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黃河晨報記者 陳永年
做溫暖的記者,辦溫情的媒體
◇ 黃河晨報記者 陳永年
在黃河壺口段采集水樣
世上千行百業(yè),論及職業(yè)體驗的豐富和深刻,能和新聞這一行當相比的并不多。
從事新聞15年來,我逐漸全面地理解媒體的特性,逐步深刻地體驗著人性,這個過程,有促成改變撫慰社會的喜悅與成功,也有力不從心的無奈與挫敗。
一切的變化,起源于2007年自己所負責的一個名為“求助援助大行動”的欄目。這個以幫困難群眾過好春節(jié)的策劃,讓我切身感知到了新聞媒體和新聞職業(yè)的另一面——我們怎樣去辦溫情的媒體,怎樣去做溫暖的記者。
那是2007年1月21日,離那一年的春節(jié)還有整整4周。那天下午,一個穿著紅色上衣,扎著兩根小辮的小姑娘敲開我辦公室的門,幾分膽怯幾分豁出去的神色,將寫在作文本上的1000多字的長信放到了我的面前。
采訪,在小姑娘遠超實際年齡的成熟敘述中開始。整整3個小時,說是采訪,現(xiàn)在想來,我只是扮演了一個傾聽者,聽她的各種無奈、害怕、心愿和理想。記憶里那個下午非常的安靜,一個說另一個聽,一個笑另一個笑,一個哭另一個也哭。
那天的工作札記,我罕見地記了一段采訪實錄:“她最怕黑,最害怕一個人在家。一次,父母要回老家干農(nóng)活一周,帶她回去就要多花一個人的路費,35元,為了省下這35元就留下了她,給她買了一大堆菜、10元錢,想吃什么就買。她說那一星期她不知道怎么過的,回家不敢進門,晚上不敢關燈,把頭藏在被子里,想上廁所都不敢出去。”一段話之后,是幾個重重的省略號和感嘆號。多年過去,早已無從尋覓當時記錄的心情,但如今作為一個女兒的父親,看到這些,依然心有酸楚,幾欲掉淚。
記得那天采訪完畢,我騎著自行車送小女孩回家。她一家三口租住在一間六七平方米的地下室內(nèi),逼仄到我要拍攝他們只能上床的程度。第二天,我又在一家建筑工地找到了小姑娘的父親。隨后,一篇名為《12歲女孩與記者的對話》的報道刊發(fā),小女孩成為欄目的首批資助對象。
整個報道完成以后,我又到那個地下室跑了幾趟,借著報道的影響力,還幫著她們聯(lián)系了一所可以免除學費的學校,在那里,她可以讀到初中畢業(yè)。寒假開學那天,我和她的媽媽一起將她送到了學校。后來,小姑娘給我寫了幾封信,她媽媽還為我做了一雙根本穿不上的千層底布鞋,還有一雙非常厚實的鞋墊。后來雖經(jīng)幾次搬家,但那兩樣禮物一直被我珍藏,時刻提醒我一名新聞從業(yè)者應有的責任。
那個活動共募集到了十幾萬元的善款,幫助50戶貧困家庭過了一個像樣的春節(jié)。
于我,那時的工作強度至今也是空前的:早上到各縣采訪,下午回到報社趕稿,晚上做夜班編輯排版,幾乎一個月沒日沒夜地瘋狂工作?,F(xiàn)在的我已無法想象當時的激情,但如果時光再回到從前,我可能會更加瘋狂——作為父母,當我們的孩子窘迫到不得不求助陌生人時,你希望她得到怎樣的回應,我們現(xiàn)在就應該數(shù)倍甚至數(shù)十倍的先行付出。
