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學平

(西南政法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 重慶　40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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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馬克思正義觀的二重性與現(xiàn)時代的任務〔*〕

○ 文學平

(西南政法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 重慶401120)

我們正處在一個追尋正義的時代，但馬克思有關正義的文本卻似乎包含著一個相互矛盾的判斷：資本主義的剝削是正義的，此為正題；資本主義的剝削是不正義的，此為反題。對此，學者們提出了各種消解矛盾辦法，但都未能完全成功。實際上，馬克思的正義觀有著兩個不同的維度：一是法權的正義；二是解放的正義。就法權的正義來說，正題是正確的，反題是錯誤的；就解放的正義來說，反題是正確的，正題是錯誤的。因此矛盾是虛假的，只是不同的評判標準導致不同的結(jié)論而已。法權的正義與解放的正義，各自有著不同的社會功能和實現(xiàn)條件。就我們現(xiàn)時代的任務而言，全面落實法權上的正義要求是當務之急。在馬克思看來，落實法權上的正義，必須同時遵循三個原則，即自由原則、同一尺度原則和一致性原則。

法權的正義；解放的正義；自由原則；同一尺度原則；一致性原則

人們可以從不同的角度來刻畫當今的時代。從技術的角度來看，我們可稱之為“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或大數(shù)據(jù)時代；從經(jīng)濟的角度來看，我們可能稱之為知識經(jīng)濟時代或零邊際成本時代；〔1〕從政治的角度來看，可以稱之和平發(fā)展的時代或權利覺醒的時代。當然，我們還可稱之為全球化時代、后全球化時代或其他什么時代?！?〕但從法權要求的角度來看，我們更愿將之稱作追尋正義的時代。因為我們每天接觸到的網(wǎng)絡上的大量資訊都或明或暗地指向了這一主題。關于正義問題的探討也似乎成了理論界的一個熱點問題?！?〕對此，一個自然的想法是：馬克思關于正義的諸多話語是否隱含著一種獨特的正義理論？倘若答案是肯定的，那么馬克思的正義理論在哪個方面又正好跟我們當下的追求相契合呢？

一、矛盾與解釋

資本家對工人的剝削或資本家與工人之間的雇傭勞動關系是否正義？〔4〕對此，我們可以稱之為“剝削的正義性問題”。倘若在價值判斷的層面而非事實性解釋的層面，我們可以在馬克思的論述中為這個問題找到明確的或推論性的答案，那么，馬克思就必然承諾了某種形式的正義理論。

眾所周知，馬克思沒有系統(tǒng)地論述過有關正義的問題，其有關正義的話語都散見于其各個時期的不同著作之中。對于剝削是否正義的問題，或許多數(shù)人認為這是一個不值得討論的問題，因為我們的直覺似乎就是：資本家對工人的剝削肯定不正義，否則馬克思怎么會號召全世界無產(chǎn)者聯(lián)合起來推翻資本主義呢？但直覺可能對，也可能錯，我們需要有得出結(jié)論的確切證據(jù)。問題在于，我們似乎能找到正反兩方面的證據(jù)。

支持剝削正義的證據(jù)。在此僅列舉兩個引用率較高的經(jīng)典論述：〔5〕

勞動力的賣者，和任何別的商品的賣者一樣，實現(xiàn)勞動力的交換價值而讓渡勞動力的使用價值?！瓌趧恿κ褂靡惶焖鶆?chuàng)造的價值比勞動力自身一天的價值大一倍。這種情況對買者是一種特別的幸運，對賣者也決不是不公平?！?〕

生產(chǎn)當事人之間進行的交易的正義性在于：這種交易是從生產(chǎn)關系中作為自然結(jié)果產(chǎn)生出來的。……只要與生產(chǎn)方式相適應，相一致，就是正義的；只要與生產(chǎn)方式相矛盾，就是非正義的?！?〕

以上論述表明，資本主義的雇傭勞動關系、工資關系或剝削關系，以生產(chǎn)資料的資本主義私人占有制為基礎，與資本主義生產(chǎn)方式相適應、相一致，因此資本家作為勞動力的購買者獲得剩余價值，工人作為勞動力的賣者獲得工資，這是公平的、正義的，“決不是不公平”。

但我們也可以找到支持剝削不正義的證據(jù)。馬克思經(jīng)常義憤填膺地將資本主義的工資關系和剝削關系譴責為“掠奪”、“盜竊”、“侵占”等等：〔8〕

用等價物交換等價物，那還是征服者的老把戲，用從被征服者那里掠奪來的貨幣去購買被征服者的商品?！?〕

占主要統(tǒng)治地位的商業(yè)資本，到處都代表著一種掠奪制度〔10〕。

現(xiàn)今財富的基礎是盜竊他人的勞動時間〔11〕。

“掠奪”和“盜竊”等語詞顯然不是在單純地描述事實，它們含有強烈的價值評價上的否定意味。據(jù)此我們可以得到如下的一個簡單的推理：

(1)資本主義的剝削或雇用勞動關系=掠奪、盜竊。

(2)掠奪和盜竊是不正義的。

(3)因此，資本主義的剝削或雇傭勞動關系是不正義的。

綜合正反兩方面的證據(jù)，我們就得到了一個明顯的矛盾：

正題：資本主義的剝削是正義的。

反題：資本主義的剝削是不正義的。

對于這樣的一個矛盾我們?nèi)绾谓獯鹉兀窟壿嬌现v，處理矛盾的方式不外兩類：一是通過解釋消除矛盾，即矛盾是表面的或虛假的，此為矛盾的“消除性解釋”；二是承認矛盾真實存在，無法合理地消除，即馬克思關于正義的觀點本身就是不一致的，對此我們稱之為“放任矛盾的解釋”。我們認為放任性的解釋是令人不安的，除非確實沒有任何合理的辦法能消除矛盾，否則，我們不應接受這種處理方式。按照這個思路，我們可以將當代西方學者們的主要辦法歸納如下：〔12〕

1.訴諸道德善與非道德善的區(qū)分來消除矛盾。正義、權利等是道德上的善，與之非常不同的是自由、共同體和自我實現(xiàn)等非道德善。根據(jù)馬克思的觀點，資本主義的剝削是正義的，這是立足于道德善而做出的評價；馬克思借用“掠奪”“盜竊”“侵占”等概念對資本主義進行的譴責，其根據(jù)是非道德的善?！?3〕因此二者根本不矛盾，正題是對的，反題是范疇的誤用，馬克思的真實意思是：雖然資本主義在一定層面阻礙了自由、共同體和自我實現(xiàn)等非道德價值的實現(xiàn)，但這決非不正義。

2.訴諸修辭和道德社會學來消除矛盾。馬克思說資本家與工人之間的買賣關系“決非不公平”〔14〕，其字面意思是不真實的，馬克思的真實用意是，借助諷刺來指責所謂的交換正義不外是“征服者的老把戲”〔15〕，一種表面上看似正義，實際上不正義的“詭計”。認為資本主義的剝削是正義的，這是沒有讀懂馬克思的諷刺手法。只要交易方式跟生產(chǎn)方式相一致，就是正義的，〔16〕這是馬克思用來解釋道德規(guī)范的道德社會學，是正義一詞的解釋性用法，而非規(guī)范性用法，混淆“正義”概念的這兩種用法，就會誤以為資本主義剝削在價值規(guī)范的層面的是正義的。〔17〕因此，矛盾是虛假的。正題誤解了馬克思的真實意思，只有反題才是正確的，因為以“掠奪”和“盜竊”為基礎的社會不可能是正義的。

