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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漢“連弩”考

        2016-10-15 21:29:27王子今
        軍事歷史研究 2016年1期
        關(guān)鍵詞:中華書局

        王子今

        (中國人民大學 國學院;出土文獻與中國古代文明研究協(xié)同創(chuàng)新中心 , 北京 100872)

        秦始皇海上“射殺巨魚”的故事中有使用“連弩”的情節(jié)。秦軍重視“弩”,號稱“強弩在前”,所謂“連弩”,很可能已用于兼并戰(zhàn)爭的進攻實踐。對“連弩”形制性能與使用方式的理解,有“連射”和“并射”之不同。漢代軍事史記錄中可以看到使用“連弩”的明確信息?!稘h書》卷30《藝文志》著錄“《望遠連弩射法具》十五篇”,可以理解為有關(guān)“連弩射法”的軍事教程或訓練條令。諸葛亮曾經(jīng)對“連弩”有所改進。作為顯著提升遠距離殺傷力的先進兵器,“連弩”在后世戰(zhàn)爭實踐中長期得到使用??疾烨貪h“連弩”,有助于深化對兵器史、機械史和戰(zhàn)術(shù)史的理解。

        一、秦始皇“連弩”射殺巨魚

        秦兵器有“連弩”。秦始皇本人有親自使用“連弩”“射殺”海中“巨魚”的經(jīng)歷。

        《史記》卷6《秦始皇本紀》記載,秦始皇三十七年(前210年),始皇帝最后一次出巡,再次來到海上,“還過吳,從江乘渡。并海上,北至瑯邪。方士徐巿等入海求神藥,數(shù)歲不得,費多,恐譴,乃詐曰:‘蓬萊藥可得,然常為大鮫魚所苦,故不得至,愿請善射與俱,見則以連弩射之?!毙鞄垖η厥蓟收f,為去除阻礙“求神藥”的“大鮫魚”,請求“入?!睍r“善射”隨行,見到“大鮫魚”“則以連弩射之”。可知“善射”者使用的兵器是“連弩”。這種先進兵器的威力,在當時社會已經(jīng)為許多人所知曉。

        司馬遷隨后記述:“始皇夢與海神戰(zhàn),如人狀。問占夢,博士曰:‘水神不可見,以大魚蛟龍為候。今上禱祠備謹,而有此惡神,當除去,而善神可致?!肆钊牒U哧宀毒摁~具,而自以連弩候大魚出,射之。自瑯邪北至榮成山,弗見。至之罘,見巨魚,射殺一魚。”*司馬遷:《史記》卷6《秦始皇本紀》,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331頁。在秦始皇力除海上“惡神”的英雄主義表演中,“連弩”成為重要的道具。

        李白《古風五十九首》之三評說秦始皇事跡:“秦皇掃六合,虎視何雄哉。揮劍決浮云,諸侯盡西來。明斷自天啟,大略駕群才。收兵鑄金人,函谷正東開。銘功會稽嶺,騁望瑯邪臺。刑徒七十萬,起土驪山隈。尚采不死藥,茫然使心哀。連弩射海魚,長鯨正崔嵬。額鼻象五岳,揚波噴云雷。鬐鬛蔽青天,何由覩蓬萊。徐巿載秦女,樓船幾時回?但見三泉下,金棺葬寒灰?!?李白:《李太白集》卷1,王琦注,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第92頁。詩人頌揚秦始皇實現(xiàn)統(tǒng)一的成功,也以“尚采不死藥,茫然使心哀”,“徐巿載秦女,樓船幾時回?但見三泉下,金棺葬寒灰”,嘲諷了他輕信方士、追求長生的迷妄。其中“連弩射海魚,長鯨正崔嵬”詩句,說秦始皇以“連弩”“射殺”“巨魚”的故事,這應(yīng)當是客觀的記述,并沒有批評意味。不過,從“長鯨正崔嵬”及“額鼻象五岳,揚波噴云雷;鬐鬛蔽青天,何由覩蓬萊”文句看,《史記》中“射殺”的記錄,似并未有所表現(xiàn)。

        二、秦軍“強弩在前”

        秦始皇陵兵馬俑坑多出弩機。發(fā)掘者和研究者指出,弩是儲蓄彈力、伺機發(fā)矢的遠射程復(fù)合武器,其實物在秦始皇陵兵馬俑坑一號坑出土158件。*陜西省考古研究所、始皇陵秦俑坑考古發(fā)掘隊:《秦始皇陵兵馬俑坑一號坑發(fā)掘報告(1974—1984)》上冊,北京:文物出版社,1988年,第275—296頁。據(jù)有的學者推算,這種“強弓勁弩”的張力達到738斤,射程在831.6米以上。*王學理:《秦兵與秦卒——由秦俑談起》,《西北大學學報》1978年第1期。這一數(shù)據(jù)是否可靠,還可以討論,而秦弩有較強的張力和較遠的射程,應(yīng)當是沒有疑問的。

