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玲
當我們與自然尚未成敵
——讀張煒《少年與?!?/p>
○張曉玲
整個冬季,霧霾籠罩著中國大地,許多城市像身處沙塵暴之中的荒漠,除了灰色,再也沒有別的顏色。人們咳嗽著醒來,戴著口罩上班,在密不透風的中央空調底下待上八個小時,再戴上口罩,穿越霧霾回家。生活像上了發(fā)條的鐘擺,刻板機械,又停不下來。在這樣的生存環(huán)境中,沒有傳奇的存在。然而張煒的這本《少年與?!穮s是一股吹進霧霾的風,帶著大海的腥味與潮濕,讓人沉浸其中之時,忘卻了身邊的灰霾,仿佛回到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時代。
此書一共五章,每章皆獨立成篇,由“我”、虎子和小雙這三個少年為串引,帶著讀者一步一步跨入上個世紀的海邊。那時天還很藍,水還很清,林子很密,人與人之間還有時間說閑話。更重要的是,林子里的仙人、精怪還會時不時地造訪人類,甚至變成人類……
《小愛物》中,孩子們發(fā)現(xiàn)海邊的護林人“見風倒”與一個小妖怪來往密切,他們便想著要去從小妖怪手中“解救”那個護林人。他們窺探、查訪,借助漁夫的幫助,終于抓住了那個小妖怪——一個似禽非禽、似人非人的小怪物,并將之報告給“上級”,然而護林人卻病倒了,孩子們又冒險將小妖怪搶回,送還給了護林人;《蘑菇婆婆》中,孩子們在林子中發(fā)現(xiàn)了一個“閃化”成婆婆的“蘑菇精”,而隨著調查的深入,卻發(fā)現(xiàn)事情所牽扯到的愛恨情仇遠不止于表面上所見的那么多;《賣禮數(shù)的狍子中》,孩子們又盯上了一個狍子精,他變成一個彬彬有禮的老人,以教人禮數(shù)為樂,換取食物;《鑲牙館美談》中,牙醫(yī)伍伯給兔王鑲了一副威風凜凜的鐵牙,用以對付嗜殺成性的老狼興兒;《千里尋芳鄰》中,貍貓球球和不愿長大的小豬春蘭結下了跨越種族的情誼,甚至跋涉千里,只為回到小豬身邊。
有人稱這部作品為“少年志異小說”,不得不讓人想起《聊齋志異》。作者在卷首也這樣寫道:“講述這一類的故事雖然多少有些冒險,但也只能如是道來。這些故事除了自己親身經歷的,再就是聽來的,即所謂的‘耳聞目睹’。我的轉述有個原則:凡是望風捕影、極盡夸張之能事,有杜撰嫌疑的,再有趣也要舍棄;而那些老實本分、口齒不清甚至頗有幾分拙訥的講述,卻讓我極為重視?!狈槿珪掷镄虚g,時時可見作者所追求的“拙訥”,“裝傻瓜的是聰明人,裝聰明人的人是傻瓜”,作者在敘述時愿意做一個“傻瓜”,用不經事的少年的視角去進入并講述這些荒野趣事,使得這部虛構作品有了一種半真半夢的獨特氣質。就說那個狍子精吧,開始時讀著覺得他確實是個狍子精,漸漸地你覺得他就是一個歷經患難的普通老人,然而到了最后,他又似乎變成了真正的狍子。這種敘述方法深得鄉(xiāng)野敘事之精髓,原是張煒所擅長,他向來以自然之赤子的率真筆觸矗立于文壇,他的心永遠不在城市之中,而是深深牽系于自然之山林。
讀完這本書,讓我想起不久前剛剛讀的另一本書,葉芝的《凱爾特鄉(xiāng)野敘事:一八八八》,里面滿是巨人、妖精、鬼怪,在夜晚猝不及防地走入人類的生活。然而《少年與?!分械摹耙拔铩眰?,則極少驚擾人類,更不與人類為敵,他們總是用其來自山林的智慧與寬容,試圖與人類友好相處,教導孩子們做人的道理。而人類對于他們呢,則有戒備、有猜忌、有追喊打殺,最極端的法子,就是砍伐“野物”們棲身的樹林。好在人類之中還有孩子,他們心中尚有未被功利文明所清除的原始野性,他們的單純的靈魂尚能與自然共情、共鳴。是的,他們尚未開始與自然為敵。
這本書想要表達的很多,有愛情、友情、親情……而最重要的,正是這樣的一個夢:讓我們與自然化敵為友,重新回到童年,在山林里、在海邊撿回我們遺失的珍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