3.訴諸生產(chǎn)領域與流通領域的區(qū)分來消除矛盾?！皠趧恿Φ馁I和賣是在流通領域或商品交換領域的界限以內(nèi)進行的，這個領域確實是天賦人權的真正伊甸園?！薄?8〕一旦進入生產(chǎn)領域，工人就被迫勞動，“‘只要還有一塊肉、一根筋、一滴血可供榨取’，吸血鬼就決不罷休?！薄?9〕因此，矛盾是虛假，正題是針對流通領域而言的，反題是針對生產(chǎn)領域而言的?！?0〕而且流通領域的正義性也是表面的，其社會功能在于掩蓋生產(chǎn)領域的非正義性。

4.訴諸正義觀念的功能分析來否定矛盾的雙方。正義觀念之于馬克思，就如上帝存在的觀念之于無神論者。在社會分析或政治行動中求助于正義觀念，既無效又危險。關于正義和權利的“廢話”〔21〕，就如關于“燃素”的陳詞濫調(diào)一樣，〔22〕應該摒棄。因為它們具有誤導和欺騙的功能，不能作為政治行動和行為選擇的依據(jù)?！?3〕因此，所謂的矛盾是解釋者們的虛構(gòu)，正題和反題都是錯誤的，實際上，馬克思拒絕用關于正義或不正義的意識形態(tài)廢話來評判社會制度。

5.訴諸馬克思對道德問題的輕視或缺乏自我意識而承認矛盾真實存在。馬克思是政治經(jīng)濟學家、社會批判家、革命家或其他，但決不是道德理論家，他對道德理論十分輕視，甚至是敵視，對于正義或不正義的道德判斷問題，他從不進行細致而嚴密的分析，因為其目的不是要“革新”道德，而是要“廢除”道德。〔24〕但馬克思又跟其他許多人一樣，喜歡進行道德評判，對此，他自己卻缺乏足夠的自我意識，“不知道如何正確地描述他正在做的事情”〔25〕。因此，出現(xiàn)相互矛盾的判斷是很正常的事情?！?6〕

以上五種辦法，并沒有概括出所有處理方式的具體情況，因為每一種處理方式都可能有各式各樣的變種。但它們卻分別代表了邏輯上的所有組合方式：

(1)正題是對的，反題是錯的。

(2)正題是錯的，反題是對。

(3)正題是對的，反題也是對的，但角度不同。

(4)正題是錯的，反題也是錯的，正義或不正義的問題框架就是錯的。

(5)正題是對的，反題亦是對的，矛盾無法合理地消除。

如果正題和反題都是以馬克思的文本為依據(jù)而得出的合乎邏輯的結(jié)論，那么(1)至(5)必然有一種可能性是對的，不可能都錯。我們將提供一種解釋方案，證明(3)是對的，但這并不意味著3(訴諸生產(chǎn)領域和流通領域的區(qū)分來消除矛盾)是對的。

二、法權的正義

資本家通過夠買勞動力這種特殊的商品而獲得了比勞動力自身的價值更大的價值，馬克思認為，這“決不是不公平(Unrecht)”〔27〕。此處的“不公平”是一個法權概念，這是一個確定無疑的語言學上的事實?！?8〕在黑格爾的法哲學著作中我們直接將“Unrecht”譯為“不法”，而將“Rechts”譯為“法”。〔29〕正如哈特所觀察到的：德文的Recht，法文的dorit，意大利文的diritto,都是歐洲大陸法學家們使用的術語，在英語中沒有正好與之對應的詞，對于英語世界的法學家而言，他們覺得這些詞在法律與道德之間游移不定，但這些詞確實劃分出了一個獨特的道德領域，即法律道德的領域，在這個領域充滿著正義(justice)、公平(fairness)、權利(rights)和義務(obligation)等概念?！?0〕可見，公平正義與否的問題是跟權利義務綁在一起的。馬克思說資本主義的剝削關系或工資關系是正義的，也正是從資本家和工人的權利的角度來衡量的，而這種權利如果不是毫無意義的空話，而是在現(xiàn)實生活中能夠得到貫徹執(zhí)行的，那么它就必須跟占統(tǒng)治地位的生產(chǎn)方式相一致，否則，它就不可能是現(xiàn)實的、有效的。

從法權正義的角度來看，資本主義的剝削和工資關系皆是正義的，但這是就正常情況而言，法律意義上的欺詐、盜竊或掠奪等等，當然是非正義的。究竟何謂法權的正義呢？馬克思舉例說：假定年平均利潤率是20%，一臺價值100磅的機器在正常條件下當作資本來使用，可以帶來20磅的利潤。A擁有100磅，他將其交給B作為資本來使用，B賺了20磅，并將其中的5磅作為利潤支付給B。

很清楚，100磅的所有權，使其所有者有權把利息，把他的資本生產(chǎn)的利潤的一定部分據(jù)為己有。……在這里，……說什么天然正義，這是毫無意義的。生產(chǎn)當事人之間進行的交易的正義性在于：這種交易是從生產(chǎn)關系中作為自然結(jié)果產(chǎn)生出來的?！?1〕

在此，馬克思至少表明了三層意思：第一，“一個用借款來牟取利潤的人，應該把一部分利潤付給貸放人”〔32〕，這不是什么天然正義或不正義的問題，因為天然正義，將一定生產(chǎn)方式下產(chǎn)生的東西，誤解成了從來就有且永恒存在的東西，這是認識論意義上的幻想；第二，真正的問題在于，“在一定的生產(chǎn)制度下所必需的和不可避免的東西是什么?”〔33〕這當然只能是法權意義上的正義；第三，法權正義是“從生產(chǎn)關系中作為自然結(jié)果產(chǎn)生出來的”，何謂“自然結(jié)果”？與生產(chǎn)方式相一致、相適應的結(jié)果。這是典型的歷史唯物主義的思路：生產(chǎn)力→生產(chǎn)關系(經(jīng)濟基礎)→上層建筑(政治、法律、意識形態(tài))。因此，法權正義屬于上層建筑中的意識形態(tài)，它本是生產(chǎn)方式的自然產(chǎn)物，處在相應生產(chǎn)方式中的人們以此為標準來衡量產(chǎn)生它的條件，評價的結(jié)果當然是肯定的，不可能是否定的。馬克思在談到分配正義的問題時，曾反問道：

難道資產(chǎn)者不是斷言今天的分配是“公平的”嗎?難道它事實上不是在現(xiàn)今的生產(chǎn)方式基礎上唯一“公平的”分配嗎?〔34〕

法的觀念是經(jīng)濟關系的產(chǎn)物，從法權關系的角度來看，資本主義的分配關系事實上是“現(xiàn)今的生產(chǎn)方式基礎上唯一‘公平’的分配”，也就是說，它跟個人的認識無關，無論你認識到還是沒有認識到，承認還是不承認，它在法權上都是惟一正義的分配；對此，資產(chǎn)階級認可分配的公正性，而無產(chǎn)階級可能不認可其公正性，“各種社會主義的宗派分子”有著種種極不相同的公平正義的觀念?！?5〕不是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嗎？不是經(jīng)濟關系決定法權關系嗎？怎么會有“各種極不相同的觀念”呢？一方面，一個社會的經(jīng)濟形式不可能只有純而又純的一種，有占統(tǒng)治地位的經(jīng)濟關系，有過去的“殘余”，也有新的“萌芽”，因此，由它們產(chǎn)生并受其制約的觀念當然也可能極不相同；另一方面，即便是同一種經(jīng)濟關系，但由于社會各階級的地位不同、生產(chǎn)資料的占有方式不同、獲得財富的多寡不同，因此也會有極不相同的觀念。但是，法權上的正義與否是由實際上占統(tǒng)治地位的法權和意識形態(tài)來衡量的，在經(jīng)濟生活中處于從屬地位的人，其關于正義與否的觀念通常也從屬于占統(tǒng)治地位的法權觀念。原因何在？因為，每一個時代占統(tǒng)治地位的思想都是統(tǒng)治階級的思想；“支配著物質(zhì)生產(chǎn)資料的階級，同時也支配著精神生產(chǎn)資料，因此，那些沒有精神生產(chǎn)資料的人的思想，一般地是隸屬于這個階級的。”〔36〕資產(chǎn)階級掌握著物質(zhì)生產(chǎn)，當然同時就掌握著精神生產(chǎn)；它在物質(zhì)生產(chǎn)上占統(tǒng)治地位，在精神生產(chǎn)上也必然占統(tǒng)治地位，無產(chǎn)階級不占有精神生產(chǎn)資料，因此，這些人關于正義與否的觀念，在自發(fā)的層面也就隸屬于資產(chǎn)階級的法權正義的觀念。當然這并不否認仍然有非主流的關于正義的種種觀念，但它們并非法權觀念層面的正義觀。

