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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師亦商”的導師該管管了
據(jù)媒體報道,5月23日下午,華東理工大學研二學生李鵬在上海某工廠爆炸事故中不幸遇難。據(jù)調查,事發(fā)工廠由他的導師張建雨獨資成立。工商資料顯示,除事發(fā)工廠外,張建雨在上海、浙江等地投資有多家工廠,之前他曾多次安排學生在這些工廠進行商業(yè)研究或實習。目前張建雨已被刑事拘留。
學生身亡,這個事果真像導師兼老板說的那樣,“純屬意外”嗎?目前,調查尚在進行,相信隨著更多細節(jié)的披露,真相會漸漸浮現(xiàn)出來。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李鵬“命喪導師工廠”,與其導師違規(guī)校外經(jīng)商、違規(guī)帶學生校外實驗有著密切關聯(lián)。學生并非完全不可以進行校外實驗,但前提是必須遵循嚴格的程序規(guī)范,并有必要的安全評估和防護措施。像李鵬這樣,在學校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導師拉去做實驗,無異于“打黑工”,等于將尚未畢業(yè)的研究生推向完全缺乏保護的境地,這顯然是有問題的。
這樣的例子并不鮮見,時下很多研究生不是都稱呼導師為“老板”嗎?他們不僅要負責打理老板的生意,更要負責承擔老板忙不過來的所有事情。
某種意義上講,如果沒有那起爆炸,李鵬甚至算不上最倒霉的,至少他還能潛心研究自己的專業(yè),并出了些成果。很多研究生幾年下來,大部分時間都荒廢在迎來送往、處理種種瑣事上。
可見,問題仍出在當下高校的管理上,導師的職責究竟應該如何劃定?學生的權益又該如何保障?學校又在何種程度上介入閉合的師生關系?這些總要有可遵循的規(guī)范,不能完全任由導師我行我素。
導師能在外經(jīng)商嗎?能安排學生從事相關工作嗎?華東理工大學表示,2007年該校就曾下發(fā)《教師校外兼職活動的暫行規(guī)定》,規(guī)定教師不允許在校外企業(yè)進行實質性兼職,個人也不能作為法人開辦公司。校方認為,張建雨是瞞著學校和學院的,其責任認定要等待工作組最后的調查結果。
春雨繼續(xù)無聲無息地下著,有時似牛毛,有時像細針,沙沙沙沙,雨漸漸變小,又逐漸歸于平靜。春雨,喚醒了萬物,水珠落在淡紫色的小花上,清亮如玉,風中夾著花香,蕩著春的氣息。
另外,根據(jù)華理的規(guī)定,教師在校外兼職活動中,本人及兼職單位原則上不能使用學校人力(包括研究生、本科生),確實使用者需要先提出申請報學校審批,并與學校簽訂相關協(xié)議。
雖然各學校禁止在職教師經(jīng)商,但卻屢禁不止。研究生淪為免費勞動力,早已經(jīng)成為校園中公開的秘密。在新浪網(wǎng)發(fā)起的“華東理工大學研究生之死,你怎么看”的調查顯示,86.2%的網(wǎng)友認為研究生為導師商業(yè)項目做免費勞力不合理,2500多人投票表示有必要約束導師對學生的權力,占到了投票人數(shù)的九成之多。另外,有超過60%的網(wǎng)友表示,在求學期間曾給導師當免費勞動力,而之所以這樣做,超過半數(shù)的認為“不參加導師會找麻煩”。
對于導師要求學生無償勞動的現(xiàn)象,21世紀教育研究院副院長熊丙奇認為,這是被異化的師生關系?!皩煹穆氊熓菍W生進行指導,培養(yǎng)學生學術能力,如果在這個過程中,讓學生做一些跟他學術論文研究無關的實驗,甚至克扣學生,師生關系就異化了”。
他認為,此次華東理工大學事件的發(fā)生再一次警示高校,“應該明確導師職權規(guī)范,導師不能利用職權把所帶學生作為廉價勞動力,為自己的項目或者公司打工,壓榨學生、侵犯學生的合法權利”。
從本質上看,李鵬之死是一起可以避免的安全事故。設若,沒有這次事故會當如何?這位年輕人,會像他之前的同門或者其他許多研究生一樣,在我們的關注之外,繼續(xù)默默地承受著“剝削”。當他們最終走向社會時,年輕的心靈也許會輕易忘卻這段晦暗;或者,將其處置為人生必經(jīng)的磨礪,而封存起來。但是,創(chuàng)傷會因為忘卻就不存在嗎?
