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建
油菜花黃,蠶豆花開。小時候特喜歡素雅的蠶豆花,疏密的葉片間,蠶豆花黑白二色,中間是一團黑,如同滴落宣紙上的墨汁,更像小女孩那烏黑的眸子閃著清純的光芒。
初夏,“青蔓牽衣細草長,高低山路斂煙光。鄰居田埂相逢語,十里春風(fēng)蠶豆香?!毙Q豆莢漸漸飽脹圓鼓,此時鮮蠶豆可以食用了。撕開豆莢,三四粒綠如碧玉的蠶豆靜靜臥著。別的不說,光看那嫩豆的顏色就頓生愛意,蠶豆嫩得幾乎掐出青汁來,那珠圓玉潤的外形早讓人不食而醉了。這時候,家家戶戶的餐桌上都能看到碧綠的蠶豆靚影。
母親從田間回來,順手摘了些蠶豆,用清水氽煮,煮熟后的嫩豆香中帶甜。母親用針線把一顆顆熟豆穿起來,連成豆鏈,那是飯后片刻的休憩,更傾注了舐犢的愛心。我把蠶豆項鏈像佛珠似的掛在脖子上,邊走邊和同學(xué)比著誰的“首飾”最長,豆兒個大。一路上你拽我一粒,我摘你一顆,扔進嘴里,做出大嚼大咽的夸張樣,吃完后還裝成小美食家的樣子,議論誰家煮的蠶豆味道最好。
其實我最喜歡吃的是母親做的“咸菜炒蠶豆”。母親將青蠶豆的外皮剝?nèi)ィ谷氡瑹岬挠湾伬锩统?,待要熟時再加入咸菜翻炒。用白瓷盤盛上桌,那小小的豆瓣,圓潤溫軟,綠如翡翠,真的是色香味俱全,難怪袁枚在《隨園食單》里說:“新蠶豆之嫩者,以腌芥菜炒之,甚妙。隨采隨食方佳?!?/p>
蠶豆成熟時正是春蠶茁壯之時,而蠶豆豆莢的形狀,也像極了健壯的蠶,蠶豆之名,即來自于此。李時珍《本草綱目》說:“豆莢狀如老蠶,故名?!毙Q豆最早來源于西域,唐朝時就有了,晚唐詩人陸龜蒙嗜吃蠶豆,宦跡所到之處當務(wù)之急必先引種蠶豆。南宋詩人楊萬里不但愛吃還寫詩句來引誘人,講蠶豆“翠莢中排淺碧珠,甘欺崖蜜軟欺酥······”強調(diào)它比梅還要好吃。其實梅哪比得上蠶豆豐腴味美!少時在課堂上聽老師講解魯迅先生的《社戲》,我不知雙喜他們看戲回來偷摘的羅漢豆為何物,很羨慕,長大后方知它就是莊稼地里尋常蠶豆,不禁莞爾。
隨著天氣日漸炎熱,飽經(jīng)日曬雨淋的青豆莢也轉(zhuǎn)成墨黑色。勤勞的母親將豆莢用連枷抽打出蠶豆,然后揚凈、曬干,隨吃隨取。干蠶豆可做出眾多美食:炒蠶豆、五香豆、蘭花豆、豆瓣粥······我對炒蠶豆情有獨鐘,炒蠶豆須用大鐵鍋,把蠶豆和稻糠同時放入鍋內(nèi)翻炒,不多久,伴隨著一陣噼噼啪啪的爆裂聲,蠶豆一個個笑開了口。我們圍在鍋臺邊,看母親炒,不時幫著添把柴火。啪的一聲,蠶豆從鍋內(nèi)一蹦老高,夾帶著細糠四散,炸飛的蠶豆落在灶臺上,發(fā)出清脆的當當聲,我伸手抓過來扔到嘴里,用力一嚼,咯嘣一聲,滿口脆香,接著,等待著第二粒、第三粒蹦起。我守候在灶邊,任憑那糠末侵襲眼睛,口嚼著香氣漫溢的蠶豆叫嚷:“好吃!真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