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英
“偶遇”容閎
李淑英
初夏的珠海,既寧靜、舒適、悠閑,又到處洋溢著南國特有的激情與活力。我一個人從遙遠的北國來到這海濱城市,輾轉(zhuǎn)到南坪村,時已過午。街邊尋一快餐店,叫一份簡單的快餐,找個二樓靠窗的位置,邊歇一歇疲憊的身體邊慢慢地吃著。
瞥一眼窗下,是一個小廣場,紅男綠女們匆匆穿梭而過,幾個老人和孩子閑散地玩著,一個人的孤單和寂寞,使我對這些沒有興趣。就在我將要收目光于餐盤時,廣場中間的一個人物雕塑閃進了我的眼里。
這兒怎么有個人物雕塑?他是誰?和這個廣場這個地方有什么關(guān)系了?職業(yè)的敏感一下子讓我多了幾個問號。
三五下把那份快餐送進肚里,出了快餐店,我徑直奔向那雕像?!叭蓍b先生!”待我轉(zhuǎn)到這雕像的正面,看到基座上這名字的時候,先是驚訝。再往下看:“容閎(1828—1912),字達盟,號純甫,珠海南坪人,中國近代著名愛國教育家,‘中國留學生之父’,甄賢學校倡辦者?!惫媸俏抑蓝植皇熘娜蓍b!原來,這兒是容閎的故鄉(xiāng)!我竟然在這里“偶遇”了容閎。我有些為自己的寡聞而羞愧,也為能在這里偶遇先賢有些小激動。
細看這座銅雕像,連基座約兩米多高,容閎先生端坐在一把椅子上,上身筆直,兩手微微攥拳,放在雙腿上,兩眼目視遠方,似乎思索著什么,安靜而祥和。環(huán)視廣場,正對著雕像,右側(cè)一棟樓上有“容閎廣場”幾個字,左側(cè)是一面很大的“南坪記略”記事碑,于2015年1月1日由南坪社區(qū)居民委員會所立。雕像的正前方是一個很高大的牌坊,牌坊匾額處刻有“南坪”兩個字。兩側(cè)柱子上有兩副對聯(lián)。其中外側(cè)一副是:“容拿世冠國威震九宵健兒團結(jié)新猷創(chuàng),閎獻功彪民風揚四海后代和諧偉業(yè)成”。細揣摩,這左右聯(lián)的首字嵌入了“容閎”的名字,創(chuàng)作者真是匠心獨運了。
無論如何,我是不能放棄和百年前的偉人“相遇”的機會了。于是,我決定就在這附近找個地方住下,期待更多地走近容閎先生。
轉(zhuǎn)過廣場,是一個人來人往、車馬喧囂、商鋪密布的胡同。在一家南坪賓館放下行囊,打開電腦,先是百度,速補一下關(guān)于容閎的知識。原來,容閎除了組織清國幼童到美國留學,他還是中國近代史上首位在美國完成學業(yè)的留學生,他還積極參加清末的“西學東漸”嘗試,他是師夷自強的“洋務運動”的積極參與者,更是“戊戌變法”和孫中山推翻滿清革命的積極支持者。
據(jù)史料記載,容閎的故鄉(xiāng)南屏村,原名“沙尾”,始建于宋高宗紹興二十二年(1152),清嘉慶八年(1803)改名為“南屏”,以示南方屏障的意思。容閎在這里長到十幾歲,留學歸國后又回到家鄉(xiāng)活動,這里定會有他留下過的足跡和故事。稍事休息,我便迫不急待地出門找尋這些。
先從尋找容閎故居開始,打聽幾位長者,他們或曰“不知”或說著我聽不懂的粵語。百度上說,容閎故居位于“南屏村西大街三巷一號”,于是我改問西大街在哪里?有一長者用手指點著告訴我:“我站的賓館門口就是東大街,再往前走就是西大街?!边@是大街?彎彎曲曲的,勉強能并行兩輛小車,充其量也就算個胡同了!我雖心生困惑,但并未懷疑長者。順著他指的方向,邊走邊看:胡同一點點向前延伸著,兩側(cè)的現(xiàn)代建筑和清代嶺南的老建筑相互交雜著,間或是高高低低的各式商鋪。一面面濕漉漉的老磚墻上,鋪生著墨綠的苔鮮,高高低低的房頂黛瓦間隙中,稀稀落落地生長著蕨類植物和矮小的灌木。這老墻老房子老街道,到處蘊含著久遠年代的氣息。
越往前走,胡同越窄,到西大街三巷,只能兩人并行了。
