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玉珍

（蘭州理工大學 文學院，甘肅 蘭州 730050）

集體無意識思維與神話的原始性
——以中國上古女神神話為例

馬玉珍

（蘭州理工大學 文學院，甘肅 蘭州 730050）

上古時期生存條件惡劣，先民渴望有一種超自然的力量，能幫助他們壯大部族力量，求得生存技能。在這種社會心理需求下產(chǎn)生了一些掌管人生死，可以祛災除害的女神。這些女神被尊為司命神、大母神并受到人們的崇拜，因為她們是人類的“保護神”，可以幫助人們祛病除災，寄托人們繁衍子嗣的愿望，甚至可以讓人的生命綿延不死。這些體現(xiàn)原始社會意識的女神是先民集體無意識思維的產(chǎn)物。上古女神神話在產(chǎn)生、發(fā)展、嬗變的漫長過程中，女神形象經(jīng)歷了不斷地再創(chuàng)造和類比。隨著先民對自然和自我認識的加深，女神神職被不斷疊加和衍生，使女神承擔了很多社會責任，她們除了生殖能力外，其余的女性特征黯淡，容貌屬于中性，這些都是中國上古女神神話原始性的體現(xiàn)。

集體無意識思維；神話的原始性；中國上古女神神話

上古女神神話產(chǎn)生于原始社會母系氏族時期，遠古先民在生產(chǎn)力低下，生產(chǎn)資料極度缺乏的情況下，無法解釋自然現(xiàn)象和人的生老病死，先民盡管有征服自然的意識，但這種嘗試最終在人力有限中失敗。面對撲朔迷離的自然環(huán)境、動物強大的生存技能，人們在自身的努力受到極大限制后幻想有一種超自然的力量可以依賴。上古時期的先民將一些原始的秩序、原始的事物、原始的存在方式進行歸類和定位，利用類比和聯(lián)想進行推衍，使異物同質(zhì)，從而形成基于原始社會現(xiàn)實本身又超越于現(xiàn)實的事物和形象，這是原始社會先民集體無意識思維的一種表現(xiàn)。這種將現(xiàn)實和想象混為一體的思維，直接導致人們對通過想象創(chuàng)造出來的超自然力量確信無疑，這種力量是人類主體世界對自然客體的一種適應和制約，是一種反映原始生活的語言藝術，體現(xiàn)了先民的一種人格成就和生命智慧，它沒有脫離現(xiàn)實生活基礎，以人自身形象為原型。在集體無意識思維的影響下，人們以投射和類比的方式，形成一系列“神”與“靈”，這些“神”與“靈”具有形象性和人格化，它們的神性隨著人們社會意識的豐富而不斷地強大起來，這是遠古先民從最初的適應環(huán)境到制約環(huán)境再到想要改造環(huán)境的心理潛能被不斷激發(fā)的結果。

上古時期生存條件惡劣，先民渴望有一種超自然的力量，能幫助他們壯大部族力量，求得生存技能。在這種社會心理需求下產(chǎn)生了一些掌管人生死，可以祛災除害的女神。這些女神被尊為司命神、大母神并受到人們的崇拜，因為她們是人類的“保護神”，可以幫助人們祛病除災，寄托人們繁衍子嗣的愿望，甚至可以讓人的生命綿延不死。這些體現(xiàn)原始社會意識的女神是先民集體無意識思維的產(chǎn)物。上古女神神話在產(chǎn)生、發(fā)展、嬗變的漫長過程中，女神形象經(jīng)歷了不斷地再創(chuàng)造和類比。隨著先民對自然和自我認識的加深，女神神職被不斷疊加和衍生，使女神承擔了很多社會責任，她們除了生殖能力外，其余的女性特征黯淡，容貌屬于中性，這些都是中國上古女神神話原始性的體現(xiàn)。

一、原始社會生產(chǎn)、生活特點與上古女神神話原始性之間的內(nèi)在聯(lián)系

（一）從原始社會生產(chǎn)、生活特點看上古女神神話的原始性

原始社會生產(chǎn)力低下，勞動工具簡單，先民靠狩獵和采集為主要獲取生活資料的方式，其中女性以采集獲取食物的方式更為穩(wěn)定，對部族生活更具有保障性，女性的經(jīng)濟地位決定了她們的社會地位。不僅如此，女性還承擔了其它一些社會責任，諸如壯大部族力量，這點在神話里有所體現(xiàn)，如《淮南子·覽冥訓》和《風俗通義》里女媧具有煉石補天和摶土造人的神力，這種創(chuàng)造力來自于先民們生產(chǎn)和生活經(jīng)驗，用馮天瑜先生的話說:

我們可以作這樣的推想：初民在勞動時，身上常常產(chǎn)生汗泥，用手一撮，便出現(xiàn)泥條，這就容易使人產(chǎn)生“人類是泥土造成”的錯覺。更重要的是，在氏族社會后期，當人類由“蒙昧時代”進入“野蠻時代”之際（如中國的仰韶文化階段），開始學會用土坯燒制陶器。泥土既然可以制作各種形狀的器物，人們當然就會聯(lián)想到泥土造人，這大概是巴比倫、埃及、希臘、猶太和中國都有泥土造人傳說的緣故[1]。

人們希望擁有和動物一樣的生存技能，在遠古時期出現(xiàn)的“有巢氏”部落，明顯帶有巢居的生活特點，其后人即溺水后的女娃，盡管是帝女，人們將她化為精衛(wèi)鳥，銜木石以填東海，這個神話里保留著原始社會的思維模式。“有巢氏”部族的生活用品:石頭、土塊、樹枝、水均在精衛(wèi)神話里有所體現(xiàn)。這些神話現(xiàn)象是原始先民對宇宙世界認識的一種投射和幻化，反映了原始社會的一般狀貌。

原始社會早期先民們的群居生活同樣反映在神話中，如《山海經(jīng)·大荒西經(jīng)》里記載的西王母:“有人戴勝，虎齒、豹尾，穴處，名曰西王母?！边@里的“穴處”，帶有氏族群落的生活特點，西王母屬于《山海經(jīng)》里的主神，那么她的這個“穴處”應該是帶有普遍性的，這說明我國上古女神神話是原始先民生活狀態(tài)的投射，女神帶有原始性的特點。有人認為西王母的配飾“戴勝”是特定場合下的一種裝束:“‘戴勝’當是一種儀式性的裝束”，而且是“舉行儀式時，佩戴者面具的形象”。《西山經(jīng)》中記載西王母:“其狀如人，豹尾虎齒而善嘯，蓬發(fā)戴勝，是司天之厲及五殘”佩戴這種面具目的是讓厲鬼“有所歸依而不為害于人”，這里的西王母就成了驅瘟祛病之神及醫(yī)藥之神。結合遠古神時代背景，當時人們借助宗教祭祀活動中巫、祝的舞樂達到與神溝通的目的，西王母作為部落首領，也作為一個大巫“應當是帶著面具、披頭散發(fā)、手執(zhí)武器的祭者形象?！盵2]

（二）從原始社會女性所承擔的責任看上古女神神話的原始性

母系社會時期，女性在生產(chǎn)、生活方面承擔很重要的責任，女性在氏族里承擔采集、制陶、照顧老小氏族成員的責任，她們是氏族社會生活中的主力，女性的地位相對較高。

在一些氏族內(nèi)，成年女性是氏族首領，負責食物的采集和分配，如西南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的珞巴族，在他們的農(nóng)耕祭祀活動中還保留著這種遺俗，農(nóng)民收完莊稼后常會舉行稱為“昂德林”的豐收節(jié)。豐收節(jié)的時間約二天，全村男女共飲豐收酒，晚上喝酒對歌至通宵。男女對唱的內(nèi)容是關于農(nóng)業(yè)的起源及男女在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中的作用。其中有一節(jié)男女對唱:

男：我們男子不幫忙開天辟地，你們女子到哪里去找地種莊稼？

女：我們女子不育成種子，學會種莊稼，你們男子怎么能喝上這樣甜蜜的美酒？沒有花蜜蜂蜂蜜自然不會甜，沒有我們女子育成種子，人類也不會有像今天這樣多的糧食吃！”[3]

上古時期男性一般要結伴出去狩獵或捕魚，很可能出去回不來，照顧氏族成員的責任就落在女性身上，所以男性基本屬于依附的地位，包括所生的孩子都跟隨母親，從恩格斯引述的一段在易洛魁做過傳教士的阿琴萊特的話，可以證明這一點:

通常是婦女在家中支配一切，貯藏品是公有的，但是，倒霉的是那些過于怠惰或過于笨拙因而不能給公共貯藏品增加一分的不幸的丈夫或情人，不管他在家有多少財產(chǎn)，仍然要隨時聽候命令收拾行李準備滾蛋[4]18。

原始社會的生產(chǎn)、生活特點決定了女性的獨立性，而男性似乎更顯得有依附性，這就使女性在部族里的地位明顯要高于男性，這是原始社會的特點，反映在神話上女性的作用同樣很大，如女媧神話，女媧作為中國上古神話中的人類創(chuàng)世女神，她既煉五色石補天，又能摶土造人，還負責人類的婚育等，太陽母神羲和和月亮母神常羲，她們要負責每天的日月的升落，這些女神儼然成了神話英雄，女神的神性來自日常生活女性的生活、生產(chǎn)實踐，婦女們除了在部族里照顧老幼，據(jù)說取火將食物從生吃到熟食也是女性的智慧，還有在部族聚居地附近發(fā)現(xiàn)果實、種子，開始種植，包括發(fā)明紡織，以織物取暖等均來自女性的勞動，女性的生產(chǎn)、生活實踐推動了社會的進步，先民以上古時期女性的日常生活為原型，以“本能自身的無意識形象”，或“本能行為的模式”[5]為基礎，也想象和幻想出一系列女神，這些女神身上帶有明顯的原始性。

二、母系氏族社會生殖崇拜與上古女神神話原始性之間的內(nèi)在聯(lián)系

（一）從先民的“孤雌婚育觀”認識上古女神神話的原始性

原始社會自然條件惡劣，面對死亡以及后代生存率低，加之自然災害和動物侵襲等現(xiàn)狀，先民們束手無措。對先民而言，生存和壯大部族是亟待解決的大問題，所以能夠生育，繁殖人口，使氏族人口數(shù)量增多的女性，地位相對較高。當時氏族部落屬于群婚制，人們“只知其父，不知其母”，在這種“孤雌婚育觀”影響下，女性因具有生殖能力，在氏族中享有“中心”地位，女神也就成了賜人婚配、子嗣的高媒神原始社會種族繁衍，成為當時很重要的事情。女媧除了煉石補天，更主要的職責是大量地繁衍人類。很多氏族母親神，就是因繁衍后代，尤其是誕下始祖從而受到尊崇。早期始祖神話屬于感生神話，如人類始祖伏羲，在《山海經(jīng)·海內(nèi)東經(jīng)》郭璞注載:“華胥履大跡生伏羲燧人之世有大跡，華胥履之而生庖羲氏。”母親神附寶也是感應而生黃帝，《竹書紀年》:“黃帝軒轅氏，母曰附寶。見大電繞北斗樞星，光照郊野，感而孕，二十五月而生帝?！蓖瑯?，殷商周民族的母親神也是感生而生各氏族的始祖?！皠趧佑话l(fā)展，勞動產(chǎn)品的數(shù)量，從而社會的財富愈受限制，社會制度就愈在較大程度上受血族關系的支配。”[4]44這是原始母系氏族社會的一個典型特點。

原始社會中，女性的生殖能力對壯大部族意義重大，女性的生殖能力被看作和地母一樣神圣和神秘，地母不僅可以使萬物繁榮，也可以使萬物虧朽，古羅馬盧克萊修的《物性論》中曾說:“大地獲得了母親這個稱號，是完全恰當?shù)?，因為一切東西都是從大地產(chǎn)生出來?！盵6]母系氏族社會母親的生育能力與土地養(yǎng)育萬物的作用一樣，對母親的崇拜就是對具有繁殖養(yǎng)育后代的生殖能力的神圣化，原始社會的母神崇拜實際是女性崇拜。

