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竹

夏草在板子街經(jīng)營著一家小飯店。飯店門前插著一面花布旗幟，上面寫著三個字：花染飯?；ㄈ撅埣仁秋埖甑拿?，又是飯的名字。進他店的人，一般不是來喝酒的，而是來吃飯的。花染飯是夏草一家的特色飯。

某日，一個滿臉橫肉的過客走進店里，對夏草說，要一碗花染飯。

夏草說，好的，吃什么菜。

過客說，主要是吃飯，菜隨便炒兩個就行。

夏草飛快地炒了一個蕨菜，還有一個辣椒炒野豬肉，又捧出一盆花染飯。

過客捧著花染飯，驚呆了。這哪里是飯，分明是一盆晶瑩剔透的玉石。過客揉了揉鼻子，又說，這是一盆噴香的玉石。過客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是不動手吃飯。

夏草盛了一碗花染飯，端給過客，說，吃吧，很好吃的。

過客猶猶豫豫地用筷子扒了一口，嚼了又嚼，慢慢地吞下。接著，他抻長脖子，吞了一口口水，回味了一下，說，好吃，好吃，真是好飯啊。

夏草笑著說，吃吧，放心吃吧，一定要吃飽哦。

過客連連點頭，然后雞啄米一般吃完了第一碗，感覺香氣撲面，松軟可口。接著，他吃了第二碗，一口氣吃了三碗。他忘記了吃菜，肚子已經(jīng)吃得飽飽的了。他摸了摸脹得鼓鼓的肚子，又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

飯后，夏草泡了一杯茶給過客。過客慢慢地喝茶，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一會兒看看這里，一會兒看看那里，對板子房小飯店充滿了好奇，并沒有買單和走人的意思。

過客問，花染飯是怎么做出來的？

夏草說，不足為外人道也。

過客臉一沉，認為夏草是故意賣關(guān)子，就沒好氣地說，不告訴我就不數(shù)飯錢。

夏草說，不數(shù)就不數(shù)吧，我們做生意，依仗的是和氣，和氣生財嘛。

過客說，大家都不數(shù)錢，你的和氣怎么生財呢？

夏草說，祖輩的告誡是，做生意不是憑能干，而是憑行善和仁愛。不會人人都不數(shù)錢的，就算真的人人都不數(shù)錢，也不要緊，行善和仁愛嘛。

過客說，誰要你行善和仁愛？我可不要你行善和仁愛，我從城里來，我有的是錢，可以說我什么都沒有，就是有錢。

夏草不再說話，低著頭，做他的事情去了。

過客問，我能進里屋看看嗎？

夏草說，當(dāng)然可以，只是不能進臥室，臥室的門關(guān)好了的。板子街的習(xí)慣，外人不能看臥室，看了就要留下來做三年苦力。

過客說，噢，這么多規(guī)矩？停了一會兒，又自言自語，我倒是什么都想看看。

過客進了里屋，梁、柱都是樹做的，也就是就著生長著的活樹，墻是木板做的。房子正中有一根木柱子，是一根從頭到腳一樣大的圓木，上面包著紅布。

過客問，這是干什么的？

夏草說，這是吉祥柱，你摸摸，能給你帶好運回去，也是接受我們板子街人的祝福。

過客用手摸了摸，說，我只希望回去以后手氣好，打牌贏錢。

夏草笑了笑，什么也沒有說。

過客說，你去忙吧，我再隨便看看。說完，趁夏草背過身子的時候，他進入了夏草的臥室。他掀開這里看看，又掀開那里瞧瞧，很是仔細。后來，在枕頭底下，他看到了一本線裝書，紙張已經(jīng)發(fā)黃發(fā)毛，封面的字也看不清了。在書里，他看到了一個花染飯做法的秘籍：

一、平日里摘花，攀枝花、芭蕉花、金銀花、杜鵑花、百合花、苦菜花、南瓜花、白花、紅花，以及各種叫不出名字的花，只要是能夠吃的都可摘回來，有的曬干，有的保鮮，隨時備用。

二、做花染飯的時候，先要將花加水，放鍋里煮沸，水呈黃色后，掏出花。再把糯米放進鍋里浸泡，幾小時以后，米呈金黃色，掏出米。然后將米放進一種古代流傳下來的炊具甑里，用火蒸。

三、待米蒸成飯后，再把飯倒入一個木盆里，反復(fù)攪拌，直到飯粒一顆顆晶瑩剔透，盆里像盛開一盆菊花為止，花染飯就做成了。

四、注意事項，做花染飯要有耐心，否則，不是米沒浸透，就是把飯蒸煳了。同時，水必須是板子街的山里泉，火必須是板子街的柴火，蒸具必須是板子街的甑，否則花染飯的味道就完全不同，或味道寡淡，或味道怪異。

過客如獲至寶，悄悄地把線裝書塞進懷里，再把衣服的拉鏈拉緊，走出臥室，然后大聲說，夏老板，做花染飯好難啊。

夏草裝作沒看見，反正秘籍早已爛熟于心，況且秘籍用到別處就不靈了，至于三年苦力吧，不需要別人做，就平和地說，習(xí)慣了，不難。

過客說，妙啊，妙不可言。我這次來板子街收獲很大。

夏草說，歡迎下次再來。正說著，外面來了幾位客人，夏草微笑著朝客人走去。

選自《西南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