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艷如?
摘 要:《論書》是唐太宗李世民從軍事角度出發(fā),以其對軍事思想的把握和對戎馬生涯的深切體會融合其豐富的書法實踐經(jīng)驗而悟出的書法理論著作,在此篇中唐太宗以兵喻書,使兩者建立了深切的聯(lián)系,較同時代的書法家虞世南、歐陽詢等以文學見長而無實戰(zhàn)經(jīng)驗的文士而言別有一番建樹,不僅豐富了中國古代書法理論系統(tǒng),而且在書法實踐上也有很重要的借鑒意義。本文將從該篇論著入手,同時結合唐太宗其它論書著作,梳理太宗對書法和軍事的相關論述,以期揭示其書學理論與軍事思想之間的關系。
關鍵詞:唐太宗;書學理論;軍事思想關系
中圖分類號:K24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8122(2016)07-0158-02
唐太宗即李世民,是唐高祖李淵和竇皇后的次子,唐朝第二位皇帝。作為一代帝王,他不僅是杰出的軍事家、政治家、戰(zhàn)略家、詩人,而且其書法藝術造詣也極深。太宗少時聰明果斷,不拘小節(jié),接受儒家教育,學習武術,擅長騎射,并隨父李淵多次出征,與其父談論兵法和戰(zhàn)略。自晉陽起兵后,他經(jīng)常出征,親自參與戰(zhàn)役,多次的實戰(zhàn)經(jīng)歷極大豐富了其軍事思想。
在書法方面,他憑借自己豐富的政治軍事經(jīng)驗、生活閱歷和深厚的文化素養(yǎng),在中國書法史上占有一席之地。其所書《晉祠銘》首創(chuàng)以行書勒碑,并且還他對書藝有著深刻的見解,《王羲之傳贊》《筆法訣》《指意》《論書》即是太宗傳世的四篇書法論著。其中《論書》一篇是太宗從軍事角度出發(fā),以用兵如神的軍事思想融合書法實踐經(jīng)驗而悟出的理論著作,較同時代的書法家虞世南、歐陽詢等以文學見長而無實際戰(zhàn)爭經(jīng)驗的文士而言別有一番建樹。
可以說此篇是太宗書論中的精華,本文主要從該篇論著入手,同時結合太宗其它論書著作,梳理太宗對書法和軍事的相關論述,揭示其書學理論與軍事思想的關系。以下擬作具體論述、分析。
一、釋形重勢與借勢擊敵
“勢”是歷代兵家都很關注的問題?!秾O子兵法》中有《勢篇》專門討論“勢”。其中有一句話:“故善戰(zhàn)者,求之于勢,不責于人,故能擇(釋)人而任勢?!绷碛校凹に?,至于漂石者,勢也;鷙鳥之疾,至于毀折也,節(jié)也。是故善戰(zhàn)者,其勢險,其節(jié)短。勢如擴弩,節(jié)如發(fā)機。”就是說,善用兵者,要能因敵制勝,以勢取勝,兵勢已成,則勢不可擋。唐太宗深諳兵法之精髓,他善用精騎就是他一項重要戰(zhàn)略,精騎相當于現(xiàn)在的特種兵,具有速度快與威力猛的特點,太宗常以此戰(zhàn)略取勝。正是由于對騎兵的快速果敢、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銳不可當、勢如破竹之勢的實際親身體驗,使得太宗悟出作書得神采貴得筆勢的道理,認為臨書只求形似是“未可稱解筆意,此乃類乎效顰,未入西施之奧室也”。有勢則可筆筆貫氣、一脈相連,這樣筆墨的千軍萬馬就結成了鐵甲連環(huán)的筆陣,而不再是散兵游勇。如他在《筆法訣》中指出:“為點必收,貴緊而重。為畫必勒,貴澀而遲。為撇必掠,貴險而勁。為豎必努,貴戰(zhàn)而雄?!庇帧摆岉毚嫫涔P鋒,得勢而出”。即是說,作點畫時要筆勢收斂而有力度,作橫畫時運筆取澀勢緊駃戰(zhàn)行之法,作撇畫時取險勁之勢,作豎畫時要彎行曲扭如挺千金之力,作鉤畫時要扭挫取勢而挑出。這正是得“勢”的關鍵。
