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越
海洋是有希望的,關鍵是我們?nèi)祟悓⒁院畏N態(tài)度對待大海。
讓我們再次把目光轉(zhuǎn)向渡渡鳥的故鄉(xiāng)毛里求斯,這個印度洋島國對中國人采取落地簽的政策,吸引了很多中國游客去那里度假。今年6月我去毛里求斯參加了一場婚禮,順便體驗了一下當?shù)氐穆糜螛I(yè),深深體會到一個健康的海洋是多么重要。
毛里求斯最熱門的旅游項目是潛水,在岸邊隨便找個有珊瑚礁的地方潛下去就能看到成群結(jié)隊的熱帶魚,和在電視里看到的一模一樣。我在水里屏住呼吸,可以清楚地聽到魚嘴啄珊瑚的聲音,特別好玩。這種體驗電視上可沒有,必須親自下水才行。
我們又租了一艘游艇到深海區(qū)看海豚,我本以為看到海豚是小概率事件,沒想到剛一出海就遇到一群海豚在遷徙,數(shù)量有上百頭之多。不斷有海豚從水中躍起,場面極為壯觀。海豚大概是大型海洋動物中活得最好的,很少聽說有哪種海豚處于瀕危狀態(tài),個中原因很簡單:海豚的肉不怎么好吃,漁民對它們不感興趣。
我們的小艇開足馬力趕到了海豚隊伍的前面,我戴著泳鏡跳入海中,從水下觀察了海豚那曼妙的泳姿,僅此一項便已值回票價。可惜海豚游得太快了,還沒等我細細欣賞便悄無聲息地從我腳下掠過,消失在深藍色的海水之中。我睜大眼睛試圖尋找海豚的蹤跡,卻什么也看不到,連一條小魚都沒有。我突然意識到,此時此刻我所看到的才是海洋真實的一面,蔚藍色的大海就是一片藍色沙漠,剛才在岸邊看到的那片珊瑚礁只是沙漠中的綠洲而已。
第二天上午,我花了大約500元人民幣的價格租了一條小船,打算體驗一下海釣,一位名叫韋斯利的當?shù)厝笋{船陪我出海。說是出海,其實根本沒走多遠,距離岸邊最遠的時候也不到100米,再遠了就得換大船去追金槍魚,那就不是鬧著玩的了。
我倆一人一根釣魚竿,用塑料假魚當誘餌,就這樣出發(fā)了。韋斯利單手掌舵,另一只手有規(guī)律地搖晃魚竿,以此來誘魚上鉤。我學著他的樣子也開始左右搖晃,不久就感覺桿頭一沉,韋斯利趕緊停船檢查,卻發(fā)現(xiàn)釣上來的是一團海藻。雖然不是魚,但有海藻的地方一定有魚,我信心滿滿地又下了一桿。
誰知此后很長時間都沒有動靜,我開始懷疑我們簡陋的釣魚設備究竟能不能成功。就在我被熱帶的陽光烤得昏昏欲睡時,韋斯利中獎了,他釣上來一條足有3斤多重的藍鰭鲹魚(Bluefin Trevally),天藍色的魚尾巴在陽光的照射下泛出炫目的光芒,甚是好看。仔細觀察,我發(fā)現(xiàn)這條魚齒尖肉厚,流線型的身體扭動起來很有力量,顯然是一位水中捕食的高手。但再厲害的魚也不是人類的對手,人才是地球上最有殺傷力的頂級捕食者。
開張之后我倆立刻精神起來,開始在附近海域轉(zhuǎn)圈子。很快他又釣上來一條藍鰭鲹魚,可惜是一條10厘米左右的小魚,頂多只有2兩重,韋斯利熟練地把魚鉤退下來,二話不說就把那條魚重新扔回了海里。
“這么小的魚吃起來也沒味道,還是等它長大了再抓來吃吧?!表f斯利說。
我后來知道,這片海域其實是個半封閉的潟湖,湖有很多種魚,租船公司在不同的季節(jié)會選擇不同的誘餌,以此來選擇釣什么魚。比如我們今天使用的塑料魚餌只能釣到藍鰭鲹魚,其他品種很難上鉤。不但如此,這家公司還對魚的大小有嚴格的規(guī)定,不到一定尺寸的都要扔回去。我自己釣上來一條1斤多重的藍鰭鲹魚,剛剛過了及格線,得以留了下來。