        《急就章》卷3載:“弓弩箭矢鎧兜鉾。”顏師古注:“弓之施臂而機發(fā)者曰弩?!?管振邦:《顏注急就篇譯釋》,宙浩審校,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181頁??芍板蟆敝冗M性主要體現(xiàn)于“機發(fā)”。《淮南子·原道》載:“其用之也若發(fā)機。”高誘注:“機,弩機關(guān)。言其疾也。”*劉文典:《淮南鴻烈集解》,馮逸、喬華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9年,第42頁?!妒酚洝肪?《秦始皇本紀》所謂“機弩矢”*司馬遷:《史記》卷6《秦始皇本紀》,第333頁。和《水經(jīng)注·渭水下》所謂“機弩”*酈道元:《水經(jīng)注校證》,陳橋驛校證,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第461頁。作為用于陵墓防盜的自動觸發(fā)的弩機,是意義重大的發(fā)明。而實際上對弩機在一般軍事實踐的運用,秦軍早已有豐富經(jīng)驗。以《戰(zhàn)國策》為例,其中10處說到“弩”,特別是對于韓人制作和使用“弩”有甚高評價,如《韓策一·蘇秦為楚合從說韓王》載:“天下之強弓勁弩,皆自韓出?!薄耙皂n卒之勇,被堅甲,跖勁弩,帶利劍,一人當百,不足言也。”*劉向:《戰(zhàn)國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930頁。然而涉及秦軍用“弩”的文字密度最大。如《秦策二·徑山之事》說蘇代為齊獻書穰侯曰:“臣聞往來之者言曰:‘秦且益趙甲四萬人以伐齊?!螨R,罷國也,以天下?lián)糁?,譬猶以千鈞之弩潰癰也?!?劉向:《戰(zhàn)國策》,第164—165頁。以“千鈞之弩”比喻秦及其同盟軍的攻擊力。又《趙策一·趙收天下且以伐齊》載蘇秦為齊上書說趙王曰:“秦盡韓、魏之上黨,則地與國都邦屬而壤挈者七百里。秦以三軍強弩坐羊唐之上,即地去邯鄲二十里。且秦以三軍攻王之上黨而危其北,則句注之西,非王之有也。”*劉向:《戰(zhàn)國策》,第608頁。馬王堆漢墓帛書《戰(zhàn)國縱橫家書》:“今燕盡齊之河南,距莎(沙)丘、巨鹿之囿三百里,距麋關(guān),北至于【榆中】者千五百里。秦盡韓、魏之上黨,則地與王布屬壤芥者七百里。秦以強弩坐羊腸之道,則地去邯鄲百廿里。秦以三軍功(攻)王之上常(黨)而包其北,則注之西,非王之有也。” 見馬王堆漢墓帛書整理小組:《馬王堆漢墓帛書·戰(zhàn)國縱橫家書》,北京:文物出版社,1976年,第91—92頁。其中說到的秦國“三軍強弩”,可理解為秦人制作的“強弩”作為基本裝備武裝全軍。又《燕策二·秦召燕王》寫道:“秦正告魏曰:‘我舉安邑,塞女戟,韓氏、太原卷。我下枳,道南陽、封、冀,包兩周,乘夏水,浮輕舟,強弩在前,铦戈在后,決榮口,魏無大梁;決白馬之口,魏無濟陽;決宿胥之口,魏無虛、頓丘。陸攻則擊河內(nèi),水攻則滅大梁?!菏弦詾槿唬适虑??!?劉向:《戰(zhàn)國策》,第1079頁。司馬遷《史記》卷69《蘇秦列傳》:“秦正告魏曰:‘我舉安邑,塞女戟,韓氏太原卷。我下軹,道南陽、封、冀,包兩周。乘夏水,浮輕舟,強弩在前,錟戈在后,決滎口,魏無大梁;決白馬之口,魏無外黃、濟陽;決宿胥之口,魏無虛、頓丘。陸攻則擊河內(nèi),水攻則滅大梁?!菏弦詾槿唬适虑??!?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2745頁)秦對于魏的戰(zhàn)爭恫嚇成功奏效,所謂“強弩在前,铦戈在后”,可知使用“強弩”的士兵組成了秦野戰(zhàn)軍的先頭部隊。

        從秦軍對“弩”的重視看,“連弩”很可能已經(jīng)應(yīng)用于實戰(zhàn)。如果推測秦始皇親自使用的“連弩”曾經(jīng)應(yīng)用于秦統(tǒng)一戰(zhàn)爭中“強弩在前”的軍事實踐,應(yīng)當說是有一定根據(jù)的。

