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凝

1

公公去世后，老公便把婆婆接到了我們家。還好，婆婆很快適應(yīng)，住了幾天，便與對門的郭阿姨成了好朋友。

郭阿姨是鄰居兼同事秀琪的媽媽，在秀琪家?guī)托沌鲙Ш⒆?。兩個老人年歲相當(dāng)，有的是共同語言，便立刻親熱起來。她們交流著做好吃的飯菜，也一起下樓買菜遛彎兒，走到哪兒都是結(jié)伴而行，誰也沒有單過誰。

那日上班，單位線路檢修，未到晌午，我便與秀琪回了家。打開門，見婆婆悶悶不樂地坐在沙發(fā)上，問她怎么沒跟周阿姨一起聊天，婆婆遮遮掩掩。之后跟秀琪說起，秀琪哈哈大笑：“哎，說給你聽，可別有老人家的意見哈！”

原來，婆婆跟周阿姨說家事：“我媳婦不懂事，吃蘋果都要兒子削?！?/p>

周阿姨一聽很詫異：“你兒子削蘋果委屈嗎？我女兒吃蘋果，都是女婿削的，不會寵老婆的男人算什么男人?！?/p>

兩個老人，一個幫兒子說話，一個幫女兒說話，話不投機，不歡而散。

我理解婆婆的心思，也不在乎婆婆對我的不滿。畢竟不是我親媽，況且老人家平日待我也不薄。秀琪學(xué)得惟妙惟肖，把我逗得哈哈大笑，這一個婆婆一個丈母娘，政見不同，沒糾紛才怪呢！好在老人賽小兒，不記仇，還沒等到第二天，兩人又形影不離了。

2

轉(zhuǎn)眼半年過去，兩位老人雖有小摩小擦卻一直相安無事，沒想到，因為郭阿姨的腱鞘炎，兩人鬧僵了。

郭阿姨手腕疼，怕秀琪擔(dān)心，要婆婆陪她看醫(yī)生。診斷結(jié)果出來，郭阿姨得了腱鞘炎。大夫是位退休返聘的老人，她問郭阿姨：“給你開張假條？”

郭阿姨笑了：“我退休好多年，不要?！?/p>

婆婆和郭阿姨往診室外走，老大夫卻在后面發(fā)表獨家見解：“可憐我姐也累出腱鞘炎。給媳婦帶孩子的不是？媳婦沒有好東西，啥活兒都推給婆婆干，不累出毛病才怪。不好意思說歇息，索性拿診斷書和假條給她看嘛?！?/p>

郭阿姨聽得一愣，瞬間反應(yīng)過來：“誰說媳婦沒好東西？女婿才沒個好東西！我給我女兒帶孩子，分明女婿不懂事，回家把自己當(dāng)老爺，壓根兒就不知道孩子跟他姓！沒家教的都是女婿！”

老大夫并沒聽全郭阿姨的話，因為后面的病人已經(jīng)跟她談起了病情。倒是一邊的婆婆受不了了。

“啥？嫌男人不干活？男人生下來就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憑什么讓他婆婆媽媽做女人的事兒？女婿沒家教，你那閨女要是有家教，你能累成腱鞘炎？”

這一下，郭阿姨被大夫煽動起來的火氣，一古腦兒沖著婆婆來了，婆婆堅決維護兒子的立場，把天下的媳婦都罵得狗血噴頭，仿佛她老人家從來就沒做過媳婦；而郭阿姨為了維護閨女，更加劍拔弩張地把矛頭對準(zhǔn)了生了兒子做人女婿的婆婆。

從醫(yī)院吵到家，兩位老人的友誼到此終結(jié)。

3

其實從前我跟婆婆關(guān)系挺不錯，現(xiàn)在呢，她變得橫挑鼻子豎挑眼，時不時對我的所做發(fā)點小牢騷，與秀琪聊起，郭阿姨也同樣，對秀琪老公也不再是從前越看越愛的神情。感情是被殃及池魚。我和秀琪笑過嘆過，這些所做，感情是那場糾紛的后遺癥啊。

秀琪做郭阿姨的思想工作，列舉老公對她的各種好，郭阿姨性情柔和不再計較，可婆婆性子倔認死理兒，我為人媳又不好說太多，怎樣讓老人家重歸于好，讓我倆傷透腦筋。

那天我與老公貪吃，撐得腸胃不和。婆婆聽人說酸奶對腸胃好，便拿自己的錢給老公訂了一袋。第一次送奶我與秀琪恰好結(jié)伴回家，遇上送奶工沒分清奶箱，投到了秀琪家的奶箱里。

與秀琪在走廊里一合計，各自打電話通知了“參演演員”，又部署了一番，然后各回各家，誰也沒提奶的事兒。

果然不出我所料，那天傍晚，婆婆沒找到奶箱里的奶，便含沙射影地懷疑是我喝了。我含糊其辭讓婆婆的火氣越來越大，說的話也越來越難聽，我裝做生氣奪門而出，到樓下轉(zhuǎn)了一圈兒，悄悄進了秀琪家。