后來我采訪到了澳大利亞海洋生態(tài)學家布朗溫·吉蘭德斯,據(jù)她說有研究表明大魚其實更有用,因為老年雌魚的生殖力往往比年輕雌魚更高。比如,美國海洋及大氣管理局(NOAA)所做的一項研究顯示,1.8磅重的雌性石斑魚一次可以產(chǎn)卵15萬粒,4.4磅重的一次可以產(chǎn)卵70萬粒,7.5磅重的一次可以產(chǎn)卵170萬粒!大齡雌性石斑魚不但產(chǎn)卵數(shù)量多,而且卵存活率也更高,這說明很多地方實行的只留大魚放生小魚的做法需要修改。
“澳大利亞政府已經(jīng)更改了一種鱈魚的捕撈規(guī)則,只允許捕撈中間體型的鱈魚,太大或者太小的都必須扔回海里?!奔m德斯告訴我。
大約一個小時后,此次海釣體驗活動圓滿結(jié)束。我倆一共釣上來6條藍鰭鲹魚,4條太小扔回了海里,只留下兩條大的,一條3斤多重,一條1斤多重,在當?shù)厥袌錾系膬r值大約相當于150元人民幣左右。我把這兩條魚交給度假村的大廚,自己又付了相當于100多元人民幣的加工費,美美地吃了頓烤魚午餐。
就這樣,我為毛里求斯貢獻了100美元外匯,換來了一次美妙的海釣體驗。造就這個雙贏結(jié)果的前提條件是:海洋必須處于健康的狀態(tài)。據(jù)我觀察,毛里求斯的海岸線保護得非常好,有大量保存完整的紅樹林和潮間帶,無論是潛水還是海釣都能玩得很好。反觀中國,海岸線已經(jīng)被各種堤壩和人造設施占領了,有人形象地稱之為“海上長城”,其長度據(jù)說已經(jīng)超過了真正的萬里長城。
但是,海洋并不是沒有希望的。要知道,魚的繁殖速度比陸地大型野生動物快得多,只要保護得法,很多瀕危種群理論上可以很快得到恢復。來自加州大學圣塔芭芭拉分校、華盛頓大學和美國環(huán)保基金會的科學家們在2016年3月28日出版的《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報》(PNAS)上發(fā)表了一篇重要的論文,指出如果保護得法的話,全球77%的漁場可以在10年內(nèi)恢復到健康水平,全球魚類總量有機會在2050年翻一番。
科學家們提出的管理建議并不復雜,就是前文提到過的基于配額制度的總量控制,即先由科學家計算出一個捕撈上限,再把這個上限按照合理的方式分配給漁民或者漁業(yè)公司,保證后者享有合法的捕魚權(quán),這樣漁民們就會主動地保護海魚了。這就好像毛里求斯的那個租船公司,當他們擁有那片潟湖的捕魚權(quán)時,便會自發(fā)地保護湖里的魚,那是他們自己的財產(chǎn),肯定會倍加珍惜。
這篇論文還以美國為例,說明政策改革是可以很快見效的。美國從2000年開始實施基于配額制度的總量控制政策,當年處于過度捕撈狀態(tài)的漁場有92個,到2015年時這個數(shù)字降到了29個。凡是納入新政管理的魚種種群數(shù)量平均增加了4倍,比如墨西哥灣紅鯛魚(Red Snapper)的漁場面積在過去的10年里增加了3倍,捕撈限額增加了2倍,漁民收入增加了70%,實現(xiàn)了雙贏。
據(jù)說中國很快就將修改漁業(yè)政策,正式引入這種已經(jīng)被國際上認可的捕撈配額制度。這個改革已經(jīng)說了很多年,但各個相關部門多次以條件不成熟為理由推遲了改革時間表。沒錯,中國有很多地方條件并不成熟,但中國沿海的魚是沒有時間等的,再這樣拖下去,恐怕改革也來不及了。