        何等形制的“弩”可以被稱作“強弩”?《資治通鑒》卷6“秦昭襄王五十二年”載孝成王、臨武君語,說到“魏氏之武卒”“操十二石之弩”。胡三省注:“沈括曰:‘鈞石之石,五權(quán)之名,石重百二十斤。后人以一斛為一石,自漢時已如此,于定國飲酒一石不亂是也。挽強弓弩,古人以鈞石率之。今人乃以秔米一斛之重為一石,凡石以九十二斤半為法,乃漢秤三百四十一斤也。今之武卒蹶弩有及九石者,計其力乃古二十五石,比魏之武卒,當二人有余。弓有挽三石者,乃古之二十四鈞,比顏高之弓當五人有余。此皆近世教習所致。武備之盛,前古未有其比?!?胡三省又說:“案括之論詳矣;然用之則誤國喪師,不知合變,是趙括之談兵也?!币娝抉R光:《資治通鑒》卷6,秦昭襄王五十二年,北京:中華書局,1956年,第190—191頁?!镀邍肌肪?1《魏兵制》引用了沈括說。接著又寫道:“又《淮南子》曰:‘古之兵,弓劍而已矣。槽柔無擊,修戟無刺。晩世之兵,隆沖以攻,渠幨以守,連弩以射,銷車以斗。’許慎注:‘連車弩通一弦,以牛挽之,以刃著左右,為機關(guān)發(fā)之,曰銷車?!笨娢倪h訂補:“據(jù)陶方琦考訂,《淮南·氾論篇》為高誘注,董氏謂許慎注,誤?!?董說原:《七國考訂補》,繆文遠訂補,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639—640頁。魏國“武卒”使用“強弩”的情形,可以幫助我們理解殲滅魏軍的秦軍在東進并終于實現(xiàn)統(tǒng)一的戰(zhàn)爭中“強弩在前”的更強有力的威勢。賈誼《過秦論》寫道:“秦無亡矢遺鏃之費,而天下諸侯已困矣?!笨芍亟y(tǒng)一戰(zhàn)爭中秦軍“強弩”的作用。關(guān)于秦末民眾暴動形勢,《過秦論》又有秦人“長戟不刺,強弩不射”語,*司馬遷:《史記》卷6《秦始皇本紀》,第348、345頁。似可理解為對秦軍“強弩”之殺傷力的深刻的歷史記憶?!痘茨献印镎摗匪^“晚世之兵”“連弩以射”與“古之兵”的對比,*劉文典:《淮南鴻烈集解》,馮逸、喬華點校,第430—431頁??梢岳斫鉃閼?zhàn)國時期“連弩”或許已被使用?!短接[》卷271引《淮南子》曰“晚世之兵”“連弩以射”,原注解釋“連弩”形制:“連弓弩通一弦,以手挽之,以刃著左右,為機開發(fā)?!?《四部叢刊》三編景宋本。中華書局用上海涵芬樓影印宋本1960年2月復(fù)制重印版“連弓弩”作“車弓弩”,第1268頁。

        三、“并射”與“連發(fā)”

        1986年,江陵秦家嘴墓地47號楚墓出土一件被研究者稱作“雙矢并射連發(fā)弩”的兵器,或以為“為我國古代遠射武器的研究提供了新資料”。弩與短木弓、短矢置于放在頭箱的一件竹笥中,應(yīng)是“配套使用”的。弩通長27.8厘米、通高17.2厘米、寬5.4厘米,髹黑漆,分矢匣、機體兩部分。機體又包括木臂、活動木臂、銅機件。出土時矢匣內(nèi)有矢18支。經(jīng)復(fù)制試驗,“用復(fù)原的并射連發(fā)弩發(fā)射,一次可射出矢2支,射程一般可達20~25米。20支矢裝滿矢匣,可以連續(xù)發(fā)射10次?!?陳躍鈞:《江陵楚墓出土的雙矢并射連發(fā)弩研究》,《文物》1990年第5期。

        《吳越春秋》卷9《勾踐陰謀外傳》記述勾踐向“善射者陳音”請教“善射之道何所生”,“孝子彈者奈何”,“弩之狀何法焉”以及“正射之道”等。勾踐又說:“愿聞望敵儀表,投分飛矢之道?!标愐艋卮穑骸胺蛏渲溃瑥姆滞麛?,合以參連。弩有斗石,矢有輕重。石取一兩,其數(shù)乃平。遠近髙下,求之銖分。道兮在斯,無有遺言?!彼^“合以參連”,徐天祜注:《周禮》:“五射,二曰參連,前放一矢,后三矢連續(xù)而去也?!?據(jù)《吳越春秋輯校匯考》“凡例”,“徐天祜注所引文字凡經(jīng)查對,與原著或轉(zhuǎn)引之書所載一致者,均在引文首尾加引號以示區(qū)別。凡引文與原著或轉(zhuǎn)引之書所載有出入,或原著和轉(zhuǎn)引之書已佚,及無從查對者,則不加引號?!?見周生春:《吳越春秋輯校匯考》,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第7頁。

        后來陳音成為越軍的弩射總教官。*《吳越春秋》卷9《勾踐陰謀外傳》:“越王曰:‘善。盡子之道。愿子悉以教吾國人。’音曰:‘道出于天,事在于人。人之所習,無有不神?!谑悄耸龟愐艚讨暽溆诒苯贾?。三月,軍士皆能用弓弩之巧。”見周生春:《吳越春秋輯校匯考》,第154頁。“音,楚人也。”*周生春:《吳越春秋輯校匯考》,第152頁。他教習的射法中“參連”之術(shù),是否與“江陵楚墓出土的雙矢并射連發(fā)弩”這種軍械有某種關(guān)聯(lián)呢?

