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凌 魏如月

[摘要]新聞采訪實踐中，非語言符號因為其不易覺察而常常被研究者所忽略。作為一種無聲語言，非語言符號具有直接性、普遍性、形象性和隱含性等特征，它包括服飾、表情、體態(tài)、沉默或有聲輔助語以及時間與空間等。在不同的采訪情境中恰當?shù)剡\用非語言符號會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有助于引起對方關(guān)注，獲得采訪機會；有助于營造良好的采訪氛圍，便于溝通交流；有助于把握訪談主線，控制話題；有助于捕捉新信息，發(fā)掘新線索等。當然，對非語言符號的不當使用也會影響采訪的進程與質(zhì)量。

[關(guān)鍵詞]非語言符號 新聞采訪 跨文化交際

語言是人類交流溝通最重要的手段，但并非是唯一的手段。語言學家戴維·阿伯克龍比說“我們用器官發(fā)音說話，但我們用整個身體交談。”可見，包括體語在內(nèi)的非語言符號是更為直接的交流手段和交流工具。新聞采訪既是記者通過各種采訪手段獲取信息的過程，也是記者運用語言符號和非語言符號進行交流與溝通的活動，尤其在某些場合或情境下，非語言符號所表達和透露出的信息量遠遠超過語言符號。它不僅能夠巧妙而準確地傳達信息，表明交流雙方的心理距離，而且會在彼此之間產(chǎn)生不同的心理效應(yīng)，由此影響著采訪的進程和效果。

一、非語言符號

“非語言符號可以指代用以傳播的語言符號之外的所有符號，其功用主要在于重復(fù)、補充、調(diào)整、代替或強調(diào)語言符號傳遞的信息” [1]。調(diào)查研究表明，在思想和情感的表達手段中，有65%以上靠非語言符號完成，通過語言符號傳遞的信息則只占35%。作為潛意識的外化，非語言符號較之于更易控制、修改、作偽的語言符號來說顯得更可靠，因此在現(xiàn)實中運用得更多，也更為重要。這與非語言符號的以下特性有關(guān)：

1.直接性。

語言符號總是經(jīng)過一定的思考后方才輸出，它是主體能動意識的結(jié)果；而非語言符號常常是一種潛意識，是主體的條件反射行為。一個人的行為舉止、表情神態(tài)、衣著服飾無形中會暴露其思想和心理，同時這些信息也會直接被對方從感官上（主要是視覺、聽覺、觸覺和味覺）捕捉到。因此比起語言符號，非語言符號在人際交往中更具有直接性。

2. 形象性。

非語言符號與指稱對象之間具有某種相似性，因為它是把客觀事物符號化了。比如，用食指和中指擺出“V”形表示勝利，伸出食指勾動中指表示手槍，伸出雙臂上下扇動代表飛鳥等等。相對于語言符號而言，非語言符號傳達出來的信息直接打動人的感覺器官，往往比語言符號更形象直觀，因此更容易被感知。

3.普遍性。

非語言符號的普遍性主要包括兩方面意思：一方面，非語言符號普遍存在于人們的日常生活尤其是人際交流中，可謂隨時隨處，如影隨形；另一方面，部分非語言符號本身所傳達的信息具有普遍性意義，即“通義性”。由于非語言符號與實物之間的相似性，可以產(chǎn)生出相近通用的意義。比如，握手擁抱表示友好親近，點頭微笑代表贊許欣賞等等，幾乎是世界“通用語”。

4.隱含性。

非語言符號的隱含性也包括兩個方面：一是非語言符號本身表意的含蓄性。相對于語言的直接表達而言，非語言符號傳遞信息更為含蓄，需要去領(lǐng)會甚至識別。如送女孩紅玫瑰花表達愛意，左手無名指戴戒指表示“已訂婚或已結(jié)婚”，“微笑”這種表情在不同的情境下代表著不同的含義，或贊許鼓勵，或譏諷嘲笑，或痛苦無奈等，需要去辨別，去理解。二是非語言符號本身的難以覺察性。雖然大多數(shù)非語言通過肢體行為直觀表露，但由于它是一種下意識行為，往往時間短暫（如一絲慌亂的眼神），容易被忽略，一個比較理性的人也會有意地控制自己的非語言符號，一般不會明顯地暴露自己的思想感情，這些都說明了非語言符號的隱含性。