在只是等價物交換的商品交換情況下，資本家只要付給工人以勞動力的實際價值，就完全有權利，也就是符合于這種生產(chǎn)方式的權利，獲得剩余價值?！?7〕

由此可見，資本主義法權正義是跟權利義務的觀念直接聯(lián)系在一起的，獲取剩余價值完全是這種生產(chǎn)方式下的正當權利，因此就法權的角度而言，只要是等價交換，獲取剩余價值就完全是正義的。這里的“等價物交換”是工資與勞動力的交換，而不是工資與勞動的交換，只有勞動力才是商品，勞動不是商品，勞動過程只是勞動力商品的使用，創(chuàng)造出剩余價值是勞動力商品的使用價值的特點。根據(jù)馬克思的勞動價值論，資本家支付給工人工資，無償?shù)氐玫绞Ｓ鄡r值，這決非資本家沒有支付勞動力的全部價值，剝削現(xiàn)象并沒有違背等價交換下的全價原則。如果你認為剝削是不等價交換，因為工人沒有得到其勞動的全部價值，這就歪曲了馬克思的勞動價值論，當然這也跟資本主義的法權觀念極不相符。

馬克思斷言獲得剩余價值是資本家的合法權利；等價交換是與生產(chǎn)方式相適應的唯一公正的交換方式；工人“所要求的而且有權要求的，是資本家把他的勞動力的價值付給他”〔38〕，剝削“決不是不公平”。這些斷言支持了資本主義在法權上的正義性，但問題在于，這些斷言是諷刺呢？事實性判斷呢？還是規(guī)范性的價值判斷？

馬克思經(jīng)常運用諷刺，這是事實，但如果說馬克思的上述斷言完全是諷刺，其實際上斷言的是相反的命題，那么就會導致一個荒謬的結(jié)果：馬克思自己會反對歷史唯物主義。因為，歷史唯物主義承諾了經(jīng)濟關系決定法權關系和法權觀念，如果從法權觀念的角度來看，資本主義的生產(chǎn)關系是不正義的，那么這種法權觀念就不可能是“從生產(chǎn)關系中作為自然結(jié)果產(chǎn)生出來的”，因此，由經(jīng)濟關系產(chǎn)生其相應的法權關系和觀念的論斷，就會面臨挑戰(zhàn)。然而，馬克思當然完全贊同他所提出的歷史唯物主義的核心原則，因此馬克思不可能認為資本主義在法權上是不正義的。

如果認為馬克思關于正義與否的話語只是事實性的解釋說明，并非價值判斷，那么我們也就不能說馬克思真認為資本主義的經(jīng)濟關系在法權是正義的，因為價值判斷與事實判斷是兩種不同的東西。然而，這種看法確實是難以成立的。首先，它缺乏文本依據(jù)?！?9〕“……決不是不公平”“……完全有權利……”“難道……不是……唯一‘公平的’分配嗎”，諸如此類的話語形式完全不同于如下的話語形式：“‘公平’這個概念的用法是……”“人們說‘正義’這兩個字時，其意思是……”“當……時，人們會用‘完全有權利’這四個字”。前面一種關于價值詞匯的用法，正好就是典型的價值判斷，因為說話者必須認可了這些詞匯的價值內(nèi)涵，才能如此說話。然而，后面一種用法只是價值詞匯的事實性用法，因為說話者無須認可這些價值詞匯的內(nèi)涵，只需從觀察者的角度來描述外在事實。其次，價值與事實不可能是截然二分的，所有社會事實或制度性事實都蘊含著價值。〔40〕馬克思說：“資本家……完全有權利，……獲得剩余價值?！薄?1〕這既是事實判斷，也是價值判斷。因為他說出了資本主義法權制度下的一個制度性的事實，同時他也內(nèi)在地承諾了這種“權利”的價值內(nèi)涵，這不是從單純的觀察者的角度來談權利，從法權的角度來說，馬克思確實認為資本家有這個權利。

從法權正義的角度來講，不但交換、分配等流通領域的活動是正義的，生產(chǎn)領域也是正義的。法權上的正義性，在于經(jīng)濟關系的法權表達跟產(chǎn)生它的生產(chǎn)方式之間的一致性。我們無法期待，馬克思一方面說，法權制度及其觀念是生產(chǎn)方式的產(chǎn)物，另一方面又說，從法權標準來看，跟這種標準一致且產(chǎn)生這種標準的生產(chǎn)活動是不正義的，倘若如此，這就是一個明顯的邏輯矛盾。馬克思當然沒有犯這種低級的錯誤。當工人與資本家的交易完成，進入生產(chǎn)領域后，“原來的貨幣占有者作為資本家，昂首前行；勞動力占有者作為他的工人，尾隨于后。一個笑容滿面，雄心勃勃；一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畏縮不前，像在市場上出賣了自己的皮一樣，只有一個前途——讓人家來揉?！薄?2〕這只是在客觀地描述交易完成后的現(xiàn)象，交易過程中平等的雙方，進入生產(chǎn)領域后，因各自地位的變化而導致的心態(tài)變化。在法權上，這跟生產(chǎn)活動本身的正義與否毫無關系。勞動的強制性，資本的貪婪性，都是這種生產(chǎn)方式的必然產(chǎn)物。資本主義的法權觀念決不可能將其認作是非法或不正義。如果資本家購買勞動力是正義的，無償獲得剩余價值是正義的，那又怎么可能說使用自己購買的特殊商品即勞動力來生產(chǎn)剩余價值就不正義了呢？倘若馬克思認為生產(chǎn)領域是不正義的，那么流通領域也不可能是正義的。因為，“個人以雇傭勞動的形式參與生產(chǎn)，就以工資形式參與產(chǎn)品、生產(chǎn)成果的分配。分配的結(jié)構(gòu)完全決定于生產(chǎn)的結(jié)構(gòu)?！薄?3〕結(jié)果是正義的，直接決定這個結(jié)果的原因卻是不正義的，這顯然是不可能的。只要標準同一，生產(chǎn)領域和流通領域應該具有同等的正義性或非正義性。