        江陵出土楚弩,研究者稱“并射連發(fā)弩”。其實,能同時實現(xiàn)“并射”和“連發(fā)”之弩,較一般“連弩”,其功能更為先進。而陳音“參連”射術(shù),徐天祜注引《周禮》所謂“前放一矢,后三矢連續(xù)而去也”,則“前放一矢”與“連續(xù)而去”的“后三矢”或許可以稱作“連發(fā)”,而“后三矢”則可能即同時射出,即所謂“并射”。

        山東沂南漢墓出土的畫像石可見“神話人物、奇禽異獸”畫面?!兑誓瞎女嬒袷拱l(fā)掘報告》中“關(guān)于神話人物奇禽異獸的考證”一節(jié),其中寫道:“第14幅有一神怪,頭上頂著弩弓和箭,四肢均持兵器,和武氏祠后石室第三石所見我們前認為是裝豹戲的很相似?!睋?jù)“拓片第14幅”文字說明,這幅畫面位置,在“前室北壁正中的一段”,“即通中室門的當中支柱”。從畫面看,“神怪”正面直立,身似被甲,前臂后有羽。頭頂張弩,三矢共一弦,中央一枚最為長厲?;蛟S即象征古兵器“三連弩”。左手揮戟,右手舞鈹,兩足各持刀劍,身下又有盾護衛(wèi)。《沂南古畫像石墓發(fā)掘報告》對此具體描述如下:“朱雀之下為一神怪,虎首,頭上頂著插三支箭的弩弓,張口露齒,胸垂兩乳,四肢長著長毛,左手持著短戟,右手舉著帶纓的短刀,右足握一短劍,左足握一刀,胯下還立著一個盾牌?!?曾昭燏、蔣寶庚、黎忠義:《沂南古畫像石墓發(fā)掘報告》,北京:文化部文物管理局,1956年,第43—44、15頁。收入《中國畫像石全集》第1卷《山東漢畫像石》的這幅圖,題“沂南漢墓前室北壁中柱畫像”?!秷D版說明》這樣寫道:“畫面上邊飾鋸齒紋、垂幛紋和卷云紋,左右邊飾鋸齒紋、卷云紋。畫像上刻一朱雀展翅站立,頭上三長羽,尾披地而分左右上翹。中刻一虎首神怪,頭上頂著插三箭的弩弓,手執(zhí)短矛、短戟,足趾挾刀、劍,胯下立置一盾。下刻龜蛇相交纏的玄武。”*蔣英炬:《中國畫像石全集》第1卷《山東漢畫像石》,濟南:山東美術(shù)出版社,2000年,第143、63頁。

        這一“神怪”形象的原型,應(yīng)是傳說時代的戰(zhàn)神蚩尤。*王子今:《漢代“蚩尤”崇拜》,《南都學壇》2006年第4期;《沂南漢畫像石“蚩尤五兵”圖》,《藝術(shù)考古》,北京:群言出版社,2006年。所謂“頭頂張弩,三矢共一弦,中央一枚最為長厲。或許即象征古兵器‘三連弩’”,這種所謂“三連弩”者,其實只是“并射弩”。

        另一體現(xiàn)大致類同形制之弩的漢代畫像資料,即顧實《漢書藝文志講疏》“《望遠連弩射法具》十五篇”條下所說:“葉德輝曰:‘《漢郭氏孝堂山畫像》,獵者以弓仰地,一弓三矢,以足踏之,蓋古連弩射法之遺?!?班固:《漢書藝文志講疏》,顧實講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204頁。孝堂山漢畫像石這種“一弓三矢”的形式,應(yīng)當也是“并射弩”。察看圖版,孝堂山石祠東壁畫像可見兩人足踏蹶張,持弩人位置在下者弦上有三道直線朝向發(fā)射方向,可能表現(xiàn)“三矢”,位置在下者就現(xiàn)有拓片只能看到兩道直線。*蔣英炬:《中國畫像石全集》第1卷《山東漢畫像石》,第22頁。這兩道直線或許表現(xiàn)已經(jīng)上弦的“矢”,也不能排除表現(xiàn)弩臂的可能。如果確是“一弓三矢”,其發(fā)射方向與沂南漢畫像石蚩尤頭頂弩“三矢”朝向不同。

        四、秦漢實戰(zhàn)“連弩”

        《史記》卷109《李將軍列傳》載:“廣為圜陳外向,胡急擊之,矢下如雨。漢兵死者過半,漢矢且盡。廣乃令士持滿毋發(fā),而廣身自以大黃射其裨將,殺數(shù)人,胡虜益解?!标P(guān)于所謂“大黃”,裴骃《集解》引孟康曰:“太公《六韜》曰‘陷堅敗強敵,用大黃連弩’?!?司馬遷:《史記》卷109《李將軍列傳》,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3453頁?!稘h書》卷54《李陵傳》有同樣的記載,顏師古注:“服虔曰:‘黃肩弩也。’孟康曰:‘太公陷堅卻敵,以大黃參連弩也?!瘯x灼曰:‘黃肩即黃間也,大黃其大者也?!瘞煿旁唬骸?、晉二說是也。’”*班固:《漢書》卷54《李陵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2445頁。孟康的解釋明確說到“連弩”,值得我們注意。

