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春霞 周軍 陳宇

1948年6月24日，蘇聯(lián)為達到獨占柏林的目的，斷然封鎖了這座城市，停止一切向美國等西方國家控制的西柏林的物資供應，好時巧克力和口香糖一時間成為了奢侈品。為盡快結束這場人道主義危機，6月26日，美軍發(fā)起了著名的“柏林空運”行動，派出運輸機中隊向西柏林運送食物和燃料，6月30日，第一架C-54“空中霸王”（Skymaster）運輸機在柏林滕珀爾霍夫機場卸載了10噸物資，美國空軍的傳奇人物吉爾·S·霍爾沃森也從此一步步成長起來。

農村娃志愿參加“柏林空運”

吉爾·霍爾沃森出生在美國猶他州的一個農場，畢業(yè)于美國飛行學院，接受過英國皇家空軍的飛行訓練，之后在美國陸軍航空隊成為一名運輸機飛行員，二戰(zhàn)期間負責從南美基地途經阿松森島向英國運送物資。二戰(zhàn)結束后，霍爾沃森少尉自愿報名參加了柏林空運行動，成為美國空軍駐西德萊茵-美因（Rhein-Main）空軍基地的一名C-54“空中霸王”戰(zhàn)略運輸機飛行員。

剛到西德萊茵-美因空軍基地的第一天晚上，霍爾沃森拿著他的露營睡袋住在跑道旁邊的一座老庫房里，由于執(zhí)行任務心情迫切，他似乎在睡夢中聽到了飛機的轟鳴聲。第二天早上起床后，他就駕駛著C-54運輸機飛赴西柏林，給那里的人送去了138袋面粉?；魻栁稚诨貞涗浿袑懙溃骸翱者\柏林初期是‘牛仔的工作，軍用版道格拉斯DC-4客機（C-54的另一種稱呼）是一種穩(wěn)定的空中平臺，即使在惡劣天候下也能安全飛行，而且裝卸物資非常方便”?；魻栁稚陲w行中隊的工作非常繁忙，他們每次都要往C-54運輸機上裝載20000磅（約9072千克）貨物，有煤塊、也有食物，在柏林卸載時，飛行員們只能在機場吃上幾口快餐，就要再次駕機起飛，一切都顯得雜亂無章。

隨著空運量的增加，飛行員的工作強度也越來越大，有時只能在駕駛椅上吃快餐。霍爾沃森在回憶錄中寫道：“我記得當時最困難的是駕駛飛機時面臨巨大的安全問題，當我收到地面雷達信號時，我的血壓甚至會下降到20”。正是由于飛行員們的超負荷運轉，到1949年5月蘇聯(lián)停止對西柏林封鎖的時候，“柏林空運”共飛行27.5萬架次，向西柏林投送了230萬噸食物和補給，保證了城市正常的運轉。

偶遇德國兒童萌生空投想法

霍爾沃森來到德國時帶著他的8毫米Revere攝像機，準備記錄他在柏林執(zhí)行空運任務時的奇遇，但是空運日程安排得太滿，霍爾沃森連給勃蘭登堡門拍照留念的時間都沒有。1948年7月19日，霍爾沃森飛抵柏林之后，決定利用一小時的休息時間去拍攝基地總部大樓外的C-54運輸機，還有滕珀爾霍夫機場鋪設鋼質跑道的情況。他沿著機場的鐵絲網柵欄步行了20分鐘，拍攝了幾架飛機的照片，之后他在一塊空地上遇到了一群孩子，他們靜靜地看著美軍飛行員拍照。這群經歷了二戰(zhàn)戰(zhàn)火磨難的孩子大約有30來個，年齡在8～14歲之間，他們的共同特點是都穿著破舊的衣服。

霍爾沃森停下來與孩子們交談，問他們在干什么。孩子們咯咯地笑著，用德語夾雜著從學校學到的簡單英語回答飛行員的問題。他們對空運作業(yè)非常感興趣，問霍爾沃森每架飛行裝載的都是什么，裝載了多少。有的孩子也嘮叨起他們乏味的冷戰(zhàn)生活，抱怨無法見到在東德的親人。在霍爾沃森的印象里，這些孩子以前也許會是希特勒青年團的成員，但是在一番交談之后他發(fā)現，德國的孩子也是那么的天真無邪。