“勢”在書法用筆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自然界的客觀物質(zhì)是普遍聯(lián)系的,運動是物質(zhì)不可分割的屬性和存在方式。我們在書寫過程中要表現(xiàn)出筆畫和筆畫之間、字和字之間的運動關系或者說運動傾向,這種運動傾向就是“勢”。勢表現(xiàn)得當整幅作品就會因此“活動”起來,就如同有了生命。
二、意在筆前與知己知彼
戰(zhàn)爭的勝利主要靠將軍的指揮,書法的成敗則要看書家的“心意”。太宗在《論書》一文中說:“吾之所為,皆先作意,是以果能成也”?!白饕狻奔词且庠诠P前,王羲之《題衛(wèi)夫人<筆陣圖>后》云:“夫欲書者 ,先乾研墨,凝神靜思,預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動,令筋脈相連,意在筆前,然后作字?!碧趯τ凇白饕狻边@一書學觀念的提出,與他的用兵之道有著內(nèi)在的密切的聯(lián)系?!秾O子兵法》之《謀攻篇》認為,“知彼知己者,百戰(zhàn)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勝一負;不知彼,不知己,每戰(zhàn)必殆?!逼渲小爸酥?,百戰(zhàn)不殆”已成為千古名言,被歷代兵家廣泛應用。而作為軍事家的李世民更深諳此理,他從不打無把握之仗,不打無準備之戰(zhàn),因此,在與敵方作戰(zhàn)時他經(jīng)常派人深入敵后,刺探敵軍情況,有時候他還親自只帶幾個人到敵營附近觀察敵情、偵察虛實,做到知己知彼,從而作出戰(zhàn)略戰(zhàn)術上的謀劃與安排,達到克敵制勝的目的。
遣兵如遣毫,文機如戰(zhàn)機,書法家對結構、章法的安排,就如同兵家排兵布陣一樣。要意在筆前,成竹在胸,要在把筆研墨之際,能夠凝神靜思,預想字形的大小,線條的平直,取勢的向背,或者是在臨帖時要預先有一個讀帖的過程,去研究分析古人的筆法、結構,使其了然于胸,意在筆前,然后作書,而不可信筆直書,以導致草率浮躁的弊病。
三、惟求骨力與堅壁挫銳
太宗在《論書》中指出:“今吾臨古人之書,殊不學其形勢,惟在求其骨力,而形勢自生耳。”體現(xiàn)了他崇尚“骨力”——陽剛之美的宗旨。他也常以“骨力”品評書法,如在《王羲之傳論》中云:“子云近世擅名江表,然僅得成書,無丈夫之氣。行行若縈春蚓,字字如綰秋蛇,臥王濛于紙中,坐徐偃于筆下;雖禿千兔之翰,聚無一毫之筋;窮萬谷之皮,斂無半分之骨?!笨梢娝容^重視書法陽剛的一面,并非陰柔的一面。注重骨力,是用筆技巧的一個關鍵,這也是太宗書學觀念的高明之處,并且與其用兵之道有密切的關聯(lián)。
高明的軍事家善于捕捉和創(chuàng)造戰(zhàn)機,李世民正是深諳此道的軍事家。當敵軍強大氣勢十足的時候,他善于采取堅壁對壘的措施,消磨敵人的銳氣,使敵疲勞沮喪,以求減殺其優(yōu)勢,以此來改變敵我雙方的力量懸殊,捕捉和創(chuàng)造戰(zhàn)機,然后發(fā)動攻擊。如在對宋金剛的柏壁之戰(zhàn)中,就是用的“堅壁挫銳”的作戰(zhàn)戰(zhàn)略,當劉武周占據(jù)太原后,李世民再次率兵出征,與劉武周大將宋金剛對峙作戰(zhàn), 太宗在戰(zhàn)略上使用了堅壁對壘的方法,令自己的主力部隊養(yǎng)精蓄銳堅壁不戰(zhàn),只命令偏將掠殺敵軍,以擾亂敵軍,耗其精力,等到敵人糧盡計窮之時,把握戰(zhàn)機,動用主力軍隊乘勝追擊,一舉殲滅敵軍。而且太宗還善于用精騎,太宗的精騎是從一二十萬人中選一千,都是訓練有素的精英,這一千精騎在多次反擊作戰(zhàn)中屢戰(zhàn)屢勝,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在于他的精,他們個個驍勇善戰(zhàn),是唐營中的精兵強將。如此人們也就不難理解堅守力量、勇猛殺敵在戰(zhàn)爭中的重要作用。