一個南北向的小胡同,一面漬跡斑駁的老墻,一塊不大的標識牌,一扇緊鎖著的小門,容閎故居到了。站在這窄窄的胡同里,我琢磨著,難道容閎故居只有這些了嗎?細觀察,老墻旁邊有凹處,似乎有人攀上的痕跡。于是,我也做了一次“墻上君子”,上得墻來,原來,故居隱藏這墻里。據(jù)資料記載,容閎故居大門向東,泥地夯土墻,建于清代中期。據(jù)容閎的曾孫容梓燦回憶,故居原由兩前廊、天井、大廳、東西邊兩長屋、后斗(廚房)七個部分組成,東西寬約十米,南北長約二十米,面積約二百平方米。
眼前這故居已經(jīng)有一百多年了,雖有些破舊,但一眼水井、幾棵老樹、門框上半副對聯(lián)、一張老式木桌、一架上二樓的木梯……大部分還原樣保存著。大概是當?shù)卣獙@故居進行修繕,在一間屋子的展板上有一張規(guī)劃圖。
故居里靜靜的,能聽到我一個人踩到落葉的聲音,我小心地“參觀”著,在心里默默地請求容閎原諒我的冒失和無禮,因為我實在不想錯過和他“相遇”的機會。
史料記載,容閎后來回到家鄉(xiāng),給老屋所在的巷子起名輔仁巷,意為這是“培養(yǎng)仁德”之地。后來,政府統(tǒng)一規(guī)劃,把這個有點文化韻味的名字改為西大街三巷。本來,破損的老屋需要修葺,但容閎卻把手里有限的一點錢拿出來,修建了留美預備學?!缳t社學。1905年,容閎遭到清廷通緝,被迫逃離祖國。他走后,祖屋易手他人,漸漸凋蔽。
珠海市南屏村容閎廣場中央的容閎銅像
1828年11月17日,容閎出生在當時屬廣東香山縣的南屏村。父親是個普通的漁民,因常去澳門打工,有些見識,懂得讀書的重要。可家境貧窮,沒錢把孩子都送進私塾??吹桨拈T的洋學堂管吃管住不要錢,父親便把兒子容閎帶到澳門,送到洋學堂讀書,也希望兒子將來“得一翻譯或洋務委員之優(yōu)缺”糊口。
1839年,少年容閎離開那個小巷,走進了和故鄉(xiāng)南坪完全不一樣的世界。
其時,澳門為葡萄牙所占已有數(shù)百年,與澳門鄰近的香山縣,也成為中國最早受到西方傳教士文化影響的地區(qū)之一,百姓耳濡目染,對西夷和西方教育基本已經(jīng)接受了,并且可能還看到了西方教育的好處。容閎就是在這種環(huán)境下進入洋學堂,開始了他非同尋常的求學之路。
站在南坪村街口高大的牌坊下,對面就是有名的珠海大道,過大道不遠就是一座不算太高的小山,翻過小山,再跨過一水,便是澳門。
容閎入讀的是英國傳教士古特拉富夫人在澳門開辦的教會小學。他后來回憶說,本來自己的兄長讀的是私塾,唯獨把他送到了西學,想必父母看到通商之后洋務慢慢變得重要了,父母希望他學會英語,能和洋人打交道,能出人頭地。
1843年,容閎就讀的澳門學校遷到香港,并更名為香港馬禮遜教會學堂,容閎也隨學校到了香港。在這里,容閎學習國文、算術(shù)、地理和英文,接受了和他的同齡中國孩子不同的教育。1847年,馬禮遜教會學堂校長美國傳教士繆爾·布朗牧師因病歸國?;貒鴷r,善良的布朗將其最得意的三名學生帶回了美國,容閎便是其中之一。
到美國后,容閎和另兩位同學一起進入馬薩諸塞州大學預科學?!纤芍袑W,學習拉丁文、希臘文和英國文學。1850年,容閎考上了耶魯大學。此時的耶魯大學,已經(jīng)是世界著名私立大學,當時學校有五百名學生,他是唯一的一名華人。
在耶魯大學,學習生活很充實,但高昂的學費也讓容閎一直都在與貧困作斗爭。
苦難對于有遠大志向的人來說并不算什么。所以,對生活的艱苦容閎并不懼怕,讀書之余,容閎就去打工,幫人洗衣服,拉煤球,到圖書館干活;美國學生自己合伙起火做飯,他就主動當服務員買菜做飯,灑掃拂拭、劈柴生火都“甚樂為之”。借助半工半讀,他完成了四年的學業(yè)。雖然受到很多苦,但榮閎得到了磨煉!
