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勐
生命中所有可眷戀的美好都注定在消逝之中。若非如此,便無所謂珍惜。
比如竹之花。
植物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應(yīng)是花季??蓪τ谥駚碚f,花季之后,就是逝去——它們注定會在開花后死去。也就是說,竹最美好的時刻,竟會成為它的絕唱。
蟬也是如此。
蟬一生絕大多數(shù)時間都在地下度過。它們的光輝只能持續(xù)一個夏季——最終它們都只會帶著一夏的美好記憶離開這個世界。
似乎世上美好的東西都注定“短命”:江南數(shù)日即化的雪、夜間一現(xiàn)的曇花、雨霽時的一小抹虹,或是腦中閃過的一首小詩、耳畔微語的一小段旋律,抑或如春風(fēng)般一晃而去的青春、當(dāng)初擦肩而過的愛情。
是的,它們都很美好??伤鼈兊拿篮猛窃谑r才為人珍惜。于是人們常嘆息自己不懂得珍惜?!队啦徽f再見》中,老父親在兒子上火車時說的一聲“再見”競成為二人永別的話語。直到兒子離世,老父親才意識到父子相處的時光如此短暫。
所以,似乎“永不說再見”,才能更好珍惜。
可是,若無消逝,又何來珍惜?“再見”亦是一種藝術(shù)?!霸僖姟苯o人一種沉重感,但這種沉重感使人將美看得更透徹。
《挪威的森林》一直都在流露這種沉重感。直子逝去了,世上一顆溫馨治愈的星隨之熄滅;玲子的青春逝去了,曾經(jīng)輪廓明晰的人格終被磨平;初美選擇了自殺,最終成為人哲思的犧牲品。而有關(guān)她們的一切,都還保存在“我”(渡邊,或是作者)的記憶中。倘若直子仍茍活著,玲子依然自由,初美沒有放棄永澤——似乎是個愉快的結(jié)局,卻遠不如悲劇值得人回味。恰似岑參《春夢》所言“枕上片時春夢中,行盡江南數(shù)千里”,與其給一個廉價的團圓,不如留一個無盡的惆悵。
因此,只有說了“再見”才能夠珍惜美好。竹之花的美不在花本身,而在花謝后帶給人的記憶畫面;蟬鳴之美亦不在聲音本身,而在于它留住了一夏的記憶之聲。同樣,江南的雪、未能抓住的小詩、一晃而去的愛情,都因存于記憶中而美好。
“人亡物存”也體現(xiàn)了這種美好。“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彼寄罨癁橛洃洠颉拌凌藰洹豹q存而深刻并不斷回味?!扒K人不見,江上數(shù)峰青?!鼻鞍刖湔f了消逝,后半句說了永恒——對應(yīng)禪學(xué),就是“寂”和“佗”。世間萬物就如可愛的樂聲與奏樂者,之于茫茫宇宙不過一須臾,然而青山永在,須臾的事物也就永在了。因為記憶是永恒的,所以才有價值去讓我們珍惜——“佗”之美妙,蓋在于此。
教師點評
作者用了比較冷僻的一個“仡”來表現(xiàn)自己的生命感悟,接受自然的生死循環(huán),在不完美中發(fā)現(xiàn)美。在不完善、不圓滿、難恒久面前,我們能做的也只有珍惜。竹子開花后的生命縱逝、蟬生命酣暢中的絕唱、《挪威的森林》的沉重、岑參《春夢》的惆悵以及歸有光的低嘆讓須臾成為永恒。
(汪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