既然資本主義的正常經(jīng)濟活動在法權上完全是正義的，馬克思為何又要嚴厲地批判它，并號召無產(chǎn)階級聯(lián)合起來推翻它呢？

三、解放的正義

評價一種制度或行為，有兩個不同的角度：一個是內(nèi)在評判，一個是外在評判。內(nèi)在評判是從特定制度或行為的內(nèi)在參與者的角度來評判；外在評判是從特定制度或行為的外在觀察者的角度來評判。馬克思是同時從這兩種角度來評價資本主義的，因為，馬克思事實上既是資本主義生活的內(nèi)在參與者，同時也是其外在觀察者。不同的評判角度依賴于不同的評判標準，內(nèi)在評判依賴內(nèi)在于一定社會社會制度和行為模式的標準；外在評判依賴外在于該制度或行為模式的標準。因而，內(nèi)在評價的標準是歷史的、具體的，而不可能是超歷史的、永恒的；從法權的角度來評價一定制度或行為，這必然是內(nèi)在評判，因為法權標準是由一定的生產(chǎn)方式?jīng)Q定并內(nèi)在于該生產(chǎn)方式的，從內(nèi)在于生產(chǎn)方式的標準來對經(jīng)濟行為進行評判，這是從實際經(jīng)濟活動的參與者的角度來進行評價。馬克思作為當時資本主義經(jīng)濟活動的實際參與者，譬如他自己購買書籍、支付房租、為新聞機構(gòu)撰稿收取稿費、履行跟書商簽訂的出版合同等等，這都是必須從內(nèi)在于其生產(chǎn)方式和生活方式的法權標準去評價當時的各種經(jīng)濟社會活動，這是一個人維持其正常生活而必須要有的一個維度，否則，你連租房、購買食物或收取稿費這樣的日?；顒佣紵o法完成。

但由于法權標準是內(nèi)在于一定生產(chǎn)方式的正常參與者的評判標準，因此它必然具有保守性，因為它要使產(chǎn)生它的生產(chǎn)方式合法化，從而維護和鞏固特定的生產(chǎn)方式。對此，馬克思有著深刻的洞悉：“工人……應當摒棄‘做一天公平的工作，得一天公平的工資！’這種保守的格言，要在自己的旗幟上寫上革命的口號：‘消滅雇傭勞動制度！’”〔44〕工人只是要求更加公平的分配方式，這是不合理的，因為它企圖維持剝削制度得以存在的原因，同時又要改變這種原因必然導致的結(jié)果，或者說“只承認前提而企圖避開結(jié)論”〔45〕。當然，這也是不現(xiàn)實的，唯一現(xiàn)實的途徑是直接消除導致壞結(jié)果的原因。從法權的角度看，以價值量為基礎的等價交換是正義的，但同時它又號召工人階級聯(lián)合起來消滅產(chǎn)生這種交換形式的原因。這就必然要求有一個不同于法權標準的評判標準，否則，就沒有理由要消滅雇傭勞動制度。關于外在標準的存在，我們有如下的推理：

(1)剝削=掠奪、盜竊、侵占；

(2)掠奪、盜竊、侵占=不正義；

(3)剝削=法權上的正義；

(4)因此，存在法權正義之外的正義標準，否則，(2)就不能成立。

上述推理在邏輯上顯然是有效的。馬克思只有承諾了法權之外的正義標準，他才能從觀察者的角度來客觀地評判資本主義制度及其相應的行為方式，即對資本主義進行外在評判。外在評判是從外在于資本主義生產(chǎn)方式的標準來進行評判，譬如，在談到土地所有權時，馬克思說：

從一個較高級的經(jīng)濟的社會形態(tài)的角度來看，個別人對土地的私有權，和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私有權一樣，是十分荒謬的。甚至整個社會，一個民族，以至一切同時存在的社會加起來，都不是土地的所有者?！?6〕

雖然我們的問題與土地私有制是否具有合理性的問題沒有太大的關系，但它證明馬克思確實會從外在于資本主義生產(chǎn)方式的價值標準來評價資本主義，這是毫無疑問的。否則，他就不可能得出土地私有制“十分荒謬”的結(jié)論。

馬克思既然認可對資本主義的外在評判，那么他的評判標準是什么呢？自由、自我實現(xiàn)和共同體等目標價值之平等的最大化。〔47〕

馬克思認為，“自由確實是人的本質(zhì)，因此就連自由的反對者在反對自由的現(xiàn)實的同時也實現(xiàn)著自由”〔48〕，但“人不是由于具有避免某種事物發(fā)生的消極力量，而是由于具有表現(xiàn)本身的真正個性的積極力量才是自由的”〔49〕。根據(jù)唯物主義的觀點，人并沒有避免物質(zhì)力量制約和影響我們的意識和行為的“消極力量”，但人有表現(xiàn)自己的生命的“積極力量”，即自我決定和自主活動的力量。從消極的角度來說，作為自我決定的自由是不受他人的任意強制或干涉；從積極的角度來說，它是人們自己決定自己的生活。免于強制和干涉，既要免于他人的直接強制，更要免于結(jié)構(gòu)性的強制，雇傭勞動包含著生產(chǎn)資料占有者對工人的強制，但更加根本的是結(jié)構(gòu)性的強迫，憑借生產(chǎn)資料與勞動者的分離、法權制度和意識形態(tài)等，系統(tǒng)性地實現(xiàn)一個階級對另一個階級的強迫和控制，使得工人“自由出賣自己勞動力的時間，是他被迫出賣勞動力的時間”〔50〕。資本主義在既有的生產(chǎn)力條件下未能實現(xiàn)自由的平等化和最大化，因此應該遭到譴責。

自由的自主活動，要求每個人可以平等地獲得自我實現(xiàn)的手段和機會。自我實現(xiàn)是馬克思所承諾的又一個重要的目標價值。馬克思講，“各個人必須占有現(xiàn)有的生產(chǎn)力的總和，……對這些力量的占有本身不外是同物質(zhì)生產(chǎn)工具相適應的個人才能的發(fā)揮?！薄?1〕但個人能力的發(fā)展決不僅僅是達到其它目的的手段或工具，因為“人類能力的發(fā)揮”就是“目的本身”〔52〕。換一個說法，人類能力的發(fā)揮，不是手段善，而是目的善。個人或人類的能力的發(fā)揮就是人的自我實現(xiàn)；人的自我實現(xiàn)也就是人的自由全面的發(fā)展。但“在資本主義制度內(nèi)部，一切提高社會勞動生產(chǎn)力的方法都是靠犧牲工人個人來實現(xiàn)的；一切發(fā)展生產(chǎn)的手段都轉(zhuǎn)變?yōu)榻y(tǒng)治和剝削生產(chǎn)者的手段，都使工人畸形發(fā)展，成為局部的人”〔53〕。馬克思的整個勞動異化理論都可以看作是對資本主義的控訴，因為資本主義剝奪了工人自我實現(xiàn)的條件、機會和能力。自我實現(xiàn)要求“人以一種全面的方式，就是說，作為一個完整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質(zhì)”〔54〕。以此目標價值為標準，資本主義既沒有促進自我實現(xiàn)的條件和機會的平等分配，也未能促進人類能力發(fā)展的最大化，因而必須遭到詛咒。

孤立的個人不可能實現(xiàn)自由和人所特有的才能的全面發(fā)展，因為離開共同體，就不可能有合乎人性的個人的出現(xiàn)。“只有在共同體中，個人才能獲得全面發(fā)展其才能的手段，也就是說，只有在共同體中才可能有個人自由?！薄?5〕但共同體似乎并不是一個價值概念，而是一個事實性的概念，這種理解的錯誤之處在于片面化。共同體可以指稱為了某個特殊的目的而依照規(guī)則組織起來的團體，也可以指稱成員間相互合作、互惠互利的團結(jié)一致的社會脈絡?！?6〕馬克思的共同體概念，顯然不是在強調(diào)存在制度性的組織結(jié)構(gòu)這個事實，因為就這個層面而言，“從前各個人聯(lián)合而成”的共同體不可能是“完全虛幻的共同體”〔57〕。正因為馬克思的共同體概念是一個有著強烈價值要求的概念，從前的國家造成了一部分人的“非人的生活”，因而具有虛假性。對馬克思而言，“共同體是生活本身，是物質(zhì)生活和精神生活、人的道德、人的活動、人的享受、人的本質(zhì)?！薄?8〕真正的共同體是一種完全合乎人性的社會狀態(tài)，是“存在和本質(zhì)、對象化和自我確證、自由和必然、個體和類之間的斗爭的真正解決?！薄?9〕在真正的共同體中，“每個人的自由發(fā)展是一切人自由發(fā)展的條件”〔60〕，此即“我為人人、人人為我”的平等協(xié)作的互惠狀態(tài)。資本主義不但未能發(fā)展出真正的共同體，而且加深了人與人的異化關系，因而要受到理論和實踐的雙重批判。