1854年夏,容閎獲得耶魯大學文學士學位,成為第一個受過完整的美國教育并取得學位的中國人,同時也是中國第一個完成學業(yè)的海外留學生。
有的人生下來就是有使命感的,容閎應該就是這樣的人。在耶魯學習期間,容閎一直思索自己的人生志向和理想,一直關(guān)注著祖國的前途。他說:“整個大學階段,中國的可悲境況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令人感到心情沉重。在大學最后一年,我心里已經(jīng)計劃好了將來所要做的事情?!比蓍b晚年時回憶說:“我決定使中國的下一輩人享受與我同樣的教育。如此,通過西方教育,中國將得以復興,變成一個開明、富強的國家。我盡一切智慧和精力奔向這個目標。”
一個人的理想和目標,是人生堅定的指示牌,盡管指向的地方遙遠艱難、道路崎嶇,但堅持下去,總會有所成。容閎從小受西式教育,在美國生活了七年,并已經(jīng)成為美國公民,他的興趣、情感和愛好,也都美國化,中國對他來說反倒像是“異鄉(xiāng)”。但他的志向和目標是回國服務,縱使前路有千難萬險,即使回國可能會遇到各種困難,他的報國之心告訴他,一定要回到祖國去。
畢業(yè)不久,他便踏上了回國的輪船,經(jīng)過五個多月的航程,于1855年4月到達香港。在這漫長的旅程中,容閎對自己接下來的人生道路反復思考:志在“予既受此文明之教育,則當使后予之人,亦享此同等之利益”。他想讓國內(nèi)的孩子們也能接受同他一樣的教育,讓他日后名垂青史的“幼童留美計劃”,此時已在心里扎了根。
在香港,榮閎遇到困擾他的現(xiàn)實問題,他首先要謀生,要生存,可即便謀生也不容易。
他先是給一個美國駐香港的官員當秘書,美國官員高高在上,不待見他,他憤而離職;又希望得律師一職,受到香港本地律師的聯(lián)合排擠;又入海關(guān)充職員,不久又不干了。三個職業(yè),做了不到一年。容閎是心存大志之人,有大志之人思考問題定能從大處著眼。他反思自責:“長此見異思遷,事業(yè)或如幻影?!庇谑歉淖霾枞~生意,想先掙些錢,再考慮發(fā)展。不料又遭遇土匪打劫,受到驚嚇,得了重病,治了兩個月才好。養(yǎng)病期間,他反省自己,不禁幡然悔悟:“我志在維新中國,自宜大處落墨。要是讓土匪給宰了,豈不輕如鴻毛。整天為賺幾個茶葉錢奔走于途,我的大事業(yè)豈非如水中撈月?!?/p>
成大事者,爭百年,不爭一息。1856年8月,容閎果斷離開香港,來到當時風氣較為開化的通商口岸上海。當時的上海,因開埠早,已成為全國對外貿(mào)易中心。得風氣之先的“香山買辦”,很受上海商人的歡迎。而且,容閎在馬禮遜學校的同學唐廷植、唐廷樞兄弟極力推薦他做買辦。可他覺得買辦固然是一個賺錢的好差事,但終歸是奴仆,自己作為美國第一流學府耶魯大學的畢業(yè)生,他不愿意損害母校的名譽而未就職。最終,他在海關(guān)謀到了一份差事,他也想藉此結(jié)識地方大員,實施自己“致中國于文明富強之境”的計劃。
可是在海關(guān)工作了幾個月后,他發(fā)現(xiàn)海關(guān)積弊很多,貪污受賄橫行。他果斷辭掉了友人們認為不應該丟掉的“光輝事業(yè)”。友人因此罵他“蠢貨”,可容閎解釋說:“假如我打算潔身自好,使個人品格不受玷污的話,我就不可能長期在這里工作。”
1860年11月19日,容閎在太平天國首都天京見到了老朋友干王洪仁玕。洪仁玕是太平天國天王洪秀全的族弟。金田起義后,洪仁玕逃到香港避難,兩人在香港相識并成為知己。容閎為洪仁玕灌輸了許多歐美的先進文化和治國思想,后來,洪仁玕在天京擬定的《資政新篇》,其中很多都有容閎對中國近代化的思考。
