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秦川
冬天的日子,寂寥而漫長,時間仿佛被凍僵一樣,停滯不前。偶爾一次,太陽象征性地露一下臉,便像一個準(zhǔn)備在正月里出嫁的嬌羞少女,將自己隱藏起來,任誰也找不到。
從前,每年冬季,在我們那個叫做“八姓”的村子里,很難再聞到炒菜的香味。充斥在角落里的,全是蘿卜和白菜這樣皮厚不怕開水燙的廉價菜。它們或被涼拌,或被熱焯。但不管女人們怎么變著花樣,將它們一次次加工和翻新,在所有人的嘴里,它們永遠(yuǎn)都不可能被吃出肉的滋味。
當(dāng)然,我們家也不例外。在立冬來臨的前一天,父親就為即將到來的冬天做著準(zhǔn)備:他將那些生長了一個秋天的蘿卜,一個個從泥土里拔出來,整齊地排列在田間地頭。那些浸染著泥土香味的蘿卜,大多長相飽滿,粗壯厚實,白里帶青。而在那些挺拔翠綠的蘿卜葉子上面,還沾著幾滴可愛的小露珠,它們似滴欲滴,在葉子上打著滾,扭著腰。
拔蘿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的蘿卜扎根很深,并不容易拔出來。所以,父親喜歡在某一個帶霜的早晨,或是剛剛下過一場冷雨的午后拔蘿卜。這時的土地潮濕綿軟,拔起蘿卜來毫不費力。但在這樣的天氣拔蘿卜容易,每次卻都會拔出蘿卜帶出泥。很快,父親的褲腿和雙手,都會沾滿了泥巴。但父親對這些全然不顧,他的眼里只有那些長相結(jié)實、分量十足的蘿卜。他不知疲倦,用他那寬厚的大手,一刻不停地拔著蘿卜。整個動作一氣呵成,嫻熟老練。
待所有的蘿卜全拔出來后,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便是在地里挖一方土坑,將那些蘿卜埋到土里。這個活比拔蘿卜要費勁許多。土坑不能挖得太深,也不能挖得太淺。太深,取蘿卜出來時不容易;太淺,則易被凍壞。所以,挖坑是一個技術(shù)活。但對于種了一輩子地的父親來說,任何活計都不在話下。父親一個人,也不需要我們幫忙,從早挖到晚,一個四四方方,不深不淺的土坑便挖好了。
最后要做的工作,就是將蘿卜一個個搬運到那個大坑里。這時,我們?nèi)視瑫r上陣,有的提筐,有的端盆,將那些蘿卜送到父親的身旁。父親會將蘿卜按大小個排列,頭朝下腳朝上,將它們擺放在一起。待所有的蘿卜全擺放好后,再將先前挖出的土進(jìn)行回填。最后,再在上面覆蓋上早已風(fēng)干的玉米秸,這項工程才算大功告成。
這一土坑里的蘿卜,就是那個年月我們?nèi)疫^冬時,除了白菜之外,唯一可食的蔬菜,再無他物。
怎么能讓一家人吃蘿卜吃不厭,這是母親的工作。雖然母親做蘿卜,和其他人并沒有什么兩樣,但她會經(jīng)常獨具匠心地在那些蘿卜菜肴里添加別的一些什么。比如一根香蔥,一滴香油,要不,就是一滴紅油辣子。千萬別小看了這些輔料,它們經(jīng)常會讓平淡無奇的蘿卜吃起來另有一番滋味。
儲一窖蘿卜過冬,存的是父親的辛勤,藏的是母親的聰慧,還有,就是平常日子的滋味。
責(zé)任編輯/劉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