萬物之母的土地與人之母的女性都是母系社會尊崇的對象，因為她們決定萬物的生長和人類的繁衍。如周民族后稷的出生，在《詩經(jīng)·大雅·生民》中敘述后稷的母親姜嫄禱神求子，后來踏了神的腳印而懷孕，生下了后稷，因為未婚而育所以不敢養(yǎng)育，把他丟棄在野外，后稷卻歷難不死:“誕置之隘巷，牛羊腓字之。誕置之平林，會伐平林。誕置之寒冰，鳥覆翼之。鳥乃去矣，后稷呱矣。實覃實吁，厥聲載路。”出生如此奇特的后稷，受到自然的呵寵護育，他與生俱來一種能辨菽麥，能夠和動物對話，了解土地的性能，洞曉自然的變化，后來成為農(nóng)業(yè)始祖，而他的母親姜嫄的感生神話帶有原始先民樸素的崇母思想。首先，姜嫄履大人跡生子，“大人”不是一般的人，具有神性的，而且踩到土地上感生，帶有土地崇拜的意蘊；其次，姜嫄將嬰孩先棄于野地，這是讓他回歸土地，讓土地滋養(yǎng)他的子民，這與將農(nóng)作物種子種植于土地，春種秋收的過程很類似，期間耕作的人們對農(nóng)作物悉心照料的過程和后稷成長過程類似；復次，后稷有母無父的情形屬于母系氏族社會的典型特征，當時的先民只問出生不問來處。無論是伏羲、女媧的母親神華胥，還是周民族的始祖后稷的母親神姜嫄，包括黃帝的母親神，她們都屬于感生神話，只有母親的角色，父親的角色是缺失的，上古時期先民在集體無意識思維影響下，母系氏族社會生殖崇拜與上古女神神話原始性之間存在一種內(nèi)在邏輯理路，先民從大地春榮冬枯的現(xiàn)象，獲取了很多生存的智慧，也對生與死有了一些簡單的理解，這些生命意識豐富了神話形象，完善著神話角色的神格。

（二）土地與女性、現(xiàn)實世界與想象世界，同質(zhì)類比中認識上古女神神話的原始性

遠古先民之所以有這樣奇異的婚育觀，是因為先民在生活、生產(chǎn)實踐中不自覺地將現(xiàn)實世界和想象世界合二為一，將想象世界與現(xiàn)實世界類比，比如母親孕育嬰兒，土地生殖萬物，人們抓取現(xiàn)實世界的物象，在這個既有物象的基礎上再生新形象，這個新形象具有現(xiàn)實世界物象的特征，又有超越于現(xiàn)實的方面，而且在先民思維不發(fā)達的情形下，將它視為真實存在，這也屬于原始社會人們的思維方式，榮格稱之為“集體無意識”，這種無意識是在現(xiàn)實基礎上類比產(chǎn)生的。

在“集體無意識”思維機制下，先民習慣于將性質(zhì)類似的現(xiàn)象或事物放在一起作同類比較，繼而強化事物的特性，或強化其神性。首先，將此物即甲的特性轉嫁于彼物即乙物，如取了兔或蟾蜍繁殖力強的特性，使它們與奔月的嫦娥同居于月宮，嫦娥為女性，屬陰性，蟾蜍一般夜晚活動，也屬于陰性，兔與蟾蜍的生殖力是先民對女性生殖力的期待，所以蟾蜍為月精，后嫦娥化為蟾蜍成為月精。西王母屬西方之神，居昆侖，此地為日月出入之地，西王母最終成為女性，同屬陰性，所以所居身后的月輪里的蟾蜍玉兔為其搗藥，西王母遂成為月精，人們憑借思維直覺將這類事物拼接在一起，這就是借助類比完善了神話的完整性和體系化。其次，同類現(xiàn)象的類比表現(xiàn)在神祖的出生上，本來屬于母系氏族社會的血親婚姻，我們的先民只知其母，不知其父，在神話系統(tǒng)中屬于感生神話，只是各民族所感應之物并不相同，但都很奇異，突出始祖的偉大和神性。再次，先民對自然力量的認識，認為它們威力無窮，于是在集體意識里產(chǎn)生了一系列保護神，這些保護神是氏族或部落的護佑者，它們是日月星辰或動植物，但這些護佑者一般是出自地母的養(yǎng)育，是大地母親的恩賜的結果，所以它們基本上屬于一類。最后，先民很早就有谷神似玄牝，是天地根的認識，在此基礎上對形似玄牝的溪谷、洼地的崇拜實際上帶有女神崇拜的涵義，正如蕭兵先生所言:“周予同先生指出，中國古代也曾‘以人間的生殖方法來比擬宇宙的生殖’，例如‘以地、月亮、川、溪谷為女性的性器官，而加以崇拜”，又說“溪谷、洼地成為女陰的象征不僅基于所謂‘類比心理’或‘類似聯(lián)想’。”[7]