二、新聞采訪中的非語言符號

在新聞采訪活動中，記者除了通過非語言符號傳達信息、溝通情感外，也要通過采訪對象的非語言符號去捕捉相應(yīng)的信息。新聞采訪中常見的非語言符號包括以下幾種：

（一）服飾、顏色

社會學家的有關(guān)調(diào)查和實驗表明，陌生人初次見面時，對對方外表的魅力與想再次與之見面的相關(guān)系數(shù)為0.87，遠遠高于個性、興趣等相關(guān)系數(shù)，而外表魅力的第一印象就是衣著服飾。記者大方得體的衣著，能引起采訪對象的注意，獲得采訪對象的認同，從而成為互相溝通的信號和標志。

顏色是一種由色彩和意義結(jié)合的非語言符號。聞采訪活動中，顏色既包括服飾的顏色也包括采訪場景的色調(diào)，服飾的顏色與款式一起對人的視覺形成某種沖擊，進而在心理上產(chǎn)生通感反應(yīng)。同樣，采訪環(huán)境的色彩構(gòu)成也會營造某種氛圍，并對人的心理產(chǎn)生直接影響：冷色調(diào)的采訪場景令人清醒和沉靜，一般適宜采訪相對嚴肅或正式的話題，而暖色調(diào)的采訪場景令人放松和興奮，一般適宜采訪相對輕松或非正式的話題。

（二）表情

一個人的表情是其內(nèi)心活動的寫照，人際交往中，無論是否面對面，都會下意識地通過面部表情傳達情緒。

面部表情集中在眉間、眼睛和嘴這個三角區(qū)內(nèi)，主要由眼睛、眉毛、鼻子、臉頰、嘴巴等部位表現(xiàn)出來，而以眼睛表情最為豐富。它往往通過“運用目光的接觸與回避、接觸時間的長短、眼睛睜開的大小以及視線的控制等方式傳播信息” [1]。在新聞采訪中，通過采訪對象的目光能夠更準確地把握其情感：如閉眼斜眼表示厭煩，大睜并放光表示暢快等。同時，記者也要通過自己的目光語來傳遞信息甚至適時地控制采訪對象：如用專注和贊許的眼光鼓勵對方，通過漫不經(jīng)心的眼神終止和轉(zhuǎn)換話題等等。

此外，眉毛的舒展或緊蹙，嘴角的上揚下撇，嘴巴的大張或咬唇，以及聳鼻、抽鼻、收縮鼻孔等等動作都是某種心理情緒的外在表現(xiàn)。記者在采訪過程中，既要注意用自己的面部表情傳達情緒和信息，更要注意捕捉和領(lǐng)會采訪對象的面部表情變化，適時調(diào)整自己采訪風格和采訪方式，從而順暢地完成復(fù)雜的采訪過程。

（三）體態(tài)

體態(tài)指的是人的身體部位作出的各種表現(xiàn)。人的站立、端坐、伸臂和彎腰等姿態(tài)，均可傳達一定的信息。在采訪中，記者有意或無意的一個動作便可能影響到采訪的進展和質(zhì)量。如記者采訪艾滋病患者時主動握手這一動作，不僅有效地消除人們對艾滋病患者的偏見和恐懼心理，而且還拉近了記者與采訪對象之間的距離，促使患者對記者產(chǎn)生親近感。假如記者采訪過程中突然掏耳朵、剔牙穢，或掏出指甲鉗修指甲，這樣的動作一定會引起采訪對象的反感而影響采訪的進程。

（四）時間

“時間不但會說話，而且比有聲語更加直截了當，所傳達的信息也更為清晰和響亮。因為它既不像口頭語言那樣受到意識的控制，也不會像口頭語言那樣容易為人所曲解，它還能揭穿人們的謊言”。[2]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中，人們對“時間”的理解與實踐都有差異。比如對于“守時”這個概念，有的國家或民族認為比約定時間提前到達表示對對方的尊重；有的則嚴格按照約定時間到達；而有的國家或民族會遲到半個小時以上到達，以顯示有教養(yǎng)和對對方的尊重等等。作為一種非語言交流符號和交際手段，時間在新聞采訪實踐中也相當重要：采訪時間的選擇、見面到場的先后、等待面訪的時長、采訪節(jié)奏的緩急以及訪問時間的長短等都潛在地影響著雙方的心理，因此也直接影響著新聞采訪的效果。