在陜西延川縣采訪
今年1月7日,鹽湖區(qū)稅務干部楊俊玲,第十年前往136公里以外的絳縣丁家洼村,去看望她的老親戚——72歲的盲人侯憲義。
這個親戚還是我給他們“介紹”的。在2007年的那次“求助援助大行動”中,根據(jù)侯憲義鄰居的報料,我曾經(jīng)前往實地核實。當時的侯憲義,因患有嚴重的白內(nèi)障雙目失明,平日里摸索著做些農(nóng)活。一間小土坯房,墻壁被煙熏得烏黑,炕上的被褥分不清顏色,12寸黑白電視機沒有聲音也沒有圖像,母親八旬高齡,妻子智力障礙……而侯憲義所求助的心愿是:過年了,想給老母親添件新衣服。報道刊發(fā)后的第二天,楊俊玲就帶著新衣服和年貨趕到了侯憲義家。那一年,侯憲義也被列入了資助名單。
主要的解釋變量中,我國各省城鎮(zhèn)化率均值為50.31%,意味著我國城鎮(zhèn)化率較高。但人均可支配收入水平,城鄉(xiāng)消費差距,人均教育支出和人均醫(yī)療衛(wèi)生支出等變量的標準差較大,說明這些影響因素的省際差異較大。
但我怎么也沒想到,楊俊玲的這條訪親路竟然堅持了10年。
時隔10年,我再次前往丁家洼。進入侯憲義家中,給他做飯的母親和智力障礙的妻子已經(jīng)過世,家中的黑白電視機依舊擺在老位置,門外的老黃牛還在,屋里的墻壁被熏得更黑了。
但我極為驚訝的發(fā)現(xiàn),烏黑的墻壁上只有一樣東西是亮閃閃的,那是一個玻璃框,里面夾著一份2007年1 月19號的《黃河晨報》,紙張早已泛黃。那是我寫的報道,也正因為這篇報道讓侯憲義與楊俊玲結識。整個墻壁全是煙灰,唯有這個玻璃框,用手摸了摸,纖塵不染。作為一個獨自生活的盲人,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央求別人搜尋到那張報紙,怎么找人裁剪了玻璃,怎么找人端端正正地釘?shù)綁ι希刻煸趺疵髦ゲ潦谩?/p>
侯憲義說,我的報道讓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家人之外的關心,這也是他能堅持樂觀地生活到今天的一大動力。我沉默無言,鄭重地站到相框前,讓別人為我照了一張像。
這是楊俊玲第10年給侯憲義送錢送年貨,所不同的是這一次她有四五個朋友和同事相陪。他們都是聽說了這事情之后,很受感動,也想為老侯做點事情。他們帶來了門簾和釘子,幫著掛好,將新床單鋪好,新被子疊好,又把帶來的牛奶、雞蛋、方便面、饅頭、麻花等東西擺放到老侯順手的地方,一一詳細交代東西在哪兒。
在為侯憲義試穿新鞋的時候,同行的一個男同志單膝下跪,幫老侯換鞋,根本沒有在意腿上的塵土。
就在我向他表達心中感動的時候,他卻說:“你看人家都72歲了,眼睛一點都看不見,還能自己放牛、擔水、蒸饃、做飯、掃地,精神狀態(tài)還那么好,比我們都強多了。我們雖然在物質上能幫一點他,但在精神上卻是他在幫我們!”