自由、自我實現(xiàn)、共同體等三個價值目標是相互依存的整體，決非平行的三條“跑道”。任何一個價值目標的實現(xiàn)都要依賴于其它兩個目標的實現(xiàn)。離開了作為自我決定的自由就不可能有自我實現(xiàn)和真正的共同體，只能有一個階級對另一個階級的奴役和虛假的共同體；離開了自我實現(xiàn)，自由和共同體也就失去了具體的內(nèi)容和目標；離開了共同體，自由和自我實現(xiàn)也就失去了基礎和條件。為了避免將它們理解為三條平行的“跑道”，我們將追求這三個目標價值的平等化和最大化的正義標準稱之為“解放的正義”。因為它們?nèi)叩玫綄崿F(xiàn)的狀態(tài)，就是馬克思所追求的解放的狀態(tài)。目標價值的平等化和最大化，是從積極的角度來看解放的正義；從消極的角度來講，解放的正義可以“歸結(jié)為這樣的絕對命令：必須推翻使人成為被侮辱、被奴役、被遺棄和被蔑視的東西的一切關系”〔61〕。當然，摧毀了一種非人的生活樣式或社會關系，并不會自然而然地建立起真正的人道的社會。打碎一個舊世界總是比建設一個“使人的世界即各種關系回歸于人自身”〔62〕的新世界來得容易些。

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的批判確實蘊含著一種解放的正義。他認為資本主義在法權上是正義的，但這并不影響他從解放的正義出發(fā)來猛烈地抨擊資本主義的非正義性，一個是依照內(nèi)在于資本主義生產(chǎn)方式的主流尺度來進行評價，一個是依照超越具體生產(chǎn)方式的外在尺度來進行評價，二者可以完美地結(jié)合在一起。內(nèi)在于具體生產(chǎn)方式的法權正義的尺度是一種道德現(xiàn)實主義的尺度；超越具體生產(chǎn)方式的解放的正義尺度是一種道德理想主義的尺度，但這種尺度仍然內(nèi)在于歷史的發(fā)展趨勢之中，生產(chǎn)力的不斷發(fā)展必然會為人類的自由、自我實現(xiàn)和真正的共同體的形成創(chuàng)造出越來越好的條件。

四、現(xiàn)時代的任務

馬克思的正義觀具有二重性，即馬克思對特定社會制度和行為的評價是在法權的正義和解放的正義這兩個層面同時展開的。從法權的角度來看，特定的制度或行為可能是正義的，但從促進人類解放的角度來說，它完全可能是非正義的。反之亦然。但這兩種正義尺度具有不同的功能，其適用的環(huán)境也有所不同。

法權的正義具有保守性，其功能在于維護占統(tǒng)治地位的生產(chǎn)方式所要求的社會秩序，從而鞏固相應的經(jīng)濟基礎及其所要求的行為方式，并使之合法化。因此，法權正義決不能超出社會經(jīng)濟結(jié)構(gòu)的制約，社會經(jīng)濟結(jié)構(gòu)的變遷必然或快或慢地導致法權觀念的變遷，但這是就事實的層面而言，在觀念的層面，卻很有可能將暫時性的法權觀念當作是永恒的自然規(guī)律或理性規(guī)律。因此法權上的正義觀念可能具有一定的虛假性。但這種虛假性很可能是由于認識的局限性而造成的，并非是赤裸裸的、惡意的謊言。就個體的短暫人生而言，他一出生就面對著既定的生產(chǎn)力和生產(chǎn)關系，因而其對應的法權正義的觀念，對這個既定的個人而言，就會顯得似乎是一直都存在并會永恒如此的東西。只有從長時期的歷史發(fā)展的角度和理性反思的觀點來看，法權觀念才是暫時性的和相對性的，具體個人的生活相對于歷史而言總是異常短暫的，沒有看透法權觀念的虛假性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即便法權觀念相對于長時期的歷史發(fā)展所揭示出的真理性而言，具有一定的虛假性，但面對裝飾著“虛幻的花朵”的鎖鏈，總比戴上赤裸裸的鎖鏈多了些許慰藉和希望。我們還可以從表面現(xiàn)象和內(nèi)在本質(zhì)的不一致的角度來指責法權正義的虛假性。馬克思說，“剩余勞動是資本未付等價物而得到的，并且按它的本質(zhì)來說，總是強制勞動，盡管它看起來非常像是自由協(xié)商議定的結(jié)果?！薄?3〕誠然，自由協(xié)商確實是表面現(xiàn)象，強制勞動確實是實質(zhì)。但這種表面現(xiàn)象也是資本主義生產(chǎn)方式的必然產(chǎn)物，并非是有產(chǎn)者的狡詐設計；強制勞動的取消也要靠生產(chǎn)力及其相應的交往方式的不斷變革才能實現(xiàn)。表面上的自由協(xié)商得到了法權的切實保障，總比表面的自由都無法得到保障要好得多。法權正義的目的只在于維護跟現(xiàn)存生產(chǎn)力相適應的交往方式，保障現(xiàn)存生產(chǎn)方式所要求的自由、平等和權利等，苛求法權正義能夠?qū)崿F(xiàn)超越時代的更高要求的正義理想，這是試圖暢飲無源之水。

解放的正義具有革命性，其功能在于揭露、激勵和合理化。揭露現(xiàn)存狀態(tài)的非人化，其目的是：“讓受現(xiàn)實壓迫的人意識到壓迫，從而使現(xiàn)實的壓迫更加沉重”，“公開恥辱，從而使恥辱更加恥辱”，以便不讓人“有一時片刻去自欺欺人和俯首聽命”〔64〕。通過揭露資本主義的實質(zhì)，讓無產(chǎn)階級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和歷史使命，從而激勵受壓迫者義無反顧地為自由、自我實現(xiàn)和真正的共同體而進行堅決的反抗，摧毀一切奴役人的制度。解放的正義不但能激勵人們?nèi)シ纯箟浩群蛣兿?，而且能為這種反抗提供理智上的合法性證明，使得反抗成為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是，解放的正義畢竟不是法權的正義，沒有細密的制度保障其實施。當然，如果馬克思的解放的正義徹底實現(xiàn)了，那么以國家強制力為后盾、以權利義務為內(nèi)容的法權正義也就消亡了，但這必須以消滅私有制、實現(xiàn)共產(chǎn)主義為前提。然而，消滅私有制和實現(xiàn)共產(chǎn)主義還是尚未實現(xiàn)的最高理想。