        《漢書》卷54《李陵傳》記載李陵率領(lǐng)步卒五千人至?;娇鄳?zhàn)匈奴主力的故事,明確說到“連弩”在實戰(zhàn)中的應(yīng)用:

        明日復(fù)戰(zhàn),斬首三千余級。引兵東南,循故龍城道行,四五日,抵大澤葭葦中,虜從上風縱火,陵亦令軍中縱火以自救。南行至山下,單于在南山上,使其子將騎擊陵。陵軍步斗樹木間,復(fù)殺數(shù)千人,因發(fā)連弩射單于,單于下走。

        對于“發(fā)連弩射單于”,顏師古注:“服虔曰:‘三十弩共一弦也?!瘡堦淘唬骸v共一臂也。’”顏師古認為“張說是也”。《李陵傳》記載:“是時陵軍益急,匈奴騎多,戰(zhàn)一日數(shù)十合,復(fù)傷殺虜二千余人。虜不利,欲去,會陵軍候管敢為校尉所辱,亡降匈奴,具言‘陵軍無后救,射矢且盡,獨將軍麾下及成安侯校各八百人為前行,以黃與白為幟,當使精騎射之即破矣?!彼^“射矢且盡”是真實情形?!皾h軍南行,未至鞮汗山,一日五十萬矢皆盡,即棄車去。士尚三千余人,徒斬車輻而持之,軍吏持尺刀?!泵媾R絕境時,“陵嘆曰:‘復(fù)得數(shù)十矢,足以脫矣。今無兵復(fù)戰(zhàn),天明坐受縛矣!各鳥獸散,猶有得脫歸報天子者。’令軍士人持二升糒,一半冰,期至遮虜鄣者相待。夜半時,擊鼓起士,鼓不鳴。陵與韓延年俱上馬,壯士從者十余人。虜騎數(shù)千追之,韓延年戰(zhàn)死。陵曰:‘無面目報陛下!’遂降。”*班固:《漢書》卷54《李陵傳》,第2453—2455頁。

        李陵敗降的原因之一是“射矢”“盡”。所謂“一日五十萬矢皆盡”,《資治通鑒》卷21“漢武帝天漢二年”有同一記載,胡三省注:“《漢書》作‘百五十萬矢皆盡’。”“百”可能為“一日”之誤。宋本作“一日五十萬矢”,殿本作“百五十萬矢”。*張元濟:《百衲本二十四史??庇洝h書??庇洝?,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99年,第143頁。同頁“備注”寫道:“與宋云越本合○見考證,《資治通鑒》同。”“一日五十萬矢皆盡”,已經(jīng)是驚人的用矢記錄?;蛟S因“連弩”的使用,發(fā)射速度過快,使得“射矢”消耗過多,以致李陵深切感嘆“復(fù)得數(shù)十矢,足以脫矣”。司馬遷為李陵辯解時也說到這一情形:“陵提步卒不滿五千,深輮戎馬之地,抑數(shù)萬之師,虜救死扶傷不暇,悉舉引弓之民共攻圍之。轉(zhuǎn)斗千里,矢盡道窮,士張空拳,冒白刃,北首爭死敵,得人之死力,雖古名將不過也。”所謂“士張空拳”,顏師古注:“文穎曰:‘拳,弓弩拳也?!瘞煿旁唬骸峙c絭同?!?班固:《漢書》卷54《李陵傳》,第2456頁。《資治通鑒》卷21“漢武帝天漢二年”寫作“士張空弮”。胡三省注引文穎曰:“弮,弓弩弮也?!?司馬光:《資治通鑒》卷21,漢武帝天漢二年,北京:中華書局,1956年,第716頁。宋人程大昌《演繁露》卷2“弮”條寫道:“司馬遷言李陵‘矢盡道窮,士張空拳’。文穎曰:‘拳,弓弩拳也?!瘞煿旁唬骸魪儯c絭同。弮絭音皆去權(quán)反?!帧读陚鳌罚骸赀B發(fā)弩射單于?!瘡堦淘唬骸v共一臂?!福航v是弩弦,張之則滿,臂即弩樁也。空弮言上弦使?jié)M,而無矢可射。承上‘矢盡’為文也?!?清《學津討原》本。

        導致李陵之敗的“矢盡”,推想或許與“連弩”的使用有關(guān)。但是李陵起初是謹慎使用“弓弩”的,所謂“陵引士出營外為陳,前行持戟盾,后行持弓弩”,命令“聞鼓聲而縱,聞金聲而止”,“搏戰(zhàn)攻之,千弩俱發(fā),應(yīng)弦而倒”,*班固:《漢書》卷54《李陵傳》,第2452—2453頁。應(yīng)高度追求命中率,體現(xiàn)出遠征匈奴,“深蹂戎馬之地”*司馬光:《資治通鑒》卷21,漢武帝天漢二年,第716頁。情形下對箭矢的珍惜。但是面對匈奴“四面射,矢如雨下”的圍攻,李陵部眾“發(fā)連弩射”,也是必然的、合理的反應(yīng)。