這樣有思想有作為的老朋友來了,洪仁玕十分希望容閎能留在天京共謀千秋大業(yè)。容閎在天京停留了一段時間,感知和思考著這個有些特別的政權(quán),看到了太平天國的種種陋習以及不良的政治制度,他覺得太平天國這種農(nóng)民式的革命,既不能解決中國社會的根本問題,也不能把中國引向一個光明的未來。
因為和洪仁玕的友人關(guān)系,他為干王提出了“建立武備學校,以養(yǎng)成多數(shù)有學識軍官;建設善良政府,聘用富有經(jīng)驗之人才,為各部行政顧問……”等七條振興太平天國、改造中國的方案,但他“未敢信其必成”,于是辭謝干王的挽留而去。容閎是欣然前往的,可是卻悵然歸去,他覺得這不是他心中的理想之地。
報國無門,容閎陷入苦悶中,機會也就在這時來了。1863年春,他的好友張斯桂、李善蘭幾次給他來信,要他去安慶,說曾國藩邀請他去做事。信中介紹了曾國藩想辦近代工廠的想法,并說他的另兩個好友、專門研究機器的華蘅芳、徐壽也在曾國藩幕。曾國藩禮賢下士的“三請”之舉,使容閎大為感動,覺得實現(xiàn)自己生平抱負的機會可能來了,“幼童留美計劃”也許在曾國藩這里可以實現(xiàn)!于是在9月的一天到達安慶見曾國藩。
曾國藩與容閎多次詳談,把去美國考察洋人工廠、為籌建江南制造局采購洋人機器之事交給他。容閎欣然接受派遣赴美,經(jīng)過一番努力,辦好了采購機器之事,回國后官授五品。此時,已是1865年春,距他留學回國過了十一年。
容閎一直沒有忘記自己的理想和目標,他想把內(nèi)心里一直藏著的“幼童留美計劃”上達朝廷,可他官微言輕,根本沒有奏事權(quán)。他想辦法與江蘇巡撫丁日昌交上朋友,請他把一道奏請幼童留美的條陳,呈上朝廷。丁日昌一邊將容閎的幼童留美建議向曾國藩作了匯報,一邊把折子轉(zhuǎn)呈朝廷中比較開明的大學士文祥。沒想到,恰逢文祥“丁憂”,復職后不久又死了。好在,曾國藩意識到這個問題的重要性,告訴容閎要等機會。這樣一晃又是六年。
1869年,清政府與美國簽訂了一個《蒲安臣條約》。條約第七款規(guī)定:“兩國人民均可入對方官學,并受優(yōu)惠待遇;雙方得在對方設立學堂?!痹鴩X得機會來了,很快便將派遣學生留美之事奏上朝廷。慈禧皇太后也不知受了什么影響,很快批復:“依議欽此!”容閎“喜而不寐,整夜睜著眼,好像夜鷹”。
于是,曾國藩成立幼童留美招生和管理“委員會”,容閎任副委員,具體負責招生和在美國留學生的管理工作。
朝廷的審批有了,管理部門也成立了,但對幼童的遴選工作卻遇到了極大的困難。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可這東風卻遲遲不來。那時候,中國民智未開,聽說要把孩子送到外夷去學什么西洋的東西,許多家長都搖腦袋。
想想也是,十二三歲的孩子,跨洋過海,不遠萬里,去那蠻夷之邦,一去十五年,還要給政府簽下生死文書。除了少數(shù)了解西洋事務的商人、買辦,誰愿意讓孩子走這條路。
不但如此,還謠言四起,說什么幼童到了夷邦,要扒掉人皮,披上狗皮,到處展覽,為洋人賺錢;還說什么夷人好蒸煮男女幼童吃,吃的時候,還要把皮剝下來,用來制造洋藥……弄得家長人心惶惶。
1872年8月11日,在陳蘭彬、容閎率領(lǐng)下,中國第一批幼童留學生三十人從上海啟程。
可開弓沒有回頭箭,榮閎也是不達目的絕不回頭的人。按照幼童留洋章程的規(guī)定,一百二十名幼童分四年派完,每年派三十名,可大半年的時間,第一批幼童還未招夠,而且招來的大多是容閎老家的子弟。容閎又到香港教會學校招生,他費盡口舌,又招來了六名幼童,其中就有十二歲的詹天佑。