（五）空間

從哲學的角度講，我們無時不刻地處于各種空間關(guān)系中：所處的地理方位、家庭建筑的地理朝向、個人領(lǐng)地的大小、就餐座次的安排、人際交流時的距離等等都包含有一定文化和情感意義。對新聞采訪活動而言，采訪地點的選擇、采訪現(xiàn)場的空間布局、采訪者與被采訪者的空間距離和方向方位等都傳遞出某種信息。如采訪農(nóng)民最好到田間地頭，采訪涉及隱私的人要用某種屏風遮擋，集體采訪時采取座談式而不是授課式，國際采訪中要尊重對方的空間文化，控制好交談距離等等。對采訪的空間距離和方位把握須恰到好處，太遠過于生疏拘謹，太近過于親昵窘迫甚至有冒犯之嫌。

（六）沉默、停頓和有聲輔助語

作為非語言符號，無聲的沉默、停頓和輔助語往往傳遞著言語無法表達的或被言語所掩蓋的信息。在新聞采訪中，采訪對象的沉默、停頓可能表示冷漠、拒絕、思考、謙恭、壓抑、尷尬等情緒或信息狀態(tài)，需要記者去推理、認知和解讀。如2007年某雜志記者采訪知名音樂人竇唯時，即遭遇其一連串的沉默和停頓。其中既與竇唯個人寡言的性格有關(guān)，也與竇唯當時不愿接受采訪的心境有關(guān)。盡管記者因勢利導(dǎo)，卻始終未能打破這一僵局。

輔助語是通過發(fā)聲的不同質(zhì)量來表達情感和意愿。社會心理研究表明，人在說話時的音量、音調(diào)、節(jié)奏、語氣等都能表露個性特征和狀態(tài)。在采訪中被采訪者往往會不自覺地發(fā)出“咦”、“唉”、“唏”、“嗯”等輔助語，背后都潛藏著甚至不為人知的信息。學會把握這些細節(jié)，往往會在采訪中有意外收獲。

三、非語言符號在新聞采訪中的作用

新聞采訪中如果能夠恰當運用非語言符號，不僅有助于在記者與采訪對象之間搭建一座溝通的橋梁，更重要的是還能幫助記者獲得意外的新聞線索和新聞信息。具體來說，非語言對于新聞采訪的作用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1.引起關(guān)注，獲得機會。

傳播學中“首因效應(yīng)”理論，強調(diào)了“第一印象”的重要性。在新聞采訪實踐中，恰當運用非語言符號可以使記者很快贏得采訪對象的好感，從而獲得接近并深入采訪的機會。比如，一位記者為了采訪寧波市惟一走完長征全程而仍健在的老紅軍周洪生，特意穿著白色長褲、黑色皮鞋、紅色文化衫，令周老眼睛一亮，一改往日閉門謝客的慣例，破例接待了這位縣報記者，并感情充沛地講述了鮮為人知的長征故事；一個月后，周老不幸病逝，記者再次前往采訪，穿的是白褲子、黑皮鞋配黑色T恤，手捧一束帶露的鮮花，與前來開門的周夫人穿的素服相符。記者先后兩次去周老家采訪，情景不同，氣氛不同，服飾也不同，使采訪入情入理，情景交融，并贏得采訪對象的好感。

2.營造氛圍，吐露心聲。

不是每個被采訪者在鏡頭前都能夠鎮(zhèn)定自若，有問必答，部分采訪對象甚至患有“鏡頭恐懼癥”——面對鏡頭手足無措、語無倫次；有些采訪涉及私密內(nèi)容，出于戒備心理，采訪對象也不會暢所欲言。記者需要利用非語言符號營造輕松氣氛，促使對方情緒逐漸舒緩，進入能言、敢言和暢言狀態(tài)。比如采訪不善言辭的農(nóng)民工，記者可以穿上樸素的便服，在與其共同勞動過程中完成采訪任務(wù)；如果面談，可采取近距離平等對坐方式，采訪過程中利用表情和肢體動作予以鼓勵等，以淡化其緊張感和拘謹感，并激發(fā)其表達的欲望；演播室采訪可通過特殊的位置安排、道具的布置以及服飾、色調(diào)、表情等營造輕松融洽的氛圍。如《金星秀》演播現(xiàn)場的“紅沙發(fā)”嘉賓與主持人之間適中的位置、開場時的擁抱環(huán)節(jié)、節(jié)目中為嘉賓準備的紅酒等等，都營造了一種輕松、親切和融洽的氛圍，有助于嘉賓暢所欲言、吐露心聲。