生殖崇拜與原始社會人們對人口數(shù)量增長的需求是相關的，因為繁殖人類的意義重大，女性的作用也就很大，這類神話帶有原始社會人們認識特點，具有原始性。

三、原始社會先民樸素的生命意識與上古女神神話原始性之間的內(nèi)在聯(lián)系

原始社會在經(jīng)歷了早期的群居社會后向母系氏族社會推進，母系氏族有些氏族還保留族內(nèi)的血親婚姻形式，所孕育生命質(zhì)量低，還有原始社會生產(chǎn)力低下，物資貧乏，人們的生命隨時受到威脅，遠古先民認為萬物有靈，有靈的萬物在死后并不是真正的完結，而是另一種重生，那就是生命的轉化即化生，基于對生命的畏懼和對不死的執(zhí)著追求，產(chǎn)生了一系列死后復活再成為另一種新生命的神話。這種化生女神神話也屬于遠古先民的最初的一種認識水平，其根源在于先民對生命長存的期盼，主要表現(xiàn)為他們對形體物化的一種幻想和想象，具有原始性。王孝廉先生認為的類似“溺而不死”的女娃、“帝女死焉”的女尸，她們通過改變自己的形象而變形為精衛(wèi)鳥，蘨草，都是取得了一種“同質(zhì)異形”的生命延續(xù)[8]。卡西爾則認為:“如果神話世界有什么典型特點和突出特性的話，如果它有什么支配它的法則的話，那就是這種變形的法則?！盵9]神話實際上是原始人對事物的一種變形的認識，屬于思維的產(chǎn)物，上述女神神話形象的變化中寄寓著先民對生命的認識和追求，對死亡的恐懼和抗爭。

出自《山海經(jīng)·海外西經(jīng)》的刑天“操干戚而舞”，這是個很有代表性的化生神話，屬于典型的變形神話，這個神話中寄寓了人們一種不死信念和抗爭到底的決心，女媧也具有化生能力?！渡胶＝?jīng)·大荒西經(jīng)》云:“有神十人，名曰女媧之腸，化為神，處栗廣之野，橫道而處?！惫弊?“女媧，古神女而帝者，人面蛇身，一日中七十變，其腹化為此神?！盵10]女媧的這種變形實際上是一種生命的變形，其內(nèi)在性質(zhì)蘊含著先民一種生命情懷，先民將女媧視為不死永生之神，其腹能變化為十神，而且女媧一日中還有七十變，這種變形實際上是不死神的化生能力的表現(xiàn)，包含萬物一體的自然觀，神、人、物是可以相互轉化的，因為他們本身就是一體的，這里寄寓著先民樸素的自然意識，這是生命永恒的生命觀，既然生命永恒，那么主宰生命的大地、宇宙在先民的集體意識里也是永恒的。

女神神話里的化生神話還有《山海經(jīng)·海外西經(jīng)》載:“女丑之尸，生而十日炙殺之。在丈夫北，以右手障其面。十日居上，女丑居山之上?！奔漓霠奚蠡鸀樾律?，再如溺水死亡后的宓妃化生為美麗的洛神，牽引了后人很多的情思，為曹植那顆苦難而無依的心靈提供了一個棲息之所；炎帝少女溺水死后化為精衛(wèi)鳥，精衛(wèi)鳥敢于進取的精神成為一種民族精神；娥皇與女英溺水死亡后化生為湘水女神，引起遷客騷人的諸多爭論。嫦娥可以食不死藥，因此也有“不死民在其（穿匈國）東，為人黑色，壽，不死。”顧頡剛先生認為:“西方人說神之所以能長生久視，是由于‘食玉膏、飲神泉’，另外還有不死樹和不死藥；東方人說仙之所以能永生，是由于‘養(yǎng)六氣，飲沉滌、漱正陽，含朝霞’，另外還有‘行解銷化’，并藏著不死藥，所以‘神’和‘仙’的名詞雖異，而他們的‘長生不老’和‘自由自在’兩個中心觀念則沒有什么兩樣?！盵11]