        《資治通鑒》卷21“漢武帝天漢二年”記載同一戰(zhàn)事“因發(fā)連弩射單于”句下,胡三省注:“服虔曰:‘三十弩共一弦也。’張晏曰:‘三十絭共一臂也。’貢父曰:‘皆無此理。蓋如今之合蟬,或并兩弩共一弦之類?!鄵?jù)《魏氏春秋》,諸葛亮損益連弩,以鐵為矢,矢長八寸,一弩十矢俱發(fā)。今之劃車弩、梯弩蓋亦損益連弩而為之,雖不能三十臂共一弦,亦十數(shù)臂共一弦?!?司馬光:《資治通鑒》卷21,漢武帝天漢二年,第714—715頁。對于李陵部隊與匈奴作戰(zhàn)中實際使用的“連弩”的形制,學界認識并不一致。但“連弩”名號的使用,是共同的。至于胡三省所謂“劃車弩、梯弩”的形制,我們也并不清楚,但是所謂“損益連弩而為之”的意見,應(yīng)當是能夠成立的。

        《三國志》卷8《魏書·公孫淵傳》說到攻城時使用的“連弩”:“起土山﹑修櫓,為發(fā)石連弩射城中?!?陳壽:《三國志》卷8《魏書·公孫淵傳》,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254頁。這種“連弩”可能與李陵故事中“步卒”們手持的“連弩”不同,應(yīng)當是“亦損益連弩而為之”,成為大型“發(fā)石”軍械。

        五、“連弩射法”訓練條令

        對于農(nóng)人出身的士兵來說,弓弩的使用,是必須經(jīng)過軍事訓練方可掌握的技能?!稘h書》卷30《藝文志》“兵技巧”中,有關(guān)于“射法”的論著多種。如:《逢門射法》2篇*逢門,顏師古注:“即逢蒙。”;《陰通成射法》11篇;《李將軍射法》3篇*李將軍,顏師古注:“李廣?!保弧段菏仙浞ā?篇;《強弩將軍王圍射法》5篇*王圍,顏師古注:“圍,郁郅人也,見《趙充國傳》?!保弧蹲o軍射師王賀射法書》5篇;《蒲苴子弋法》4篇,等等。其中有題名出現(xiàn)“連弩”字樣者:“《望遠連弩射法具》十五篇?!?班固:《漢書》卷30《藝文志》,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1761—1762頁??芍敃r有關(guān)于“連弩射法”的軍事訓練學專著流傳于世。

        宋人王應(yīng)麟《漢藝文志考證》卷8在“望遠連弩射法具十五篇”條下,有一段話說到“弩”與“連弩”臨敵應(yīng)戰(zhàn)的情形:“‘李廣以大黃射其禆將’注:孟康曰:‘太公陷堅卻敵,以大黃參連弩?!薨矗骸吨芄佟肺迳?,參連其一也?!盍臧l(fā)連弩射單于’注:服虔曰:‘三十弩共一弦?!瘡堦淘唬骸v共一臂?!瘎⑹现^如今合蟬或并兩弩共一弦之類。秦始皇自以連弩候射大魚?!兜乩碇尽罚耗峡び邪l(fā)弩官?!段浣?jīng)總要》曰:‘弩者,中國之勁兵,四夷所畏服也。古者有黃連百竹、八檐、雙弓之號,絞車、擘張、馬弩之差。今有參弓、合蟬、手射、小黃,皆其遺法。若乃射堅及遠,爭險守隘,怒聲勁勢,遏沖制突者,非弩不克。然張遲難以應(yīng)卒,臨敵不過三發(fā)四發(fā),而短兵已接。故或者以為戰(zhàn)不便于弩,然則非弩不便于戰(zhàn),為將者不善于用弩也。”*王應(yīng)麟:《漢藝文志考證》卷8“望遠連弩射法具十五篇”條,張三夕、楊毅點校,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第266—267頁。王應(yīng)麟認為,“善于用弩”是軍事長官應(yīng)有的才質(zhì)?!吧朴谟缅蟆钡摹盀閷⒄摺狈侥芸藬持苿?。在討論“《望遠連弩射法具》十五篇”時,王應(yīng)麟說到秦始皇故事和李廣故事,所謂“古者有黃連百竹……”,這值得我們注意。“黃連百竹”或許與李廣使用的“大黃”、孟康說到的“太公……以大黃參連弩”有關(guān)。而“雙弓”“參弓”,也使人聯(lián)想到“并兩弩共一弦”的說法。

        漢代文獻“《望遠連弩射法具》十五篇”見于《漢書》著錄,說明“連弩”很可能是當時部隊列入日常訓練計劃的軍械。

        六、諸葛亮“損益連弩”