倘若我們?nèi)匀惶幱诟锩蛻?zhàn)爭的時代，解放的正義雖不能立即實現(xiàn)，但其正義觀念至少對革命事業(yè)有所促進。但隨著時代主題的轉(zhuǎn)換，在新的時代，我們中國人最急需的是法權的正義呢，還是解放的正義？毫無疑問，我們這個時代呼喚的是法權的正義。它不但契合和平與發(fā)展的時代主題，也是解決我們各種社會矛盾的根本依據(jù)，還是實現(xiàn)民眾各種權益的基本保障，維護社會秩序、修復社會創(chuàng)傷的基本途徑。實現(xiàn)法權正義亦是依法治國的內(nèi)在要求。法權正義得以存在的條件是適度匱乏和有限慷慨。〔65〕今天我們的物資條件尚未達到極大豐富，人的道德水平尚未達到極大提高，正是需要法權正義的時候。

或許有人說，法權正義的目標太低了，馬克思不也經(jīng)常從更高的標準來批判法權正義嗎？我們應該有更加宏偉的目標，要實現(xiàn)馬克思的解放的正義。話雖好說，事難做。每個時代的人都只能完成社會條件業(yè)已成熟的任務。解放的正義固然美好，但其環(huán)境條件是生產(chǎn)力高度發(fā)達，物質(zhì)財富極大豐富，人們的精神境界極大的提高。為著理想的目標而努力奮斗是一回事，要將解放的正義標準切實地落實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卻是另一回事。我們尚不具備徹底落實解放的正義的環(huán)境條件。因此，落實法權正義的要求才是時代的迫切任務。法權正義的落實，需要讓每一個案件當事人和公正的旁觀者都感受到正義的威力。任何有健全常識的人都不是從別人怎么說來評價這個人，而是看他如何做，法權正義也是通過一個一個的個案做出來的，決不是靠嘴皮子就能實現(xiàn)的。近來引發(fā)社會廣泛關注的一系列事件證明：我們每一個人最需要的東西，其實就是落實法權上承諾的正義。在馬克思看來，實現(xiàn)法權上承諾的正義，需要滿足哪些基本要求呢？

1.意志自由原則。雖然資本主義的法權正義對自由意志的尊重是有缺陷的，其背后包含著經(jīng)濟的或其他形式的強制，但畢竟有形式上的自由。法權上的正義要以國家強制力來保證，但“一切國家形式都以民主為自己的真實性，正因為這樣，它們有幾分不民主，就有幾分不真實?！薄?6〕國家制度、法律、法權上的正義等不外是“人民的自我規(guī)定”〔67〕。人民的自我規(guī)定，就是人民的自我決定，自我決定就是自由。因此，國家制度、法律、法權上的正義都應該是“人的自由產(chǎn)物”〔68〕。不過，真實的自由的程度是受歷史條件制約的。資本主義的法權正義只是做到了形式上的自由，自由的真實性還不夠，人的自由意志的“內(nèi)容”是由生產(chǎn)方式來決定的，而這種生產(chǎn)方式是以生產(chǎn)資料和勞動力的分離為前提的，但相比于赤裸裸的奴役，仍然是歷史的巨大進步。所以，馬克思認為交換領域“確實是天賦人權的真正伊甸園”〔69〕。

因為商品例如勞動力的買者和賣者，只取決于自己的自由意志。他們是作為自由的、在法律上平等的人締結(jié)契約的。契約是他們的意志借以得到共同的法律表現(xiàn)的最后結(jié)果?！?0〕

在交換的領域，資本主義的法權確實保證了當事人自由意志的實現(xiàn)。如果違反了當事人的自由意志，那么相應的交換也就是非正義的了。即便是創(chuàng)造剩余價值的生產(chǎn)領域，也沒有違背當事人的自由意志，因為從事正常的生產(chǎn)勞動是資本家購買勞動力的自然結(jié)果，一方支付工資，另一方提供創(chuàng)造剩余價值的勞動，這不外是在履行作為自由意志之產(chǎn)物的契約而已，因此，受契約的約束，就可以理解為是受自己的意志的約束。

在違法犯罪的領域，馬克思也認為資本主義的刑法理論“不是把犯人看成是單純的客體，即司法的奴隸，而是把犯人提高到一個自由的、自我決定的人的地位”〔71〕。因為刑法是犯人自己認可的法，符合他自己的自由意志，罪犯自己認為自己罪有應得，他自己將刑罰強加于他自身，受到懲罰是他自己的意志的產(chǎn)物。如果刑罰未能體現(xiàn)普遍的自由意志，當然也就是不正義的了。

就法權正義而言，馬克思認為社會主義也“總還是被限制在一個資產(chǎn)階級的框框里”〔72〕，因此，尊重自由意志是實現(xiàn)我們自己的法權正義的應有之義。

2.同一尺度原則。法權的正義要求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即享有平等的權利，承擔平等的義務。在談到社會主義的分配正義時，馬克思講：

生產(chǎn)者的權利是同他們提供的勞動成比例的；平等就在于以同一尺度——勞動——來計量。……權利，就它的本性來講，只在于使用同一尺度；但是不同等的個人……要用同一尺度去計量，就只有從同一個角度去看待他們，從一個特定的方面去對待他們，例如在現(xiàn)在所講的這個場合，把他們只當作勞動者，再不把他們看做別的什么，把其他一切都撇開了。〔73〕

這是馬克思談法權正義要求遵循同一尺度原則的經(jīng)典論述。法權正義是以權利義務為具體內(nèi)容的，沒有權利義務的設定，法權上的正義就成了空洞的名詞。不但權利的本性只在于使用同一尺度，義務的本性亦只在于使用同一尺度。因為課予義務不外是為他人設定了權利。同一尺度就是只從同一個特定的角度或同一個特定方面去看待權利義務關系的當事人和相應的事物。因此，同一尺度必須只考慮某一個特定角度或方面，而撇開其他任何因素。譬如，按勞分配就只考慮勞動貢獻這一個要素，天賦、性格、階級屬性、身份地位等等皆不予考慮；商品交換活動，就當事人而言，就只考慮他們都是商品所有者，就交易的對象而言，就只考慮各自的價值量，以價值量為基礎實行等價交換。法權正義要求對任何人或事都按照同一尺度予以同等考慮。但尺度的內(nèi)容不是由法權決定的，而是由社會物質(zhì)生活條件決定的。馬克思的同一尺度原則，如果翻譯為哲學家們喜歡的術語，它就是可普遍化原則。如果A因為特征C而受到某種對待T，那么對于任何B，只要他跟A具有相同或在相關方面相似的特征C，他就要受到同樣的T對待。這里的A和B表示任何不特定的個人或群體；特征C可代表任何行為、處境、身份、地位或性質(zhì)；T可代表許可、禁止或懲罰。簡單地說，同等情況，同等對待，則是正義，否則，即為不正義。

3.原則與實踐相一致。任何真正的法權上的正義都必須具有實踐的威力，如果正義原則只是寫在紙上或說在嘴上，那就毫無正義可言，必須做到原則與實踐相一致，對此我們可以簡稱為“一致性原則”。在談到社會主義的消費資料在各個生產(chǎn)者之間的分配時，馬克思說：

在這里平等的權利按照原則仍然是資產(chǎn)階級權利，雖然原則和實踐在這里已不再互相矛盾，而在商品交換中，等價物的交換只是平均來說才存在，不是存在于每個個別場合?！?4〕