交談了一會，霍爾沃森突然想起飛機還在等著他，于是他向孩子們告別，準備繼續(xù)步行返回機場。剛剛走出去50碼（45.72米），他突然意識到孩子們剛才沒有向他要任何東西，而根據他的經驗，德國的孩子們經常向美國大兵討要施舍。于是他翻了翻口袋，看里面有什么可以給孩子們，但是只找出2塊箭牌口香糖?；魻栁稚D身再次向孩子們走去，為了不讓孩子們因為他給的糖果太少而打起來，他讓他們把口香糖掰成小塊。孩子們小心翼翼地剝開錫紙認真地分了起來，最終每個人都分到了一小塊。

這時一架C-54運輸機正好起飛了，霍爾沃森突然產生了一個想法，他向孩子們保證以后會給他們“空投”更多的糖果，為了讓孩子們能辨認出自己，霍爾沃森和孩子們約定：如果看到飛機搖晃幾下翅膀，就代表給他們發(fā)出了空投糖果的信號。那一刻成為霍爾沃森人生的分水嶺，在日后被霍爾沃森稱為“真相時刻”，如果沒有與德國兒童的偶遇，他也許會在運輸機駕駛員的崗位上默默退役，永遠不為人知。

“搖翅膀叔叔”和“糖果投彈手”

霍爾沃森遵守了他的諾言。第二天，他和2個機組人員用自己的全部津貼在萊茵-美因的基地福利社購買了糖果，為防止糖果落下時摔散，他還用手帕制作了“降落傘”。飛機掠過滕珀爾霍夫機場公寓大樓之后，領航員赫歇爾·埃爾金斯在左機翼方向的滑道上“空投”了這些糖果。空投成功了，當時飛機降落后在跑道上滑行的時候，霍爾沃森看到了鐵絲網邊上的孩子們在歡呼。

雖然他們都知道這樣空投糖果違反了多項軍用運輸機操作規(guī)程，如果被上司發(fā)現可能面臨被遣送回國的嚴厲處分。但是在之后的幾周時間里，霍爾沃森和他的機組都在盡其所能給孩子們空投更多的糖果。一天，霍爾沃森到滕珀爾霍夫基地辦公樓核對氣象信息，他發(fā)現桌子上有一封信，收信人是用德語寫的“搖翅膀的叔叔”。這封信提醒了霍爾沃森，空投隨時有被上司發(fā)現的可能，為避免違紀“敗露”，他們安靜了一段時間。

但是，看到跑道盡頭聚集的孩子越來越多，他們忍不住又空投了一次，并告誡自己這是最后一次。第二天，霍爾沃森的指揮官傳喚了他，上校猛力拍打著桌子上放著的一份《法蘭克福匯報》說：“你昨天差點用糖塊砸中一名記者的頭，他把這個故事告訴了整個歐洲，將軍向我表示了祝賀，但是我什么都不知道，你為什么不告訴我？”事后，霍爾沃森并沒有被遣返回家，相反，美軍很快認識到這份報道對提升自身形象的重要作用。于是，美軍發(fā)起了所謂的“小食品作戰(zhàn)”，空投糖果的規(guī)模也越來越大，高峰時共有20多名飛行員參加行動，滕珀爾霍夫機場最繁忙時每63秒就會有一架C-54運輸機降落?；魻栁稚幌伦映蔀轳v德美軍的名人，他的運輸機機組則被同伴起了綽號——“糖果投彈手”。