        《宋書》卷86《殷孝祖?zhèn)鳌穼懙溃敗俺拔O”“兵難互起”“普天同逆”之時,殷孝祖受命“匡主靜亂”,“人情于是大安”。據(jù)記載,“御仗先有諸葛亮筩袖鎧帽,二十五石弩射之不能入,上悉以賜孝祖?!?沈約:《宋書》卷86《殷孝祖?zhèn)鳌?,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2190頁??芍T葛亮除戰(zhàn)略謀劃之外,在軍械裝備設(shè)計制作方面亦享有盛名。*沈約《宋書》卷86《殷孝祖?zhèn)鳌罚骸疤┦级耆氯?,與賊合戰(zhàn),常以鼓蓋自隨,軍中人相謂曰:‘殷統(tǒng)軍可謂死將矣。今與賊交鋒,而以羽儀自標顯,若善射者十手攢射,欲不斃,得乎?’是日,于陣為矢所中死?!?第2190—2191頁)殷孝祖為了鼓勵軍卒,振奮士氣,不惜冒險“以羽儀自標顯”,然而終于“于陣為矢所中死”??芍瑩?jù)說“二十五石弩射之不能入”的“諸葛亮筩袖鎧帽”,臨戰(zhàn)實際防護能力可能也是有限的。

        據(jù)說諸葛亮對“連弩”有所改良。前引《資治通鑒》胡注:“余據(jù)《魏氏春秋》,諸葛亮損益連弩,以鐵為矢,矢長八寸,一弩十矢俱發(fā)?!薄度龂尽肪?5《蜀書·諸葛亮傳》裴松之注引《魏氏春秋》是這樣記錄的:

        ……又損益連弩,謂之元戎,以鐵為矢,矢長八寸,一弩十矢俱發(fā)。*陳壽:《三國志》卷35《蜀書·諸葛亮傳》,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928頁。

        “連弩”改良似乎得到其他方技之士的關(guān)心?!度龂尽肪?9《魏書·方技傳·杜蘷》裴松之注引傅玄《序》寫道:

        先生見諸葛亮連弩,曰:“巧則巧矣,未盡善也?!毖宰髦闪罴游灞?。*陳壽:《三國志》卷29《魏書·方技傳·杜蘷》,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807頁。

        所謂“可令加五倍”,大概是說可以再作改善,進一步提高射擊速度。

        關(guān)于諸葛亮軍使用“連弩”的史例,見于《華陽國志》卷1《巴志》“涪陵郡”條:“人多戇勇,多獽蜑之民??h邑阿黨,斗訟必死?!瓭h時赤甲軍常取其民。蜀丞相亮亦發(fā)其勁卒三千人為連弩士,遂移家漢中?!比文藦娊忉屨f:“‘赤甲軍’,謂戍守赤甲(胛)城之民兵??の捶謺r,多取自涪陵。郡分后,涪陵去巴東遠,又不相屬,仍舊征其民兵戍之。謝本求分郡。劉璋以為屬國都尉,仍征其民兵戍于江關(guān),利其戇勇也。涪陵民戍赤胛,可逕由羊渠出故陵,不繞由枳。七八日至,番代不難。諸葛亮北伐駐漢中,亦征用此郡兵,則不番代,而舉家徙焉?!?任乃強:《華陽國志校補圖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42頁。諸葛亮“發(fā)其勁卒三千人為連弩士”,可知“連弩士”是諸葛亮北伐軍主力。明人曹學佺《蜀中廣記》卷57《風俗記三·上下川東道屬》引《華陽國志》“蜀丞相亮亦發(fā)其勁卒三千人為連弩士”句后又言:“其性質(zhì)直,雖徙他所,風俗不變?!?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蜀軍中“其勁卒三千人為連弩士”,可能當時確實形成了裝備先進兵器“連弩”的兵種——“連弩士”。

        七、后世的“諸葛弩”

        秦漢以后“連弩”的使用仍屢見于史籍。如《晉書》卷60《皇甫重傳》載:“四郡兵筑土山攻城,重輒以連弩射之?!?房玄齡等:《晉書》卷60《皇甫重傳》,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1638頁。《太平御覽》卷349引《宋書》:“《朱修之傳》曰:魯秀擊襄陽,修之發(fā)連弩射秀,秀亦發(fā)連弩應(yīng)之。修之使軍人緣水拾箭?!?李昉等:《太平御覽》,中華書局用上海涵芬樓影印宋本1960年2月復(fù)制重印版,第1608頁。作戰(zhàn)雙方都使用了“連弩”?!斑B弩”耗用箭矢數(shù)量多,朱修之于是令屬下軍人“緣水拾箭”。

