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丨 何亙
金庸:武俠世界的神話
■丨 何亙
談起當代作家,金庸不是其中文學成就最高的,但一定是最有名的,沒有之一。金庸的成就斐然,寫武俠小說、寫社論、創(chuàng)辦《明報》、參與起草香港《基本法》乃至老年求學,但武俠小說一定是他最為人所知也最為人所認同的,沒有之一。
從1955年創(chuàng)作武俠小說《書劍恩仇錄》開始,到1972年完成《鹿鼎記》后封筆退出“江湖”,17年間,金庸共完成作品15部,“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蜚聲中外,可以說有華人的地方,就有金庸的武俠小說。
浙江海寧查氏,被康熙稱作“唐宋以來巨族,江南有數(shù)人家”,一時竟有“一門七進士,叔侄五翰林”之榮。原名查良鏞的金庸1924年就出生于海寧查氏老宅。
海寧查家藏書十分豐富,“查氏藏書”在浙江很有名聲。金庸的成長里,觸手皆是文化,張目即見傳統(tǒng)。金庸的祖父査文清是光緒丙戌年進士,曾任丹陽知縣,編過一部《海寧查氏詩鈔》,竟有數(shù)百卷之多,雕版未完工就去世了,這些雕版放了兩間屋子,后來竟成為金庸和堂兄弟們的玩具,還時常鉆到這些雕版之中捉迷藏。日子長了,對雕版上的詩詞,小金庸也能耳熟能詳,隨意就能讀出幾句來??梢赃@樣說,金庸是在書堆中長大的。他曾經(jīng)回憶說:“家中藏書很多,我幼時雖看不懂,但找書卻方便;而且不單有古書,也有新書,因為我的伯父、父親、兄長都是大學畢業(yè)生。我自小與書為伍,培養(yǎng)出喜歡讀書的基本性格,加上長輩的文化修養(yǎng)好,家里房產(chǎn)亦豐,生活不愁,家人間的活動也很文雅,閑來多是下棋、看書……”童年的記憶總是最深刻的,直到1966年,金庸在滿世界“破四舊”的喧嘩與騷動中,創(chuàng)辦《明報月刊》,還是希望“構(gòu)筑一堵墻壁,保藏這些中國文化中值得寶愛的東西”。
八九歲時,金庸無意中在家中藏書里翻到一本武俠小說《荒江女俠》。這部小說是“新文派”始祖、言情小說名家顧明道以言情小說的筆調(diào)、新文藝腔的筆法所寫,給陽剛味濃烈的武俠小說注入了溫婉艷約的柔美,開啟了“俠情”武俠小說的新境界。粗粗翻閱了幾頁,書中的內(nèi)容就吸引住他,令他愛不釋手。其后,他到處搜羅武俠小說,一睹為快。他在當時相當流行的、上海出版的消閑性讀物《紅玫瑰》中讀到平江不肖生的《江湖奇?zhèn)b傳》,書中桂武、甘聯(lián)珠、余羅漢、甘瘤子等人物大大地吸引了他。
少年金庸癡迷武俠小說,只是因為武俠小說好看,人物和故事深深地吸引著他;但他并沒有想過要寫武俠小說,更沒有想到自己將來會成為新派武俠小說的一代宗師。
新中國成立前夕,金庸來到香港,在《大公報》任職,結(jié)識了任職于《新晚報》的梁羽生,二人同歲,又同樣喜歡對弈、寫棋話,同樣喜歡讀、談武俠小說……這樣多相同之處,讓兩人情趣相投。
1953年,梁羽生的《龍虎斗京華》一問世便大受歡迎,而由此開了新派武俠小說的先河。這邊廂梁羽生寫得熱火朝天,一發(fā)不可收;那邊廂金庸不由得技癢,躍躍欲試。
在寫武俠小說之前,金庸寫東西并不很多。早期寫些散文,進了報社先在國際新聞版寫些相關(guān)的文章,后又因編副刊而寫影話、影評及其他隨筆。要說大一點的,恐怕還是這時他寫的一些電影劇本,此外也翻譯了一些西洋短篇小說。盡管所涉獵的品種可謂不少,但數(shù)量并不多,而且獨獨沒有寫過一篇小說!