馬克思的這段論述表明：社會主義的分配正義仍然從屬于資產(chǎn)階級的法權正義，因為“它在各個方面，在經(jīng)濟、道德和精神方面都還帶著它脫胎出來的那個舊社會的痕跡?！薄?5〕但社會主義的分配方式比資本主義還是要更加正義一些，因為原則和實踐已不再相互矛盾，而資本主義還存在一定程度的矛盾。為何如此呢？資本主義的分配方式是工人獲得勞動力的價值，即工資，資本家無償獲得剩余價值，這都是以勞動力成為商品為前提的，但作為勞動力價值之表現(xiàn)形式的工資是圍繞勞動力商品的價值上下波動的，因此等價交換只是一種平均化的趨勢而已，在此，“規(guī)則只能作為沒有規(guī)則性的盲目起作用的平均數(shù)規(guī)律來為自己開辟道路。”〔76〕也就是說，等價交換的規(guī)則并沒有貫穿于每一個個案之中，個案中違反等價交換規(guī)則的事情是常有的，但這并不是人為的有意要違背這個規(guī)則，而是供求關系的產(chǎn)物，即便如此，雙方的交換還是建立在以契約為表現(xiàn)形式的自由意志的基礎之上的。換一個說法，個案中未能實現(xiàn)等價交換規(guī)則，這是不受個人意志控制的“不可抗力”作用的結(jié)果。在馬克思設想的社會主義社會，由于等價交換不再采用商品貨幣的形式，而采用“從社會領得一張憑證”〔77〕的形式，因而免除了供求關系變化這種“不可抗力”的影響，因此等價交換的原則能夠在每一個個案中得到實現(xiàn)。

至此，我們可以歸納出馬克思認可的“一致性原則”：正義原則與實踐相一致，即普遍的正義原則在每個個案中都得到實現(xiàn)，這是法權正義的內(nèi)在要求，但是，如果因為受到個人意志無法控制的“不可抗力”的影響，普遍原則未能得到實現(xiàn)，這在法權上依然是正義的。

五、反思性的簡略評價

關于法權的正義與解放的正義，馬克思雖然從未明確地提出過這樣一對概念，但并不等于他沒有這個意思。馬克思也從未明確地寫出“物質(zhì)決定意識”這個全稱命題，但這并不等于他沒有這個意思。前面的論述已經(jīng)表明：法權的正義與解放的正義之區(qū)分完全可以在馬克思的著作中找到相關的證據(jù)，這個區(qū)分也確實能使馬克思關于正義的諸多話語變得融貫一致。因此，指責馬克思由于輕視道德問題并缺乏自我意識而陷入矛盾的看法，顯然是缺乏說服力的。問題在于，我們在第一部分提到的其他四種看法，又是否能成立呢？

道德善與非道德善的區(qū)分確實能夠消除所謂的矛盾；馬克思認為資本主義的剝削是正義的，這確實是從一種道德善的角度即法權正義的角度來說的。但問題在于，伍德(Allen W. Wood)將自由、自我實現(xiàn)、共同體等價值歸為跟道德不相關的、單純的非道德善，這是難以成立的。除了康德式的道義論而外，絕大多數(shù)道德哲學都會認為追求道德善就是追求非道德善的最大化，譬如，所有后果主義的倫理學和亞里士多德式的德性論皆是如此。伍德沒法證明馬克思在倫理上是一個純粹的道義論者，因為馬克思事實上將自由、自我實現(xiàn)、共同體等價值的最大化和平等化看作是理所當然的道德要求，只不過它們在資本主義社會還尚未成為生產(chǎn)方式所要求的現(xiàn)實的道德準則，因此它們還只是解放的道德，其對應的正義觀也只是解放的正義觀，尚未成為現(xiàn)實的法權正義觀。伍德式的解讀忘記了道德可以有現(xiàn)實的道德(或法權的道德)與理想的道德(或解放的道德)之分，正義亦有現(xiàn)實的“法權的正義”與理想的“解放的正義”之別，因此他堅決拒絕從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的尖銳批判中解讀出剝削的非正義性。

伍德式的處理方式是只承認法權的正義觀而忽略了馬克思的解放的正義觀，與之正相反對的是胡薩米(Ziyad I. Husami)式的處理方式，即只承認解放的正義觀而忽略了馬克思的法權的正義觀，其解釋策略是訴諸特定的修辭方式和道德社會學。誠然，馬克思經(jīng)常用諷刺的手法來描述資本主義，歷史唯物主義也確實包含著一種道德社會學，但資本家有權得到剩余價值并且這決不是不公平的，這既不可能是諷刺，也非單純的事實性解釋，而是貨真價實的價值判斷。對此，前文第二部分已給出了論證。如果是諷刺，馬克思的真實意思就跟字面意思相反，即資本家無權得到剩余價值，而且資本家得到剩余價值違反了公平正義的要求。但這決不可能是馬克思的意思，否則，就會導致馬克思反對歷史唯物主義的荒謬結(jié)果。歷史唯物主義蘊含著一種道德社會學，但這并不影響馬克思從資本主義生產(chǎn)方式所要求的正義準則來評價相應的制度或經(jīng)濟行為，只不過這是一種缺乏批判性的內(nèi)在評價而已。它缺乏“批判性”，因為內(nèi)在于生產(chǎn)方式的正義標準，當然不可能為推翻這種生產(chǎn)方式所要求的制度提供正當理由，但它對于舊有的生產(chǎn)關系或違背法權正義的交往行為，還是有著批判和否定的強大威力的。按照資本主義的法權正義的標準，“奴隸般的勞動是非正義的，在商品質(zhì)量上弄虛作假也是非正義。”〔78〕因此奴隸般的勞動和弄虛作假應該遭到批判、否定和制裁。

訴諸生產(chǎn)領域與流通領域的區(qū)分似乎能克服伍德式的處理方式和胡薩米式的處理方式的缺陷，又不至于讓馬克思的論述陷入自相矛盾。但前文第二部分的末尾已經(jīng)讓我們明白了這種處理方式的無效性。因為生產(chǎn)力決定生產(chǎn)關系，生產(chǎn)的結(jié)構(gòu)決定分配和交換的結(jié)構(gòu)，馬克思不可能認為起決定作用的生產(chǎn)領域是非正義的，作為后果而出現(xiàn)的交換領域卻又是正義的，在馬克思看來這兩個領域具有同等的正義性或非正義性，按照法權的正義標準來看，二者都是正義的，按照解放的正義標準來衡量，二者都是不正義的。如果勞動力成為商品，貨幣成為資本，這都是正義的，那么在生產(chǎn)領域使用這種商品并支付這種商品的全部價值，必然也是正義的。但這仍然只是從法權正義的角度來看。如果從解放的正義的角度來看，勞動力成為商品就是不正義的，因為人的自由、自我實現(xiàn)和真正的共同體等屬人的價值都成了物的價值，人的世界的貶值與物的世界的增值同比例增長。勞動力被迫當作商品出賣，這是罪惡的，使用這種商品進行生產(chǎn)，當然也是罪惡的，只不過，這種罪惡決不是任何法權意義上的罪惡，而是理想的人道主義意義上的罪惡。

在馬克思看來，法權的正義觀從屬于意識形態(tài)，意識形態(tài)具有維護統(tǒng)治階級利益的功能，具有為資本主義統(tǒng)治提供合法性論證的功能，它會誤導無產(chǎn)階級，阻礙人類的解放事業(yè)，因此馬克思有時會將關于正義和權利的話語貶斥為“廢話”，但他在這樣做的時候，只是表明了他正進行評價角度的轉(zhuǎn)換，正在從解放的正義標準來評法權正義的功能和后果，決不意味著他基于正義觀念的功能分析而拒斥了一切形式的正義標準。

注釋：

〔1〕關于零邊際成本時代的到來，請參閱：〔美〕杰里米·里夫金：《零邊際成本社會：一個物聯(lián)網(wǎng)、合作共贏的新經(jīng)濟時代》，賽迪研究院專家組譯，北京：中信出版社，2015年。

〔2〕關于后全球化時代的特征，可參閱：〔俄〕鮑里斯·卡戈爾里茨基：《后全球化時代的資本主義和馬克思主義》，黃登學編譯，《國外理論動態(tài)》2016年第1期。