        又如《新唐書》卷156《李元諒傳》載:“筑連弩臺,遠烽偵,為守備?!?歐陽修、宋祁:《新唐書》卷156《李元諒傳》,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4900頁?!缎绿茣肪?80《李德裕傳》載:“其精兵曰南燕保義、?;?、兩河慕義、左右連弩?!?歐陽修、宋祁:《新唐書》卷180《李德裕傳》,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5332頁?!缎绿茣肪?22《南蠻列傳中·南詔下》載:“……又為大旝連弩,自是南詔憚之?!?歐陽修、宋祁:《新唐書》卷222中《南蠻列傳中·南詔下》,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6288頁。《宋史》卷4《太宗紀一》載:“(太平興國三年)十二月乙丑,幸講武臺觀機石連弩。”*脫脫等:《宋史》卷4《太宗紀一》,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第60頁?!端问贰肪?《真宗紀一》載:“(咸平)六年春二月戊寅,幸飛山雄武營,觀發(fā)機石連弩?!?脫脫等:《宋史》卷6《真宗紀一》,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第121頁。中華書局標點本作“觀發(fā)機石、連弩”。今按:“機石連弩”可能就是“發(fā)機石連弩”?!端问贰肪?21《禮志二十四·軍禮》“閱武”條:“其按閱炮場連弩及便坐日閱召募新軍時,令習戰(zhàn)如故事?!?脫脫等:《宋史》卷121《禮志二十四·軍禮》,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第2831頁。《宋史》卷308《盧斌傳》載:“……賊稍卻,俄復(fù)大設(shè)機石、連弩、沖車、云梯,四面鼓噪乘城,矢石亂下?!?脫脫等:《宋史》卷308《盧斌傳》,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第10140頁。曾鞏:《隆平集》卷17《武臣·盧斌》載:“賊稍卻,復(fù)集機石連弩、沖車、云梯環(huán)城,矢石如雨。”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磥?,宋代“連弩”有形制規(guī)格驚人者。這些被稱作“機石連弩”“發(fā)機石連弩”“炮場連弩”者,很可能與《三國志》卷8《魏書·公孫淵傳》所謂攻城用“發(fā)石連弩”有關(guān)?!端问贰肪?08《盧斌傳》稱“機石、連弩”,“機石”與“連弩”分斷,同一版本的《宋史》卷4《太宗紀一》、卷6《真宗紀一》則言“機石連弩”,“發(fā)機石連弩”,“機石”與“連弩”聯(lián)稱?!皺C石連弩”的真實名義,值得我們思考。

        明人張萱《疑曜》卷7“皮船椽矢”條說宋太祖時事:“壽春城上發(fā)連弩射之,矢大如椽。不知其弩之大亦何似?!?明萬歷三十六年刻本。此處提到的可以發(fā)射形制超大的“矢”的射擊武器,應(yīng)當是由秦漢“連弩”發(fā)展而來的大型軍械。

        自諸葛亮改良“連弩”之后,后世亦稱這種連發(fā)弩為“諸葛弩”。據(jù)說“諸葛弩”到明代依然被用于實戰(zhàn)。明茅元儀《武備志》卷103《軍資乘·器械二》有著錄。*明天啟刻本。有學者指出:“在清代,連發(fā)弩不見于《大清會典》,在WEAPONS一書中說,在中日甲午戰(zhàn)爭中,中國士兵使用此弩,架于墻上,用來防御。根據(jù)該書中提供的圖文資料,此弩形制與諸葛弩完全一致。清代連發(fā)弩,弩臂上裝有一木盒,木盒可盛10支箭,箭均無羽毛。發(fā)射程序為:1.向前推動手柄,弓弦被掛在槽口上,2.拉回手柄,使弓彎曲,3.向前推手柄,弦脫離槽口,最下面的箭就被發(fā)射出去。如此重復(fù),發(fā)射完10支箭。”*王子林:《清代弩略論》,《文物》1995年第3期。另參見[英]The Diagram Group:《世界武器圖典(公元前5000年—公元21世紀)》,劉軍、董強譯,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05頁。清代雖然已經(jīng)進入大量制作和使用火器的時代,但是特殊條件下弩的優(yōu)勢依然顯現(xiàn)。乾隆五年(1740年)朝廷曾議準,“弩弓以木為質(zhì),其力最勁”,適用于“潮濕之時,險仄之地”,“令弓箭手各兼習弩弓,以資利用”。*《欽定大清會典事例·兵部》卷712,轉(zhuǎn)引自王子林:《清代弩略論》,《文物》1995年第3期??芍藭r弩仍是裝備部隊的基本軍械。當時弩的制作技術(shù)自然更為精純,甚至“某些火器制作技術(shù)也被應(yīng)用于弩機的制作”,*王子林:《清代弩略論》,《文物》1995年第3期。研究其結(jié)構(gòu)特征,對于認識“弩”與“連弩”在軍械史中的地位有重要意義??疾臁扒宕B發(fā)弩”的特點,或許也可以幫助我們認識秦漢時期“連弩”的形制。

        秦漢“連弩”是軍械制造技術(shù)的重要發(fā)明。研究秦漢“連弩”的設(shè)計、制作與應(yīng)用,有助于增進對兵器史、機械史和戰(zhàn)術(shù)史的理解,對于軍事史的總體認識,也可以因此有所深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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