柏林的兒童更加渴望得到美軍的糖果，霍爾沃森空投下去的糖果開始供不應求，滕珀爾霍夫機場外的草坪上經常聚集著一大群孩子，他們喜歡在那里趴在鐵絲網上等待霍爾沃森的“糖果轟炸機”。柏林的孩子們也經常寫信給霍爾沃森，要求空投不要僅僅在鐵絲網旁邊，最好離他們的家近一點。一個名叫彼得·齊默曼的9歲德國小男孩一封接一封地給霍爾沃森寫信，并且附上標注他家位置的地圖?；魻栁稚吹胶髱ьI著領航員埃爾金斯開始尋找男孩的家，但總是找不到。男孩最后在信里這樣寫道：“你是一名飛行員嗎？我給了你地圖，你們是怎么贏得的戰(zhàn)爭？”不久，又有一個名叫默西黛絲·西蒙的7歲小女孩寫信給霍爾沃森，她在信中寫道：“我住在滕珀爾霍夫機場附近，如果你看到一群白色的小雞就空投糖果”。于是霍爾沃森和他的機組開始尋找這些小雞。幾天過去了，霍爾沃森始終沒有發(fā)現白色的小雞。最后，霍爾沃森不得不按信上的地址給彼得和默西黛絲郵寄了一些糖果。

霍爾沃森在返回美國執(zhí)行任務期間還多次在全美巡回演講，頻繁出現在廣播和電視節(jié)目中，為柏林空運宣傳造勢。糖果制造商開始一車一車地捐獻他們的商品，馬薩諸塞州韋斯托弗空軍儲備基地是柏林空運的母基地，附近城市比如雀品的居民為表示對空運德國的支持，組織孩子們利用周末和放學后的時間到基地給美軍飛行員幫忙，孩子們親手整理了不計其數的降落傘。

空運結束后英雄榮歸故里

1949年1月，霍爾沃森結束了他在德國的空運之旅回到美國?；魻栁稚貒笫艿搅擞⑿郯愕臍g迎，作為獲得空軍學院獎的代表開始在全國演講，宣傳他的德國的傳奇故事。得知他是一名攝像愛好者之后，美國《國家地理》雜志社獎給他一部嶄新的16毫米攝像機。回到美國一個月后，霍爾沃森向女友阿爾塔·喬利求婚，由于霍爾沃森在美國太出名了，全美各大報紙都刊登了他們的訂婚照。

霍爾沃森隨后申請退役，但是美國空軍通過晉職晉銜和高薪挽留了他，并把他保送到佛羅里達大學接受教育?！安宿r”霍爾沃森畢業(yè)時獲得了航空工程雙學士學位，和妻子雙雙進入俄亥俄州代頓的萊特航空發(fā)展中心工作，參與了“大力神-3”等空間項目的發(fā)射工作。1969年，霍爾沃森晉升為上校，擔任加利福尼亞州范登堡空軍基地衛(wèi)星測控設施主管，多次參與了美國空軍發(fā)射人造衛(wèi)星的工作。期間，他和妻子在基地附近蓋起了自己的房子，為兒女們建了一個馬場。安逸平靜的生活讓霍爾沃森再次想到了退役，但是他在柏林的往事又一次挽留了他。

1969年7月，霍爾沃森被通知到五角大樓出席一項活動。他剛到會場，就聽到一個聲音弱弱地問“你是搖翅膀叔叔嗎？”原來，美軍組織當年接受過糖果的孩子赴美觀光，他們都想見見當年的“恩人”。同時，接受過糖果的孩子們也在德國與時任滕珀爾霍夫機場指揮官克拉克·塔特上校取得聯(lián)系，他們要求在每年的機場開放日重現當年空投糖果的情景。霍爾沃森當然樂于效勞，他向美軍提供了他保存的一份當年給他寫信孩子的名單，隨后回到柏林，繼續(xù)空投“糖果炸彈”。

重回柏林深受觸動

1970年，霍爾沃森回到柏林，不同的是他現在已經是機場大樓里的最高長官。滕珀爾霍夫機場指揮官一般是美國空軍駐西柏林的代表，出席公眾活動的時間表排得滿滿的，但是霍爾沃森認為自己并不適合這種工作，因為已經從事了20年的飛行員和空間工程師工作，他對社交活動感到厭倦。加之他是一個摩門教徒，平時滴酒不沾，而在歐洲酒是各種宴會和政府派對的必需品，好在柏林城內的國際機構對他禁酒的習慣非常寬容，他被特許用橙汁與法國總統(tǒng)的香檳酒干杯。