讓楊俊玲感動的是,4年前,雙目失明的老侯央求著鄰居帶路,帶著自己種的小米,轉乘幾趟車,專程到楊俊玲家表示感謝。
我們這個社會,匱乏的并不是愛心,而是有公信力的救助渠道。一個良好渠道的打造,不僅要讓公眾信任,運行高效,還可以讓所有參與其中的人們都有所收獲——就像侯憲義這個案例,援助者、受助者甚至我這個牽線者,都從中受到感動并有所得,這是“額外的獎賞”,是推廣善行最強的力量。
在臨汾大寧縣采訪看護黃河仙子祠的村民
就像世界上永遠會有陽光照射不到的地方,我職業(yè)生涯最大的遺憾是在“求助援助大行動”報道中結識的一位資助對象。她的名字,在很長時間里都是我深埋心底不敢輕易觸碰的記憶。
她叫周淑玲,當年30多歲,夏縣人,是當時的資助對象之一。她當時因為類風濕病情嚴重與丈夫離了婚,被迫回到了娘家居住。領取資助款那天,因為行動不便她沒來,只是托村支書和我聊了幾句。
借助報道的影響力,我也介紹過一些人去看望她,有的送點東西,有的送點現(xiàn)金,還有的送些治病的偏方,愛心可嘉,但對于徹底治她的病所需的十幾萬費用,其實并沒有多大的作用。
那年大年三十的晚上,我又一次接到了她的電話,是那種特有的悲泣,是那種溺在水中把任何一根稻草都當作救命良方的聲音與腔調(diào)。家中電視中的春晚已近高潮,我走到室外,聽她的又一輪訴說。
當?shù)氐娘L俗是出嫁的女兒不能在娘家過除夕,她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正一個人孤伶伶地躺在娘家早已廢棄的老宅里。她依舊帶著哭腔:“陳記者,你再想想辦法,我難受啊,我想站起來,我受不了了啊……”
這個跨年電話足足打了半個多小時,在滿天禮花飛綻辭舊迎新的夜晚,我的心與天氣一樣冰冷、無奈。可能在她心中,能在報上發(fā)表文章的記者就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吧,但我清醒地知道,作為當時參加工作不到4年的普通記者,如果她不能借助報道帶來更大的反響,引起社會呼應的話,作為記者的我,面對她的實際難題,除了說些安慰話以外,其實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后來不短的一段時間,她頻繁地跟我打電話,一遍遍地說她的痛苦,描述她想站起來的強烈愿望,希望我能再想想辦法……而我,雖然硬著頭皮找了一圈可能幫得上忙的部門,但并沒有結果。再后來,我甚至對她的電話有了心理障礙,每次看到手機屏幕上顯示出她的號碼,都會是一次痛苦的折磨,都會血淋淋地撕扯下我的偽裝,提醒我是多么的無能與卑微!
再后來,她打電話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最終再沒了聯(lián)系。而在前年,我在報紙上看到當?shù)匾幻ㄓ崋T寫的一篇“賣身治病”的稿子,是關于她的,說是只要誰愿意幫她治病她愿意嫁給對方。已經(jīng)是老記者的我一眼就看出了其中“操作”的意圖,耳邊仿佛又響起她那悲苦的聲音:“陳記者,你再想想辦法……”
這篇報道終究也沒有引起公眾的關注。半年之后碰到那個通訊員,問起這事,他說:“你不知道嗎?她經(jīng)常提到你,那稿子發(fā)完不久,人就不在了……”
這件事給我心理上的重挫,就像是職業(yè)理想的破滅。我們一方面堅信媒體的巨大威力,但又悲嘆作為從業(yè)者個體的力不從心。在媒體這架巨大的聚光燈的照射下,或許真的可以解決一些個體的實際難題,但這架被新聞規(guī)律操控的聚光燈,到底照向哪個方向,就算是我們這些從業(yè)者,有時也真的會無可奈何。
挫敗與無力,后來被一篇故事化解。說是潮汐退后,很多小魚困在沙灘上,一個小男孩一條一條撿起扔到海里。旁觀者說,那么多魚,不等你扔完,絕大部分都會渴死的,你又何必在乎。但那男孩并沒有停止,而是每扔一條魚就回答一遍:“這條小魚在乎!這條小魚在乎!”
記得當時讀到這篇故事的時候,好像一道陽光直射心底。是啊,我們記者不也像沙灘上扔小魚的小男孩么,我們就算不能讓沙灘上的所有被困者脫困,但我們手中的每條魚都很在乎,我們作為新聞從業(yè)者的使命在乎,我們作為人的善良和悲憫在乎!
更何況,盡管很難,盡管很慢,但我們依然可以努力,“沙灘上引水”,用制度的力量去幫更多的小魚脫離困局……□
(責任編輯:耿建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