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婷
他已經(jīng)很老了。半禿的頭頂稀稀疏疏全是白發(fā),耳朵也不大好使了,看東西模模糊糊怪不清楚。
他年輕時就是一副沉悶性格,不常與人交談,老了就更懶于開口了。村人都少與他來往,他就與貓相伴。兒子在城里落了腳,工作好,也娶了媳婦,只是有幾年沒回來了,不過錢還是常寄,他一個老頭子,要了錢也用不上多少。
那只貓也同他一樣年邁了。多數(shù)時候都在門口懶洋洋地曬太陽,半天也不動彈。貓年幼的時候總是十分頑劣,爭強好勝,幾只野貓也常輕易招惹它,群起而攻之怕也是有的,偶爾回來還帶些傷。它那時一連好幾天都不回家,起初他是擔(dān)心的,后來,倒習(xí)慣了。
現(xiàn)在呢,貓也老了,老了大概就戀家了。他給它喂的飯食多半被野貓們分食了,它仍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從不去爭搶。大概老了也沒了力氣,沒了脾氣。他越來越喜歡在門口擺張?zhí)梢?,曬曬太陽,盯著遠處一看半天,那只貓就窩在躺椅下一待也是大半天。
他有時看著貓,覺得,真好。
有天,他照常望遠時,聽見身旁奇怪的咔咔聲,他疑惑地一看,老貓呼啦啦吐了一地??伤裁靼祝@貓?zhí)狭?,就和他一樣。村這邊少有獸醫(yī),一般不會有人費錢花心思給貓看病,不過他仍去買了些藥,摻在飯食里,貓吃了還是吐,連著藥一起吐出來。他仍然堅持。想貓多少也會吃進點吧。
三天之后的早晨,他照常去喂貓,叫了半天沒見蹤影。他回頭一看,不遠處的墻角落里正是他那只老貓,一動不動,身子好像已經(jīng)硬了,閉著眼睛,倒是很安詳。
早晚都得走唄。他嘆口氣。從老貓嘔吐起,他就知道要不了幾天了。他佇立了一會兒,顫巍巍地走過去,抱起了貓,老貓陪了小半輩子,他其實一點都不難過,人老大概就看開了。
他尋思著在后院竹林里給貓掘個墓,懷里的死貓像塊石頭,墜得他心里沉沉的。他干活還是有些吃力,掘出的小坑四四方方,并不多深。他把白布隔在坑底,把老貓放了進去。他尋思著,一起生活了小半輩子的都是個親人了,于是停了會兒拿了塊木板立在土里,算是給貓立個墓碑。碑上只有三個字:貓的墓。
今天他沒有躺在躺椅上遠眺,半日都在貓墓前發(fā)呆,不知道想些什么。下午村委來了個人,說他兒子來電話了,讓他什么時候去村委打個電話。他搓了搓沾了泥巴的手,忙不迭地去打電話。
“好久沒打電話了,問個平安。”
“平安平安,都好著呢?!褪窃奂邑埶懒耍瑒倓?。”
“貓死了,哪只貓?……哦,那也挺老了,沒事,人好就行。再養(yǎng)只貓也行,做個伴兒?!眱鹤拥脑捄孟窀裢忾L。
他訥訥地突然不知道怎么接話,胡亂地應(yīng)了聲。
“工作都特別忙,連個長假都沒有,以后得了空就接您過來玩一玩?!眱鹤迂W哉f著。
“我這把老骨頭經(jīng)不起折騰了,在這兒待著挺好?!?/p>
“那什么時候有長假了,再回去看您也行?!薄班?,大老遠的,一把老骨頭有什么好看的,你就……”“哎,爸,我這兒還有點事得先忙去了?!彼捯粑绰洌捦怖锩σ暨B串。
他還是花很多時間躺在躺椅上看遠處的天邊,那邊的城市大概是兒子工作的地方,他也不大知道。倒不盼著有個長假了,沒那點期望,小日子也還好過。有時候陰天,有時候晴天,貓墓的小土堆雜草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