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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過期報紙的老派牛仔

        2016-09-10 07:22:44街貓
        中學(xué)生博覽 2016年13期
        關(guān)鍵詞:阿四老派粵劇

        街貓:那種永遠(yuǎn)的高中生,穿校服,剪短發(fā),打耳洞,不辯解,看漫長的電影,過了個馬路就好像失蹤了似的。我只想在這擁擠的世界,遇見可以接受我自由的人。

        離電影開場還有半個鐘,我坐在滿是爆米花香味的候影廳里百無聊賴。小木桌上不知是誰留了一張綠色復(fù)寫紙和半根未抽完的煙。于是我跑去跟服務(wù)員借了支筆。我本來是想看復(fù)仇者聯(lián)盟2的,無奈晚來了10分鐘,只好將就看一部主題曲是不將就的愛情片。

        不知阿四睡了沒有。如果沒睡,又在干什么呢?在賭桌上風(fēng)生水起?抱著一瓶老白干兒坐在電視機前看重播粵?。窟€是讀著我扔在馬桶上的《喬布斯傳》?我摸不準(zhǔn),因為他比我還沒譜兒。他有時七點半就熄燈上床,有時凌晨三點才回到家門。

        想起很多年前,我在睡夢中聽到有人喊“要地震了!”以及千軍萬馬的腳步聲,我拉著小伙伴踉踉蹌蹌跑下樓奔向公路,鞋子滑落也無暇回頭。公路上早已站滿了老人小孩和口袋里裝著戶口本和存折的大人們。我驚覺人群中沒有阿四!所有高層建筑物在我眼里搖搖欲墜,冒著生命危險,我跑回家看到阿四在房間里拿著放大鏡在看報紙。此情此景,讓我心都碎了。

        窗戶晃動了一下,我拉著他的手讓他跟我走,他不肯。我氣急敗壞,說,都要地震了,你還看什么狗屁報紙啊!他氣定神閑地翻了個頁,說,地什么震啊,震遍祖國大江南北也震不到咱這。

        可是大家都在公路外面,村長書記他們都在。

        小偷在他們家里頭熱鬧著呢。

        要是等一下真的來了怎么辦,你看,窗戶在抖!你快跟我走吧!

        我不出去,我不想穿褲子。

        ……

        最終地震沒有來。

        那是極其漫長的兩小時,小小的我怎么也想不明白,為什么別人家都是那樣的而我家是這樣的,為什么阿四在房間里而我在公路上。后來慢慢接受并喜歡上這樣的家庭格局。當(dāng)老媽把我軟禁在家,是他偷偷給錢讓我搭車去深圳找朋友玩。當(dāng)老媽把他的六合彩報紙藏起來,是我翻箱倒柜鉆床底幫他找出來。雖然他痛恨我吃飯不洗碗、用完東西不歸原位的惡習(xí),我看不慣他看電視只看粵劇、兩杯清酒下肚就往事連綿不絕的老派牛仔作風(fēng),但對付強大且長氣的老媽,我們向來是最佳搭檔。

        當(dāng)老媽飛往另一個城市,我們又變成了生活在一起的獨立小動物。偏執(zhí)、寡言、怕麻煩,我們都一樣,都還小心翼翼地隱藏著孩子氣。他身體不好,永遠(yuǎn)不按時吃藥。老媽逼他喝補湯,他想盡各種辦法逃避,因為討厭那個味兒,求我?guī)兔?。有時我半夜下樓上廁所,看見他房間燈還亮著,推開門一看,他拿著放大鏡在看很多年前的報紙,木桌上一杯裊裊的熱茶。原來大人也會失眠。后來我養(yǎng)成了一個習(xí)慣,睡覺前站窗口望一望,看他房間的燈熄了沒有。他最愛下棋,是那種一盤棋下幾個鐘的棋手,但寧愿自己玩也不跟我下,嫌我蠢。無聊時也會跟我講冷笑話,健忘,同一個笑話講好幾遍,我還不能不笑,否則他會換個調(diào)調(diào)再繪聲繪色講一遍。高興時,他也會拿出紙墨和毛筆寫寫詩,大聲讀給我聽,搖頭晃尾,估計把自己想象成了蘇東坡。詩的內(nèi)容嘛,不在我的審美能力所能欣賞的范疇,好在他寫得一手漂亮字。

        我高中住校很少回家,每次跟他打電話都超不過一分鐘,他似乎對我沒什么好說,我不想像老媽那樣老吧唧吧唧,只叮囑他按時吃藥。有一次他突然變得溫柔,說二叔送了一串臘肉過來,叫我想吃的時候就回家。我當(dāng)晚就請假回去了。我們都是羞于表達(dá)的人,所以他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其實我根本不喜歡吃臘肉。

        每隔兩個月,我都會幫他染一次發(fā),這個傳統(tǒng)已延續(xù)了六年之久,也是我最喜歡的相處環(huán)節(jié)。當(dāng)我安靜下來,發(fā)現(xiàn)那些黑白質(zhì)感的故事不僅僅是英雄遲暮的標(biāo)志,還是一個父親深情的注視和熱切的希冀。誰不希望在失眠的夜里有點滾燙的東西可以回味呢?

        好了不說了,電影開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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