據(jù)報道,有學生稱受害者的導師更像“商人”。這并不讓人意外。很長時間來,“老板”已經(jīng)是導師的流行稱謂。前些年,導師招研究生必須要交“助研經(jīng)費”的做法,曾在人文社科領域引發(fā)強烈抵制;而在理工科領域,接受卻平靜得多。組建團隊通過高強度的研究爭取高端科研突破的,固然是主流;但金錢關系一旦存在,部分師生之間關系變異為“老板/打工者”便在情理之中。
科研成果及人力資源的“變現(xiàn)”方式,一是如這次出事的導師一樣,被曝間接甚至直接在外開公司,讓學生打工;二是利用學術聲望或人脈資源,跑各類項目。有了項目,接活的自有門生,自己只需要“坐享其成”。在這兩種模式下,低薪酬乃至讓門生延期答辯,都是符合利益最大化的“理性”選擇。
這次事件后,當事學校稱,相關導師違背了學校的“明確規(guī)定”。當然,規(guī)定肯定是有的。但規(guī)定不是免責聲明,如果秉持法治精神,應當追究的,不是規(guī)定有無,而是是否被嚴格執(zhí)行。一個副教授疏于學術,長期參股工廠,并低薪雇傭學生,學校或者學院對此會毫不知情?難道其中沒有默許乃至縱容?
對老師的縱容,也意味著對學生權利的忽視。也許,有人潛意識認為,多年的媳婦熬成婆,或者正像舊社會學徒,誰不受點苦啊。但正是這種糊涂的寬容與遷就,一點點腐蝕了民眾對于自身權利的信心,混淆了是與非的邊界。
因此,學生的權利誰來保護?如何通過嚴格的規(guī)定將保護落到實處?
值得注意的是,2015年,國務院關于深化高校創(chuàng)新創(chuàng)業(yè)教育改革的實施意見表示,“支持教師以對外轉讓、合作轉化、作價入股、自主創(chuàng)業(yè)等形式將科技成果產(chǎn)業(yè)化,并鼓勵帶領學生創(chuàng)新創(chuàng)業(yè)”。政策初衷是好的,但是,這次爆炸事件,呼吁著我們對現(xiàn)實要重視,制度上也要有針對性作為。
至少,李鵬之死暴露出時下高校在教學科研管理上的矛盾。一方面,管得越來越細,越來越具體,填不完的表格,報不完的材料;而另一方面,“有能耐”的導師又可以跳出這一僵化的管理體制,當老板、做生意,完全沒有約束可言。
同樣,高校也不應該完全是封閉的環(huán)境,其研究成果的轉化,有賴于與產(chǎn)業(yè)鏈條的結合,但這其中也應該有完備的制度規(guī)范。不能在缺乏保護的情況下,任由導師自行其是。
一般導師參與到校外產(chǎn)業(yè)中去,需要接受校方的允許和監(jiān)管,也就是說,學生在參與到導師校外企業(yè)的實習過程中,就有了學校這一道中介。學生是否有權利拒絕實習,是否有權利要求相應的物質回報,學生的人身安全保護問題,這些都會有一個仲裁者、監(jiān)管者。盡管導師和學生的關系肯定不會平等,但聊勝于無,學校的角色和作用依舊有想象空間。
但現(xiàn)實的情況是,加入了學校這一層中介之后,導師的收益會被學校以管理費的名義切去一塊,更重要的是,高校后勤系統(tǒng)效率低下,報銷流程非常緩慢,導師們會更愿意選擇私下成立公司,繞過學校的方式來接項目、辦公司。
所以,李鵬在導師工廠的爆炸事故中死亡,很可能就是在一種導師繞開學校介入的“灰色地帶”中喪命的。而這種現(xiàn)象,存在于大量工科院校的教師群體中,張建雨并不算異類。
李鵬的死亡,他的導師張建雨毫無疑問應該受到指責,以及可能的法律制裁。但張建雨被刑拘,只可能是因為工廠安全措施不合格,不可能因為副教授的身份開辦公司。
但是,回到師生關系的變質話題,李鵬的死亡應該警醒的是,在灰色地點的師生關系必須得到漂白。一般來說,學校的介入是正當?shù)?,也應該是有效的??梢韵胍姡偃缬辛藢W校這一層把關機制,也許張建雨也會更加重視學生的人身安全,李鵬的悲劇就可以避免。
但是,目前高校行政體制看齊的是政府,而導師參與的是市場化中的企業(yè)運作,兩者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上。
如此一來,問題似乎變成了高校行政體制改革的話題:如果類似于嚴苛報銷制度不能得到改變,那么導師繞開學校成立公司,同時要求學生參與,這種現(xiàn)象就是不可避免的。這樣說,決不是為張建雨開脫,而僅僅是展示了研究生李鵬死亡背后的“灰色邏輯”。這種灰色邏輯不能被漂白,導師對學生安全疏忽的幾率一定會更大。
(《新華每日電訊》2016.5.31、《京華時報》2016.5.30、《勞動報》2016.5.31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