老公發(fā)來短信說：“媳婦兒，咱就是演戲讓媽跟郭阿姨和好，你可別真生媽的氣，跟媽一樣見識哈?！?/p>

我回：“當(dāng)然，親愛的。”

一會兒，我便聽到我家大門被人擂得山響，不禁與秀琪相視而笑。

好戲，就要開演了。

4

擂門的，是我老公的表妹玉平。老公的姨媽很早去世，玉平與老公情同親兄妹，跟我這嫂子也是鐵交情。

玉平進門就跟婆婆訴苦，說自己的婆婆最近一改從前對她的疼愛，挑東挑西，她給婆婆買好吃的，婆婆嫌她不會過日子，給婆婆置辦新衣，婆婆嫌沒品位，把排骨燉得很爛心想婆婆牙口不好，婆婆又說太爛了難道就沒人教過你嗎……

玉平說：“姨媽啊，你說我婆婆是不是欺負我啊?！?/p>

婆婆直來直去的脾氣，早就按捺不住，“騰”的一下站起來往外走：“找她去，欺負咱娘家沒人還是怎么著，有這么對媳婦的嗎？”

老公拉不住，婆婆便開了門，玉平喊：“姨媽不能去啊，您去一鬧，我日子就沒法過了。”

老公與婆婆加上玉平的一番嘈雜，惹得郭阿姨禁不住開門看個究竟：婆婆還在執(zhí)拗著要去找玉平的婆婆，玉平攔著堅決不肯。郭阿姨身寬體胖，一把把瘦小的婆婆推進了自家，說：“嚷嚷啥，有話來家說，也不嫌在樓道里丟人顯眼。”

婆婆白一眼郭阿姨：“不稀罕來你家，你一個丈母娘，只會向著閨女說話。”

老公樂了：“媽，這話怎么個出處？”

“你郭阿姨不心疼她女婿，嫌這嫌那，我看不慣。”婆婆口氣硬硬地告訴兒子。

老公更笑了：“媽，看您最近不跟郭阿姨散步呢，郭阿姨挑女婿，您這記上仇啦？”

婆婆干脆利落地表明立場：“她女婿跟我兒子一樣，在家疼媳婦，在外能掙錢，遇見我都是阿姨長阿姨短的，那么惹人疼的兒，能單單對他丈母娘不好？我不信！說女婿不好的人，都是我仇人！”

老公接著問：“那平妹的婆婆對媳婦不好，是誰的仇人呢？”

這一回，郭阿姨跟婆婆異口同聲：“是我仇人！”

說完了，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郭阿姨白婆婆一眼：“玉平是媳婦！”婆婆忽然緩過這關(guān)系，訕訕地張了張嘴，什么也沒說出來。

我和秀琪憋笑差點憋出內(nèi)傷。

秀琪手里提著那包酸奶問婆婆：“阿姨，是你家奶不？錯送到我家了。”

“送到你家了？我訂給兒子的，我以為……”婆婆看了我一眼。

玉平心直口快：“我前幾天聽嫂子說脾胃不好呢，姨媽您只給我哥訂啊，沒舍得給嫂子訂一包？我婆婆跟你一樣，眼里只有兒子，不疼媳婦?！?/p>

“得，得，還派上你姨媽的不是了，什么兒子媳婦，還不是指望你們都好啊。”郭阿姨聰明，一看秀琪一個勁兒地沖她使眼色，心領(lǐng)神會地拉住婆婆的手：“咱姐妹不跟小的計較，沒大沒小的。其實我們生閨女的，確實要把閨女教育好，不然對公婆不孝，不會當(dāng)男人的賢內(nèi)助，當(dāng)媳婦就是不稱職！”

婆婆一聽這話臉紅了：“我們生兒子的也一樣，做事不地道，也怪不了媳婦和丈母娘埋怨，不寵著老婆讓著丈母娘，我也覺得兒子不算爺們。”

郭阿姨接著感嘆：“我女婿，對我就跟親娘似的，夠好。其實將心比心，媳婦也好女婿也好，都是父母一點一點疼大的，對媳婦女婿好，就是對自己的兒子女兒好?！?/p>

婆婆不好意思地拉過我的手，說：“這些日子我可給媳婦氣受了，我脾氣不好，媳婦你別計較?！?/p>

話說到這里，漫天的烏云散盡，兩位老人重歸于好，玉平要回家，婆婆又急了：“別，老郭，咱一塊兒跟她婆婆理論去！”

兩位老人一拍即合，我與秀琪玉平笑得直不起腰來，玉平說：“我婆婆，我婆婆對我好著呢！”

婆婆和郭阿姨摸不著頭腦，看著笑得東倒西歪的我們：“你，你們……”

“你們啥啊，騙您哪，要問為啥，還不是……有個婆婆……掐上一個丈母娘！”

責(zé)編/昕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