3.把握主線，控制局面。

作為一種人際交流活動，新聞采訪過程中存在許多情感和心理因素，采訪局面也具有很多不確定性。記者需要具備掌控現(xiàn)場和采訪話題的能力，以提高采訪的效率。

在一般情況下，由于時間和環(huán)境的限制，記者采訪的目的性很強，與采訪對象的交流不可能海闊天空，任意漫談。但有些采訪對象非常健談，尤其是遇到感興趣的話題，不僅滔滔不絕，而且想象豐富，常常偏離了主題。一個有經(jīng)驗的記者不僅能夠利用語言巧妙過渡，不留痕跡地把話題拉回既定軌道，還能夠“通過身體語言給對方發(fā)出信息，比如可以暫時地合上筆記本，站起身來去倒茶，或者一個皺眉，一個啞嘴，敏感的采訪對象往往便會意識到自己該轉(zhuǎn)換談話的方向了”[3]。

此外，新聞采訪面對的是各色人等，常常出現(xiàn)采訪受阻受挫的情境：或敷衍了事，打發(fā)記者；或?qū)ふ彝修o，拒絕記者；或瞎編亂造，蒙騙記者；或居高臨下，蔑視記者等。對此，記者也必須根據(jù)采訪現(xiàn)場情境和對方意圖，學會巧用非語言符號化解對方的消極心理，突破采訪瓶頸，掌控采訪情勢，以保證采訪通道暢行無阻。

4.捕捉線索，發(fā)掘新意。

在新聞采訪中，記者不僅要學會用非語言傳遞自己的信息，也要學會留意被采訪者的非語言所傳達的信息。由于非語言的隱含性，被采訪者的非語言符號往往隱含著深意。準確捕捉采訪對象的非語言信息，往往會有意外收獲。如一名記者在采訪當了六年村醫(yī)的趙國時，問他最大的感觸是什么，他長長地嘆了口氣，記者明顯感受到這其中潛藏著新聞信息，于是迅速跟進提問“做村醫(yī)后悔過嗎”，“動搖過嗎”，趙國毫不遲疑地回答“后悔過”，“也動搖過”，記者循著這個線索繼續(xù)采訪，發(fā)掘出了采訪對象許多不為人知的辛酸經(jīng)歷，真實而立體地呈現(xiàn)出一個鄉(xiāng)村醫(yī)生的鮮活形象。

從某種意義上講，記者采訪每個陌生人的過程都是一次交際挑戰(zhàn)。怎樣從“陌生人”世界進入“熟人”世界，需要記者綜合運用各種交際符號。其中，非語言符號是一把雙刃劍，恰當使用將給新聞采訪帶來積極影響，反之，對非語言符號的不當使用也有損于采訪的質(zhì)量和效率。比如記者去采訪一個剛剛喪偶的知名女士，如果穿著鮮艷的裙裝，佩戴靚麗的首飾一定會吃閉門羹；一個惜時如金的采訪對象對于記者的不守時或者拖沓的采訪方式一定很反感；對于一個敏感或者怪異的采訪對象，記者的一個不經(jīng)意的動作或表情，甚至發(fā)出一個打嗝聲或咂嘴聲等，都可能引起對方情緒上的變化，進而影響采訪的進程和質(zhì)量。

因此，一個善于溝通的記者不僅能言善辯、循序善誘，更能熟練地使用非語言符號，還能通過對方的非語言符號準確地捕捉信息，并適時調(diào)整自己的交際符號予以回應(yīng)，從而形成一個良性互感的交流過程，收到“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感應(yīng)效果，這才是采訪的最佳狀態(tài)。

注釋：

[1]孫英春：《跨文化傳播學導(dǎo)論》，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

[2]愛德華·霍爾：《無聲的語言》，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

[3]林如鵬：《采訪心理的互感與調(diào)節(jié)》，《廣州大學學報》1998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