經(jīng)過容閎等人的多番努力,1872年夏,第一批留美幼童三十人渡洋赴美,中國留學史大幕開啟。此后,又陸續(xù)有三批幼童出國,中國學生出國留學的道路順利打通。這為中國人走向世界,了解世界打開了一個大的窗口。曾國藩在給朝廷奏折上說:“挑選聰穎幼童出洋肄業(yè),固屬中華創(chuàng)始之舉,抑亦古來未有之事?!比蓍b在他的回憶錄《西學東漸記》里總結(jié)說,“幼童留洋將于中國二千年歷史中,特開新紀元矣?!?/p>
這批留美幼童雖然后來提前回國,但他們已經(jīng)學習了現(xiàn)代化知識,隨著中國向近代社會的轉(zhuǎn)型,這些留美幼童如詹天佑、容星橋、梁敦彥、蔡紹基等,在中國郵電、鐵路、礦業(yè)、教育、外交等領(lǐng)域作出了卓越貢獻。
耶魯大學鑒于容閎在中美教育、文化交流中所作出的重大貢獻,于1876年授予他法學博士學位。
開創(chuàng)偉大事業(yè)的是英才,完成偉大事業(yè)的是偉人。每一項開創(chuàng)性的事業(yè),都需要付出艱辛的努力。在留美幼童的組織過程中,容閎深切地感到招生的不易。這是一項前無古人可師法的事業(yè),容閎知道,要把這件事推進下去,需要由他篳路藍縷以啟山林。
為了儲備更多的留美幼童,容閎在南屏老家倡議建立留美預備學校。1871年,他召集鄉(xiāng)賢,并把準備修老屋的五百兩白銀捐出來,建立“甄賢社學”,旨在甄拔賢能,哺育人才。1906年,“甄賢社學”更名為“甄賢學?!?,容閎為名譽校長。
巧的是,我住的賓館對面就是甄賢學校,這讓我有更多的機會去接近這所有著一百多年歷史的學校。出容閎故居,順著西大街進入東大街,走不到三百步就到了校門口。學校位于大街的南側(cè),大門朝北,門眉處題有“甄賢學?!毙C?/p>
我?guī)状卧趯W校的圍墻和大門外徘徊,希望能走進去,尋找容閎的足跡,感受它的書香之氣。但那高高的大墻擋了我的視線,厚厚的大鐵門阻住了我的腳步,甚至因為總有車輛擋在門前,我想為大門拍個完整的照片也未能如愿。
我曾湊近那門縫往里觀瞧,但也只看到操場的一角和幾棟老房子,以及大門右側(cè)一所教室門前牌匾上的“容閎”二字。有資料說,那是容閎紀念館。
若不是有些資料介紹,很難想象,這所由容閎所創(chuàng)建,隱藏在鬧市中的青磚瓦舍、古風猶存的學堂,培養(yǎng)出了香港英華書院副院長容啟賢、中國第一次參加世界足球聯(lián)賽領(lǐng)隊容啟兆、中國第一個世界冠軍容國團等在中國各界有影響的人物。
留學幼童因故提前回國,留學計劃受挫,在美國管理留學生事務的容閎也由此意識到僅靠洋務尚不足以救中國,深感“中國根本上之變革”還在于政治。
甲午戰(zhàn)后,容閎再一次回到祖國。根據(jù)西洋各國的經(jīng)驗和他的思考,先后向清政府提出建立國家銀行、招外商入股建設鐵路的現(xiàn)代化方案,但腐敗的清廷無人重視這些。
此時,國內(nèi)的一些有識之士也在掀起變法圖強的運動,容閎迅速投入到維新變法活動之中,他的方案和思想為維新派人士所欣賞,容閎寓所,“一時幾變?yōu)榫S新領(lǐng)袖之會議場”,梁啟超更盛贊其為“非常才人也,可以為勝、廣”,他的才能可以做領(lǐng)袖。
戊戌變法失敗,盡管他也在被追捕之列,但容閎還是設法營救康梁。在上海,他又與唐才常、汪康年等人組建中國國會,并任會長。唐才常以中國國會名義策劃自立軍起義,事敗被捕,容閎被列為要犯,不得不出逃。也是在這次出逃途中,容閎結(jié)識了孫中山,兩人“言談甚密”。