另外,僅僅從捕撈業(yè)入手也是不夠的。NOAA首席科學家簡·盧布琴科(Jane Lubchenco)教授在北京舉辦的一次關于漁業(yè)的演講中指出,必須擴大海洋保護區(qū)(Marine Protected Area,簡稱MPA)的面積,加強保護區(qū)的保護力度,為洄游魚類提供一個可靠的避難所。一個好消息是,這項建議已經(jīng)得到了各國政府的廣泛支持,目前海洋保護區(qū)占全球海洋總面積的比例從上世紀70年代的幾乎為零增加到了2015年的14%,進步是非常明顯的。
種種跡象顯示,事情正在朝好的方向發(fā)展。只要大家齊心協(xié)力,海洋的未來是美好的。
臨走前的那天,我再次來到毛里求斯海邊,最后看一眼那蔚藍色的大海。人類對于大海的親近感似乎是天生的,畢竟所有生命均來自海洋,甚至有人提出過一個海洋假說,認為人類的祖先曾經(jīng)在海里生活過一段時間。不管怎樣,大海對于人類的未來至關重要,無論從感情上還是理智上,我們都應該盡自己的一切努力保護海洋。我相信,當幾百年后的人類評價我們這一代人的是非功過時,沒人會記得地緣政治家們的那些聲嘶力竭的爭吵,他們的唯一標準就是我們是否保護好了這個地球,是否把足夠多的資源留給了后人。
大洋暖水性洄游魚類,身體呈流線型,血液的溫度比海水高,新陳代謝極為旺盛,因此游泳速度極快,是海洋中的頂級捕食者。金槍魚的鰓肌已退化,必須不停地游泳才能使新鮮海水流過鰓部以獲取氧氣,如果金槍魚停止游泳就會死于窒息。金槍魚是非常珍貴的海洋魚類,營養(yǎng)價值極高。其中藍鰭金槍魚非常適合做成生魚片,經(jīng)濟價值極高,大目金槍魚和黃鰭金槍魚價值稍遜,長鰭金槍魚和馬蘇金槍魚又次之。不過,因為是頂級捕食者,金槍魚體內(nèi)含有大量重金屬,不宜多吃。
溯河洄游性魚類,在淡水中孵化,然后洄游至大海中成長,最終回到淡水中產(chǎn)卵。野生三文魚分為北大西洋三文魚和太平洋三文魚兩大類,根據(jù)洄游路線的不同又被分成了若干小類。三文魚肉色橙紅,鱗小刺少,脂肪含量高,非常適合做成生魚片或者魚排,也可以腌制或者煙熏。三文魚養(yǎng)殖業(yè)非常成熟,早在2000年養(yǎng)殖量便超過了野生捕撈量。三文魚是世界上第一種被美國FDA批準上市的轉(zhuǎn)基因食用動物。
一種生活在寒冷海域的魚類,通常生活在中下層海水中,以螃蟹、鱔魚、扇貝和蠔類等海底生物為食。鱈魚肉顏色雪白,肉質(zhì)緊密,腥味不重,特別適合做成鱈魚排,英國國民小吃“魚和薯條”用得最多的就是鱈魚。鱈魚曾經(jīng)是北歐和北美地區(qū)最常見的食用魚類,但因過度捕撈導致加拿大鱈魚種群徹底崩潰,至今尚未恢復。不少人試圖人工養(yǎng)殖鱈魚,但難度非常大,成功率很低。
全世界捕撈量最大的野生魚類,廣泛分布于幾乎所有的海域之中。鳀魚是濾食性魚種,體型細長,最多不會超過40厘米。這種魚是幾乎所有海洋捕食者最重要的食物來源,人類通常不直接食用它,而是將其用作魚飼料,或者制成魚粉。因為鳀魚的捕撈量太大,不同年份的波動也很大,于是不少機構(gòu)在統(tǒng)計全球海洋漁獲總量時通常將鳀魚單獨列出來,不計入總的捕撈量數(shù)據(jù)之中,否則的話統(tǒng)計數(shù)據(jù)無法準確反映出海洋漁業(yè)的總體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