他一方篆刻邊款上提到“少白學白石老人篆刻可亂真也”;他18歲時,齊良遲又贊道“少白年方十八,而寫意頗得佳趣,真不易也”。就是這位眼光如炬的耄耋老人,用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方式讓一塊璞玉有了君子的溫潤光澤。
無論篆刻還書畫,少白還是一直追溯中國水墨繪畫的精神源頭,因為唯有筆墨在審美上的獨立性,才是中國水墨繪畫的真正核心。
少白正是通曉古今畫理畫論,懂得在傳統(tǒng)的筆墨秩序中找尋著屬于自己內在的表述方式,自覺地以中國傳統(tǒng)文化“觀照”他的創(chuàng)作,正逐漸融合成一種具備時代審美和金石翰墨格調相輔相成的個體藝術語言??催^很多關于少白的藝評,但最精到的是藝術評論家陳傳席:
曉露未 65cmx40cm 紙本設色 2016年
“為什么同是學傳統(tǒng),有的百看不厭,有的卻令人掉頭不顧。為什么同是創(chuàng)新,同是調合中西,也有的好,有的不好。原來畫中有一股看不見,卻能感受到的‘氣’……創(chuàng)新的畫也好,傳統(tǒng)的畫也好,中西結合的畫也好,必須畫中有一股氣,方為好畫,就能看去。無氣的畫謂之死畫……有氣的畫即真畫,一劃,也見其生氣。劉少白的花鳥畫中,就有一股生氣,可謂生畫,也就是氣韻生動。畫家作畫有生氣,是天賦的,孔子謂之:‘生而知之’。”
這一生氣已經(jīng)融入了少白諸藝中,尤其善治印方面,多次在書協(xié)、美協(xié)、西冷印社等權威機構獲獎都是這股生氣的融會貫通。承吳昌碩、齊白石二公遺風,審美亦尚陽剛清奇之風,用字、布局、使刀,一任自然,意氣風發(fā)。爽直痛快,機趣迭出,被譽為“最有投資前景的青年篆刻家”。
而他的山水畫可以依稀看到宋、元、明歷朝文人畫大家的筆法蹤跡。在作品構圖中我們可以看到北宋的大山大水、南宋的邊角取景、元代的簡約清遠、明代的庭園小景。其內容的選取皆是充滿文人士大夫情趣等生活場景。在畫法上,無論是水墨抑或淺絳青綠山水,其筆法粗簡遒勁、質樸豪放、氣勢雄強,所以常常會讓觀畫人會產(chǎn)生畫者為一六旬老翁的錯覺。另一類花鳥畫則取大寫意之法,用筆豪放,承襲白石老人筆意;同時學習運用青藤白陽風骨;參考吳昌碩的用墨、用色方式。幾方的融合與創(chuàng)新,師古人,又師今人,無所不師,無所必師。確實可以看到筆筆出古人,卻筆筆離古人的自我突破。
少白書法,取隸、篆、金石筆意,筆墨自然老辣,氣韻豐厚,全無媚俗之態(tài),多古人之質;筆法穩(wěn)實遒勁,氣脈暢通,結構分明??v筆所至,有先圣遺風亦有自由任性,具有正大氣象。
和一位活在宋代的“80后”藝術家談傳統(tǒng)與創(chuàng)新,尤其這“80后”思維極快,常含機鋒隱語,說到兩朵芍藥實際提的史湘云,說到鯤鵬之志早跳到了《逍遙游》,實在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再見時他剛從“藝術北京”回來,無數(shù)人問他穿著“古裝”是否在做行為藝術。他直言不諱,我就是活在古代,我就是常與古人神交,與先賢神游天外。
所以我們探討最多的話題還在于,為何當今很多藝術家在傳承與創(chuàng)新中顯得很不自信,這是否與我們在某個階段放棄了自己的文化基因有關。
少白認為,二十世紀初以來,中國畫創(chuàng)作一直強調“創(chuàng)新”,要打破傳統(tǒng),要革“古人”的命,致使中國畫在走入現(xiàn)代之時,出現(xiàn)新的格局。而這一格局,一方面使中國畫出現(xiàn)了融匯中西的多樣性,另一方面,又為傳統(tǒng)中國畫在既有的文脈中突破增加了難度。但是,也正是這種難度,考驗了中國的文人畫家,吳昌碩、齊白石、黃賓虹等一代大師,就是在這種困境中誕生的。先賢講“借古以開今”。當古代的經(jīng)典學進去了,新的風格自然也就出來了。認真研究歷代大師們的作品,就會發(fā)現(xiàn),任何一次出新,都不是空穴來風,無中生有。
中國畫的傳統(tǒng)是繼承。我們通過繼承古代的傳統(tǒng),從而發(fā)現(xiàn)前人及其發(fā)展的規(guī)律,創(chuàng)造出新的風格和面目,這是更好地繼承。
“未來無論五年還是十年,我認為中國傳統(tǒng)水墨都是一個持續(xù)復興的態(tài)勢?,F(xiàn)在的“80后”這代人很多會去西方學習,在對比中西方文化的基礎上,會更加深入理解自己本民族文化,他們以后會回歸欣賞和收藏傳統(tǒng)水墨,因此我對中國文化的傳承和復興有著極大期待?!倍@一生,詩畫以言志,早就別無選擇。
當然,只是這言志的方式同時還有多種選擇的。比如現(xiàn)在,他也慢慢把自己變成一個‘80后’藏家,主力收藏前賢的優(yōu)秀書畫作品,用于日常揣摩學習。未來,他希望自己能夠有能力收藏商周青銅器。至于現(xiàn)在嘛,先在蘇州收藏了個小小園子,他愛的那些皺、漏、瘦、透的太湖石們終于可以有個小家了。
(《收藏/拍賣》雜志首席記者)
武陵春色 65cm×40cm 紙本設色 201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