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熹文

1

我23歲開始獨立生活，賺得第一筆辛苦錢的時候知道了柴米油鹽貴，從此對什么花銷都摳門起來。那時認(rèn)識了一個朋友，同樣是賺辛苦錢的普通女孩，我們每天一同相約去打工，下班后進(jìn)出華人超市買便宜蔬果，再提著大大小小的袋子去趕公交車。我們明明過同樣的生活，可就是隱隱約約覺得她哪里和我不一樣。

我那時睡眠極度缺乏，每天早上挨到最后一刻才起，胡亂穿上一團(tuán)皺的工作服，再塞一把麥片進(jìn)嘴里，就飛奔出門趕公交車了。等我出現(xiàn)在打工餐館門口時，必定一副慌張的形象?？墒悄枪媚锊灰粯?，她堅決在上班前兩個鐘頭起床，好好做頓早餐，穿上前一晚就熨好的工作服，梳好頭化好妝，然后一絲不茍地來上班。聽說姑娘有一個習(xí)慣，每周雷打不動地去外面的咖啡館吃一次早餐。有一次她約我一起，就在那個我?guī)缀趺刻於紩?jīng)過，看起來非常昂貴的餐廳。那里裝潢高雅，每每看見打扮精致的婦人坐在陽光下輕啜咖啡，我總是低下頭，覺得自己并不屬于那一類人。

那天我欣然接受了姑娘的邀約，期待著見識下咖啡館里的早餐有多奢華，然而當(dāng)那份早餐被端到面前時，我卻大吃一驚。食物擺盤精致，可分量實在單?。簝善就滤?、兩個蛋、一點奶油蘑菇、一團(tuán)煮菠菜、兩片番茄。我一邊吃一邊覺得不值得，鼓著兩個腮幫子和姑娘說：“太失望了，這一頓要是在家里做，算下來才不過5紐幣（新西蘭貨幣），我們花20多紐幣在這里吃一頓，多浪費呀！”

我絮絮叨叨，惹得她大喊：“我們吃的不是早餐，是情調(diào)。”我在回家的一路上都心疼著，“天哪，什么樣的情調(diào)能值20多紐幣？”

2

后來，我的生活好了很多，依舊對吃有比較低質(zhì)量的要求，覺得吃飽比吃好重要得多。比如，有朋友相約出門，正為去哪家餐館而猶豫不決，我就會提議：“我們?nèi)コ宰灾桶伞！眹獾淖灾宛^非常適合貧民階級，甭管食物是否新鮮，味道是否合胃口，光是從這一排逛到那一排的冷餐熱餐都能讓人覺得占到了便宜。我也固執(zhí)地執(zhí)行著省錢之道，能在家做的菜就絕對不去飯店里點。

比如朋友堅持在昂貴的日料店里吃三文魚，而我花同樣的價錢從超市把半條都買回家，七剁八切后胡亂堆了滿盤，不顧吃相地和朋友說：“看看，這不是一樣的嗎？”我也無法理解那些去高級餐館吃炒飯的人，總是拿出一副說教的語氣，“拜托，家里都可以做的呀?！?/p>

直到這些固執(zhí)的舊觀念遇上了一次約會，我的某些想法才發(fā)生了改變。

有一個風(fēng)流倜儻的男人約我吃飯，選中一家意大利餐廳，那是家隱藏在城中心高雅又小眾的餐廳，據(jù)說以價格昂貴和分量極少而出名。餐廳環(huán)境優(yōu)雅，氣氛怡人，漂亮的女孩子彈著鋼琴曲，服務(wù)生點燃我桌上的蠟燭。我拘謹(jǐn)落座，偷偷觀察了周圍吃飯的男人女人，發(fā)現(xiàn)他們無論年齡，都身材勻稱，穿著體面，舉手投足都是一股高貴氣。

那是一次非常美妙的餐廳經(jīng)歷，一切都令我心生向往。燭光在眼前發(fā)出輕柔的光亮，耳邊是悅耳的琴聲，周圍是體面又優(yōu)雅的人。

那晚回家后我已饑腸轆轆，煮了泡面來充饑，泡面香濃的味道彌散開來。那碗面醬料十足，分量驚人，可是我吃著吃著就放下了筷子，覺得這里面少了一種味道。

3

我漸漸體會出，這泡面里缺乏的味道，就是一首舒緩的鋼琴曲，是桌上淡淡的燭光，是精致悅目的擺盤，是那些舉止優(yōu)雅的人，還有我收緊小腹經(jīng)過洗手間的鏡子，突然覺得自己也挺美好的那一刻。

突然想起當(dāng)年結(jié)識的姑娘的那句話：“我吃的不是早餐，是情調(diào)?！蔽乙埠鋈痪屠斫饬四切﹫猿值饺樟系耆コ匀聂~的人，還有那些去高級餐廳點炒飯的人?；蛟S大家去好一點的餐廳吃飯，并不是為了食物本身，而是為了走進(jìn)那樣一種氣氛里，坐在那里就能感受到，原來這世界上，還有那么好的生活，而那樣好的生活，我也值得去擁有。

那次約會后，我開始注重自己的儀表和舉止，穿無褶皺的工作服，化一絲不茍的妝，努力去賺錢，對待生活虔誠又莊重，多了一些儀式感。我開始喜歡去好一點的餐廳去吃飯，這也幾乎成為每周最令人期待的事。

真的，坐在旋轉(zhuǎn)餐廳里，被一些優(yōu)雅的人包圍，從面前那盤精致的魚排上切下一小塊，慢慢享受一杯紅酒，絲毫不心疼這一晚已經(jīng)花掉這周工資的1/5，因為隱約就覺得有一種聲音，正在提醒未來的我，你要加倍努力，去擁有這樣的生活。

（摘自愛微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