在這一系列死而化生的女神神話中，包含著遠古時代先民對死亡的恐懼和抗拒，對生的祈求和渴望?？是箝L生是人的意識覺醒以來人類恒久的欲望，“不死”是人們對生命永恒的孜孜不倦的追求，所以戀生懼死是一切生物的本能。上古女神神話是上古時期先民集體無意識思維的產(chǎn)物，從先民生產(chǎn)、生活特點，從部族內(nèi)部女性的中心地位，從先民樸素的生命意識可見，上古女神神話帶有明顯的原始性，是母系氏族社會先民社會生活和社會意識的一種折射。上古神話人物原型大多來自勞動生產(chǎn)和生活的過程。人們在自身形象的基礎上創(chuàng)造神話形象，創(chuàng)造神話的過程也是人類認識自我的過程。后人之所以將神話作為原始文化中的“活化石”，是因為它較完整地直接地體現(xiàn)著人類早期的勞動過程和社會心理。在氏族中，以女性為中心的社會結構使女性在部族中享有組織者和領導者的地位，她們是生產(chǎn)勞動主要的召集者和操持者，氏族里的世系從屬于女性繼承者，這些是上古女神神話中女神地位崇高的直接表現(xiàn)。在我國上古女神神話里諸多關于生、死的現(xiàn)象的記載，與秦漢以后帝王、方士等追求的長生不老是有區(qū)別的，上古神話中的生命觀是在自然條件惡劣，人類在與大自然的斗爭中，生命受到極大的威脅的社會現(xiàn)實下，原始社會先民渴求一種超自然的力量的存在，是對人的力量的懷疑和肯定。強調(diào)生命的恒久性，意識到人唯有不死才能抗衡自然的威力，這種認識不是原始初民幼稚的心理表現(xiàn)，而是“人”的意識的覺醒和“人”的價值的認定在神話中的反映。

[1]馮天瑜.上古神話縱橫談[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3：74.

[2]韓高年.《山海經(jīng)》西王母之神相、族屬及其他[J].西北民族研究，2013（2）：177-182.

[3]劉芳賢，李豎堅.洛巴族的原始宗教[M]//宋恩常.中國少數(shù)民族宗教初編.云南：云南人民出版社，1985：126-127.

[4]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M]//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四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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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盧克萊修.物性論[M].方書春，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1：32.

[7]蕭兵.“谷神”與“水”的母題——《老子》與《楚辭》的比較神話學研究之一[J].淮陰師專學報，1988（4）：4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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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恩斯特·卡西爾.語言與神話[M].于曉，譯.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88：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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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顧頡剛.《莊子》和《楚辭》中昆侖和蓬萊兩個神話系統(tǒng)的融合[J].中華文史論叢，1979（2）：100.

【責任編校楊明貴】

Collective Unconsciousness and Primitive Nature of Myth——Taking ancient Chinese goddess myths as examples

MA Yuzhen

In the ancient times，considering poor living conditions，our ancestors longed for a kind of supernatural power，which could help them strengthen the power of clan and obtain the survival skills.Social and psychological needs produced goddess who can be in charge of life and death as well as dispel the disaster and illness.The goddesses were deemed as Siming Gods（Gods who are in charge of life）and Damu Gods（Gods who are considered as super mother）which were worshiped by people，since they are Patron God.They can help people avoid illnesses and disasters，and present people’s desire of reproduction，even ensuring people’s immortality.These goddesses who represented were primitive social consciousness were the production ancestors’collective unconsciousness.In the long process of development and evolution，the image of ancient goddess experienced constant creation and analogy.With deepening understanding of nature and selfness，goddesses’clergy has been superimposed and derivate，therefore the goddess assuming more social responsibilities.Except for reproductive capacity，the rest feminine features of goddess were dim，and they had neutral faces.All of these were representations of primitive nature of ancient Chinese goddess myths.

collective unconsciousness；the primitive nature of myth；ancient Chinese goddess myths

I207.73

A

1674-0092（2016）03-0043-05

10.16858/j.issn.1674-0092.2016.03.008

2016-01-18

國家民族問題研究項目2014年度課題“中國上古神話與民族史詩研究”（2014-GM-135）

馬玉珍，女，回族，青海西寧人，蘭州理工大學文學院教師，文學博士，主要從事先秦兩漢魏晉南北朝文學、神話及民族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