孫中山的革命思想迅速影響到了容閎,到美國后,他力促康有為和孫中山聯(lián)合,但沒有成功,此后,轉(zhuǎn)而全力支持孫中山的革命活動。
關(guān)于容閎支持和投身反清革命,還有一段他與“大總統(tǒng)”擦肩而過的故事。著名歷史學者雷頤在《容閎:唯一全程參與近代史的中國人》中介紹:1901年9月,一些革命黨人在香港開始策劃奪取廣州的起義,決定事成后推舉容閎為政府大總統(tǒng),但容閎認為應當推舉孫中山為大總統(tǒng)。
此時的容閎已近耄耋之年,知道自己生命時短,頗望新中國早日來臨。雖身居國外,但全力為革命黨籌措款項,購置槍炮,訓練武裝,支援革命。
1911年武昌起義成功,臥病在床的容閎異常興奮,迅即連續(xù)寫三封信給革命黨人謝纘泰,熱烈歡呼推翻帝制的偉大勝利,同時提醒革命黨人:要警惕“大陰謀家”袁世凱篡奪政權(quán);要精誠團結(jié),防止內(nèi)部爭執(zhí)、以免陷入“內(nèi)戰(zhàn)的深淵”;并告誡革命黨人,如果自身不團結(jié)、打內(nèi)戰(zhàn),“肯定會導致外國干涉,這就意味著瓜分這個美好的國家?!彼谛胖袩崃易YR孫中山就任臨時大總統(tǒng),表示病愈后要回國,并希望為這個新國家的誕生盡一份力。
孫中山也非常關(guān)注容閎,在就任臨時政府大總統(tǒng)的第二天便親筆寫信給容閎,誠邀他歸國擔任要職。但遺憾的是,命運沒給容閎再次回國、施展抱負的機會。4月上旬,容閎病情更加嚴重,彌留之際,他特別叮囑長子容覲彤要回國工作,以償他為新國家服務的夙愿。1911年4月21日上午,八十四歲的容閎逝世于美國康州哈特福德城沙京街寓所。
毫無疑問,容閎是一個愛國者。容閎,從學成歸國,再到向太平天國提政治建議,籌辦江南制造局,組織幼童出洋留學,參加維新變法,支持孫中山革命,無不是為了“使中國日趨于文明富強之境”。直到他的大腦停止思考前,還派自己的兒子歸國為新中國效力。美國牧師特韋契耳這樣評論容閎:“他從頭到腳,身上每一根神經(jīng)纖維都是愛國的。他熱愛中國,信賴中國,確信中國會有燦爛的前程,配得上它的壯麗的山河和偉大的歷史。”梁啟超也曾稱其“舍憂國外,無他思想,無他事業(yè)也”。
走在容閎走了無數(shù)次的那條小巷,我一直在努力追尋容閎的奮斗足跡;站在南屏街口那高高的牌坊下,我也一直在思考容閎給他的家鄉(xiāng),給他后來的中國所帶來的影響。這位“每一根神經(jīng)纖維都是愛國的”人,他對中國的留學事業(yè)“閎獻功彪”,他讓家鄉(xiāng)“民風揚四?!薄鋵嵱趾沃惯@些呢?縱觀中國近代史,容閎一生的作為對日后中國社會變化的影響之深遠,是“近代中國少有人能與之比肩的。”他對于中國的貢獻“遠不止于教育領(lǐng)域。他的一生,像鏡子一樣映照了近代中國的歷史走向。”他與時俱進,為追尋中國現(xiàn)代化之路而上下求索一生。有人說,他是中國的哥倫布,他不但“發(fā)現(xiàn)”了美洲,使中國人第一次能以既不是傲慢無知也不是自卑恐懼的心態(tài)來看“中央帝國”之外的世界;而且,他還為中國人的精神世界找到了一片“新大陸”,使他們終于有可能在中國文化傳統(tǒng)之外看到另一種人類思想的閃光。那個時代,他的思想和行動走在時代前列;今天,他的愛國主義精神和實踐也堪稱楷模!
我以為,容閎為國家的復興和富強,不辭艱辛、不計私利,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精神,才是我們中華民族真正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