1955年,《香港商報》找到金庸,稱急需有武俠小說連載,希望金庸接下這件事。金庸沒有推辭,他認為自己看過不少武俠小說和外國小說,又有多年寫作、寫電影劇本的經(jīng)驗,寫起武俠小說來應(yīng)該不成問題。
金庸想起家鄉(xiāng)海寧,想起清朝皇帝乾隆修建的海寧海塘,想起做童子軍時在海塘邊露營的情景,想起小時候時??吹降那〉塾}詩的石刻,想起從童年時起就聽家父兄長講的關(guān)于乾隆出身的故事……相傳弘歷的母后為雍正生了一個女孩,同一天,海寧的陳閣老也生下一個男孩,雍正的妻子擔心生了女孩不能討雍正歡心,于是生出一條偷梁換柱的妙計:以女換男,用陳閣老的男嬰替換自己所生的女嬰。結(jié)果,海寧陳閣老的兒子當了清朝的皇帝,這個皇帝就是乾隆。
金庸越想故事越多,他隨即執(zhí)筆,將小時候在家鄉(xiāng)聽來的這段稗史傳說,鋪陳成繁花茂葉,寫成洋洋灑灑、飄逸自如的《書劍恩仇錄》。他把稿子交給《香港商報》連載,并第一次使用“金庸”這個筆名。
《書劍恩仇錄》最初幾天在《香港商報》連載時,還不是特別受人注意。一個多月后,小說展現(xiàn)出來的一個個壯觀的場面、一個個神態(tài)不一的人物以及千頭萬緒的情節(jié),就深深地吸引了讀者。
金庸以其生動流暢的語言,多姿多彩的人物群像,曲折起伏的故事情節(jié),一掃舊派武俠小說的沉悶氣息,也令《香港商報》一紙風行,一時間變得“洛陽紙貴”。書與劍的沖突,江山與江湖的對抗,史實與藝術(shù)的結(jié)合,武學與奇情的交融,顯示出金庸的博大情懷和深厚的文學功底,以及對大場面、復(fù)雜情節(jié)、眾多人物駕馭自如的能力。
“金庸”作為一個神話,由此誕生。
一炮而紅之后,多家報社都誠邀金庸寫武俠小說,分身乏術(shù)的他只答應(yīng)繼續(xù)為《香港商報》撰稿。同一時間只寫一部小說,讓金庸有更多的時間來思考和創(chuàng)新自己的故事,他靈感頻出,筆耕不輟,在故事的轉(zhuǎn)折處他常常要思考多次,頭幾個闖進腦海的想法常常被他棄之不用,也正因如此,金庸的武俠小說在情節(jié)上總是出人意表。
《書劍恩仇錄》完結(jié)之后,金庸又接著寫他的第二部武俠小說《碧血劍》,他吸取外國文學作品的表現(xiàn)手法,第一次在武俠小說中運用倒敘形式來展示波瀾起伏的故事。書中真正的主角“金蛇郎君”夏君宜自始至終沒有出場,他的故事,他的身世,他的性格特點,全部通過溫儀與何紅藥兩個女人動情地回敘和追憶展現(xiàn)出來。這種倒敘、插敘的寫作手法,正是新派武俠小說與舊派武俠小說的一個重要區(qū)別,它的運用,為以后武俠小說情節(jié)的跌宕起伏開了一個先例?!侗萄獎Α芬怀?,全城爭讀,“金庸”的名聲更為響亮。
寫完《碧血劍》后,金庸又馬不停蹄地開始另外一部小說——《雪山飛狐》。《雪山飛狐》的結(jié)尾,胡斐和苗人鳳在懸崖之上大打出手,二人奇招百出,勝負難分,交戰(zhàn)中,胡斐找到了苗人鳳刀法中的一個破綻,此時只要他再發(fā)一招,一刀砍下去,苗人鳳可能就敗在刀下,勝負就可分,多年恩怨也可了結(jié)。但是,就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就在讀者都在屏氣靜息等待結(jié)局的時候,金庸卻戛然擱筆,宣稱:全書到此結(jié)束!一時間,“胡斐手里的刀有沒有砍下”成了城市熱門話題。
而當香港市民還在對《雪山飛狐》議論紛紛的時候,金庸又推出他第四部武俠小說——《射雕英雄傳》。在這部恢弘、浩大的小說中,金庸以一代英雄成吉思汗南征北戰(zhàn)為背景,重點寫了郭靖傳奇的江湖生涯,還寫出“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的傳奇故事,以筆掀驚濤的巧妙安排和細膩入微的心理描寫,使武俠小說變成一種令人讀之不忍釋卷、回味再三、擊掌叫好的藝術(shù)品。這是一部結(jié)構(gòu)完整得天衣無縫的作品,它標志著金庸的武俠小說創(chuàng)作開始進入爐火純青的境界。不管是在場面的氣勢上,還是在人物群雄的氣勢上,以及故事情節(jié)的氣勢上,《射雕英雄傳》幾乎壓倒所有的武俠小說?!渡涞裼⑿蹅鳌返某霈F(xiàn),可謂“全城轟動”。當時的“轟動效應(yīng)”,正如金庸的好朋友倪匡所說:“等到《射雕英雄傳》一發(fā)表,更是驚天動地,在1958年,若是有看小說的人而不看《射雕英雄傳》的,簡直是笑話。”自《射雕英雄傳》出現(xiàn)之后,金庸的武俠小說巨匠、大師地位,人人公認。新派武俠小說一代宗師的至高地位,由此奠定。
此后,金庸在自己創(chuàng)辦的《明報》上連載了《神雕俠侶》《倚天屠龍記》等11部武俠小說,《神雕俠侶》里他以楊過小龍女的生死相許感動了萬千讀者,《天龍八部》中又以佛教“大悲大憫”的思想來破孽化癡,用佛教的去貪、去愛、去取、去纏的經(jīng)義來開導(dǎo)讀者,增強了武俠小說的思想深度與哲學內(nèi)涵。他以《笑傲江湖》中的江湖人物寓言政治和人性,又以《鹿鼎記》中的“反俠”韋小寶的仕途之路,表現(xiàn)出中國“國民性的悲劇”與“文化的悲劇”。
起初為了賺錢,之后是為了支撐《明報》,《明報》地位穩(wěn)定之后,金庸則是試圖在武俠小說創(chuàng)作方面進行一些新嘗試,并表達自己的政治取向和對現(xiàn)實社會的一些看法。金庸以一支健筆,為中文世界的讀者打開了一扇大門,創(chuàng)造了一個多姿多彩、快意恩仇的武俠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