霍爾沃森在柏林非常受歡迎，那些記得柏林空投的市民見面就要擁抱他，當年接到過糖果的市民更加熱情，經常邀請霍爾沃森到家里吃晚餐。一天，霍爾沃森接到了一個晚宴邀請，忙于軍地應酬的他不得已拒絕了這個邀請。但是這個人非常執(zhí)著，在此后的18個月時間里不停地邀請霍爾沃森，她在信中寫道：“帶著你的兩個小兒子來，因為我也有兩個一樣大的兒子”。最后，霍爾沃森取消了一項大使館的活動，在一個星期天帶著他的兒子們到了她位于哈赫內爾大街的家里，那里離他的辦公室并不算遠。

一群友善的小朋友在門口歡迎他們，女主人把他們引領到客廳坐下。她從一個老式的瓷罐里拿出一封信，用顫抖的雙手交給了霍爾沃森?；魻栁稚蜷_了信封，從里面抽出一封信讀了起來。信的日期是1948年11月4日，開頭是“親愛的默西黛絲”。霍爾沃森認出這是幾十年前他自己寫給她的信，他抬頭望著女主人。女主人笑著說：“糊涂的飛行員，我是默西黛絲，如果你現在走5步到窗前，你就能看到白色的小雞在哪里！”這次作客經歷讓霍爾沃森真正體會到了空投柏林的深遠意義，也讓他對戰(zhàn)爭與和平有了全新的認識。

改善美德關系名垂青史

在滕珀爾霍夫機場指揮官的崗位上，霍爾沃森為強化美德關系做出了不懈努力。默西黛絲和她的丈夫彼得·威爾德成為霍爾沃森一家的好朋友，在夫婦二人的共同努力下，美德啟動了交換生計劃。許多與霍爾沃森接觸過的德國孩子也都成長為改善德美關系的忠實擁護者。1974年，霍爾沃森離開了柏林，成為二戰(zhàn)之后在德國任職最長的滕珀爾霍夫機場指揮官。

霍爾沃森回國后還經?；氐桨亓謪⒓痈鞣N空運紀念活動。1989年，在柏林墻倒塌前幾周，他率領200名美軍退役飛行員出訪柏林。1999年，在紀念空投柏林50周年慶祝會上，他復原了一架C-54運輸機，開通了從韋斯托弗空軍儲備基地到柏林的航線，繼續(xù)在德國上空空投糖果。2001年，為表彰霍爾沃森的突出貢獻，美國空軍將一種25000磅裝載機命名為“霍爾沃森”裝載機。2012年6月，第437空運聯(lián)隊指揮官埃里克·W·漢森上校在查爾斯頓聯(lián)合基地舉行的“糖果轟炸機”紀念儀式上表示，霍爾沃森的友善道出了美軍空運聯(lián)隊為何能夠日夜運轉，正是他在冷戰(zhàn)的前線，扮演了拯救柏林的重要角色。

2013年，已經90歲的 “糖果投彈手”霍爾沃森仍然活躍在美國各地，從普通中學到空軍空運訓練中心，向人們講述他和柏林空運的故事?；魻栁稚貞浤谴卧跈C場鐵絲網邊的經歷時說：“我一生的所有決定都來自那一刻，當我決定給孩子們平分那兩塊口香糖的時候”。霍爾沃森經常向小朋友們講這樣的道理：人生道路上的一個小決定，可能影響結局，或好或壞。

有趣的是，霍爾沃森空投西柏林的事故，成為了中國高中歷史課的一道選擇題，試題的答案是這件事發(fā)生的背景是“杜魯門主義實施”。盡管向西柏林空運各類生活物資是根據杜魯門主義中的“經濟上援助西歐國家”原則而實施，但是拋卻冷戰(zhàn)時代的是是非非不去評判，如今的人們再去回首這段往事，其實更應該多去發(fā)現霍爾沃森閃現的人性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