〔3〕CNKI檢索顯示，1980年以來，除去“正義”作為地名、人名和經(jīng)史注疏的含義而外，標題含有“正義”的期刊論文數(shù)量，從最初的3篇逐步變成了2015年的800多篇，其大致的統(tǒng)計結(jié)果如下圖：

筆者并不打算在此證明，“正義”已然確定無疑地成為了學界研究的熱點問題。因為，何謂理論“熱點”，這本身亦是一個需要論證的理論問題。但這個簡單的統(tǒng)計圖表確實表明有關正義的問題已越來越多地受到學者們的重視，學者們的大量關注從一個側(cè)面反映了這個時代的要求。

〔4〕還有一個與之密切相關的問題：社會主義或共產(chǎn)主義社會是否比資本主義更加正義？對此，我們愿意將其命名為“正義性的比較問題”。這個問題的答案似乎是不言而喻的。該問題至少有三個層面：一、在社會主義或共產(chǎn)主義社會是否還有正義得以成立的條件？如果失去了正義或不正義的環(huán)境條件，那么討論一個比另一個是否更加正義就會面臨邏輯上的困難；二、從更高的社會形態(tài)所要求的標準來衡量較低社會的正義性或非正義性，這是否有效？如果有效，這是否就承認了某種形式的超歷史的正義標準？三、倘若各個社會適用的正義原則不一樣，標準不一樣，如何比較？或許我們可以說，適用于不同社會形態(tài)的不同標準本身有一個從低到高的位階問題，適用高階標準的社會自然比適用低階標準的社會更加正義。但我們排列位階次序的理由又是需要先行討論的問題。由于主題和篇幅的限制，該文把這些問題排除在討論范圍之外。

〔5〕除開《資本論》第1卷和第3卷的兩段經(jīng)典論述而外，學者們用來證明馬克思認為剝削是正義的常見證據(jù)還有《評阿·瓦格納的“政治經(jīng)濟學教科書”》(《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9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年，第401、428頁)和《哥達綱領批判》(《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32頁)中的相關論述。

〔6〕〔9〕〔14〕〔15〕〔18〕〔19〕〔27〕〔38〕〔42〕〔50〕〔53〕〔69〕〔70〕〔76〕《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26、672、226、672、204、349、226、676、205、349、743、204、204、123頁。

〔7〕〔10〕〔16〕〔31〕〔32〕〔46〕〔52〕〔63〕《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79、369、379、379、379、878、929、927頁。

〔8〕“資本來到世間，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滴著血和骯臟的東西?！?《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96頁)這句話膾炙人口的名言或許最能表明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的控訴，不過，它主要是針對資本主義的起源而言的，不是直接針對其工資關系或剝削關系而言的。

〔11〕〔43〕《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96、19頁。

〔12〕我們并不打算列舉出一個包羅萬象的清單，只是歸納出若干種具有代表性的看法。

〔13〕Allen W. Wood,“The Marxian Critique of Justice,” Philosophy and Public Affairs, Vol.1, No.3,1972,pp.244-282; Allen W. Wood, “Marx on Right and Justice: A Reply to Husami,” Philosophy and Public Affairs, Vol. 8, No. 3, 1979, pp.267-295; Robert Tucker, The Marxian Revolutionary Idea, New York: W. W. Norton & Co., Inc., I969, pp.37-53；在馬克思看來，資本主義剝削是正義的，該命題通常被稱作“塔克-伍德論題(Tucker-Wood Thesis)”。

〔17〕Ziyad I. Husami, “Marx on Distributive Justice,” Philosophy and Public Affairs,Vol. 8, No. 1, 1978,pp.27-64; G. A. Cohen , “Review of Allen Wood's Karl Marx,” Mind, Vol. 92, No. 367 , 1983, pp.440-445.

〔20〕Gary Young, “The Fundamental Contradiction of Capitalist Production,” Philosophy & Public Affairs,Vol.5,No.2, 1976, pp.196-234;Gary Young , “Justice and Capitalist Production: Marx and Bourgeois Ideology,” Canadian Journal of Philosophy, Vol.8, No. 3, 1978, pp.421-455.

〔21〕〔22〕〔33〕〔34〕〔35〕〔44〕〔45〕〔72〕〔73〕〔74〕〔75〕〔77〕《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36、323、56、432、432、77-78、56、435、435、434、434、434頁。

〔23〕〔美〕R.W.米勒：《分析馬克思：道德、權力和歷史》，張偉譯，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年，第73-91頁。

〔24〕〔60〕《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1、53頁。

〔25〕〔美〕喬恩·艾爾斯特：《理解馬克思》，何懷遠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205頁。

〔26〕Norman Geras, “The Controversy About Marx and Justice,” New Left Review, No.150, 1985, pp. 47-85; Norman Geras , “Bringing Marx to Justice: An Addendum and Rejoinder,” New Left Review,No.195,1992,pp.37-69.

〔28〕正義(justice)，其希臘文是dikaion，源自dike,其含義是法律上的訴訟；其對應的拉丁詞是justum，源自jussum,其含義是已被命令的。因此，從詞源上說，正義是應由官方強制推行的、已規(guī)定的行事方式(Nicholas Bunnin & Jiyuan Yu, The Blackwell Dictionary of Western Philosophy, Malden, MA:Blackwell Publishing Ltd,2004, p.367)。

〔29〕〔德〕黑格爾：《法哲學原理》，范揚、張企泰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7年，第91-109頁。

〔30〕H. L. A. Hart, “Are There Any Natural Rights?” Philosophical Review, Vol.64, No.2, 1955,pp.177-178.

〔36〕〔49〕〔51〕〔54〕〔55〕〔57〕〔59〕〔61〕〔62〕〔64〕《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50、335、580-581、189、571、571、185、11、46、6-7頁。

〔37〕〔41〕《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9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年，第401、401頁。

〔39〕段忠橋：《馬克思正義觀的三個根本性問題》，《馬克思主義與現(xiàn)實》2013年第5期。

〔40〕John R. Searle, “How to Derive ‘Ought’ From ‘Is’”, The Philosophical Review, Vol. 73, No. 1, 1964, pp.43-58.

〔47〕佩弗(R.G. Peffer)認為馬克思確實有一個規(guī)范性的道德觀念，并且“這種道德觀建立在三個首要的道德價值之上：自由(作為自我決定)(as self-determination)、人類共同體和自我實現(xiàn)”(R.G. 佩弗：《馬克思主義、道德與社會正義》，呂梁山、李旸、周洪軍譯，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年，第3頁)。

〔48〕《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67頁。

〔56〕Nicholas Bunnin and Jiyuan Yu: The Blackwell Dictionary of Western Philosophy, Malden, MA: Blackwell Publishing Ltd, 2004,p.123.

〔58〕〔66〕〔67〕〔68〕《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394，41，39、41，40頁。

〔65〕〔英〕休謨：《人性論》(下卷)，關文運、鄭之驤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7年，第536頁。

〔71〕《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618頁。

〔78〕《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79頁；為了更加精確，該譯文采用了段忠橋先生譯法(見段忠橋：《馬克思正義觀的三個根本性問題》，《馬克思主義與現(xiàn)實》2013年第5期)。

〔責任編輯：汪家耀〕

文學平，哲學博士，西南政法大學教授，從事馬克思主義哲學與現(xiàn)代西方哲學研究。

〔馬克思正義思想研究〕

〔*〕本文是2014年重慶市社會科學規(guī)劃項目“馬克思道德哲學的核心價值范疇研究”(2014YBZX011)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