“堅壁挫銳”比喻在書法藝術上,則是用筆貴在筆力雄健奔逸、遒勁有力。誠如傳衛(wèi)夫人《筆陣圖》中所說:“善筆力者多骨,不善筆力者多肉;多骨微肉者謂之筋書,多肉微骨者謂之墨豬。多力豐筋者圣,無力無筋者敗”。
四、講求變化與因敵制勝
《孫子兵法》言:“夫兵形像水,水之形,避高而趨下;兵之形,避實而擊虛。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敵而制勝。故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能因敵變化而取勝者,謂之神。”這句話表明了孫子的一個用兵原理,即因敵制勝,靈活多變。作戰(zhàn)布陣沒有固定的方式與陣法,要根據(jù)實際情況,比如雙方虛實情況、實力懸殊、陣形考量、地域環(huán)境差異,總之要根據(jù)情況的變化而變化,不可拘泥于形式,一成不變。在太宗的軍事生涯中,曾有多次因敵我情況的變化而巧妙布陣,巧設疑兵而取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太宗由軍事聯(lián)系到書法,悟出了學書要臨時制宜、時出新意,不可拘泥守舊,平板無奇。這一點從其《筆法訣》中可以得到印證:“夫點要作棱角,忌于圓平,貴于通變”。而且在此次篇論述中,他還對個別字的變化做了具體的解釋:“三須解磔,上平、中仰、下覆?!骸ⅰ髯质且?。凡三畫悉用之。”另外還有,“‘彡乃‘形、‘影字右邊,不可一向為之,須背下撇之?!稠毶享蒴h。下磔放出,不可雙出”。
五、顧盼呼應與兵將一心
作為軍事統(tǒng)帥有一個重要方面,那就是要充分發(fā)揮部下士卒與將領們的作用,妥善處理與兵與將的關系,使將士團結一氣,以保證軍隊有堅不可摧、銳不可擋的戰(zhàn)斗力?!秾O子兵法》之《地形篇》說:“視卒如嬰兒,故可與之赴深溪,視卒如愛子,故可與之俱死?!碑斎?,在古代封建專制主義制度下,軍隊里上下關系本質(zhì)上是對抗的強制的,不可能真正做到如同親人般一樣。唐太宗作為杰出的軍事家,既知兵又知將,頗有一些可貴之處。太宗在領兵作戰(zhàn)期間,總是身先士卒,與眾將士們同甘共苦,以親自奮勇作戰(zhàn)來鼓舞士氣。唐太宗還是一個明于知將的軍事家,如尉遲敬德,他原是劉武周的將領,后投降到李世民麾下,并賜以曲宴,引為右一府統(tǒng)軍。秦府諸將懷疑敬德必叛,于是囚于軍中。李世民則命令立即釋放,并親自接見說:“丈夫以意氣相期,勿以小疑介意。寡人終不聽讒言以害忠良,公宜體之?!蔽具t敬德為此感恩不盡,誓死效忠李世民。在后來的戰(zhàn)斗中,屢建功勛??梢娞谥松迫?,善于處理軍中關系。
太宗由此悟及書法,特別重視書法的呼應貫氣、氣脈貫通,強調(diào)筆畫和筆畫之間、字與字之間的上下呼應、左右顧盼、穿插相讓、俯仰向背等,從而使字形活潑有活力,結構飽滿充盛,章法團結貫氣。這也就是我們常說的“氣脈貫串”,氣脈貫串,就是整體應有情意。正所謂“如人坐一堂,左者顧右,右者顧左,居中者,須令左右相顧,上者俯下,下者仰上”。太宗書學中的這種顧盼呼應、氣脈貫串與其軍事中的知人善任、眾將一心形成了很好的對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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