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張雋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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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孫三代不識字 家里有本日歷書
文丨張雋波
我們每天都在用“歷書時”,卻很少關心它的由來,尤其是時間與歷書的關系。其實,日歷從誕生之日起,就肩負著記載時間的使命,至今已逾4000年。
歷書(老黃歷)是老百姓居家過日子的必備書,自清末至今主要有時憲書、國歷、國民歷、陰陽合歷、通書、農歷、農家歷等不同名稱。
歷書從形成到現在,經歷了一個被頂禮膜拜到回歸生活的過程。在被頂禮膜拜的上千年中,這本書享受過作為一本書的“最高禮遇”:皇帝參與每年的編寫或頒發(fā)。這本書作為君權天授在百姓身邊的唯一憑證,把日月運行規(guī)律、國事家事農事和民俗百科內容,通過各級“學術權威”傳遞到基層,維持和鞏固著國家的穩(wěn)定、統(tǒng)一和發(fā)展。相應的,這本書發(fā)行量之大,接觸人群之廣,人數之多,蘊含的學問之博大,對百姓日常生活習慣、行為方式影響之深,也超過任何一本書。
清末民初,這本書逐漸褪去皇家外衣,開始回歸百姓生活,最明顯的表現就是有關皇家忌日的內容沒有了,尤其是民國成立后,為了吸引民眾購買,歷書中增加了常用的擇吉、卜卦、風俗、驗方等諸多百姓需要的知識,大多帶有極強的封建迷信色彩。同時,受“西風東漸”影響,歷書中開始出現陽歷、星期、春聯、鐵路時刻表、五一國際勞動節(jié)、國慶節(jié)等內容,“接地氣”“與時代同步”“洋氣”的特色更加鮮明。
由此,歷書成為老百姓居家過日子的必備書。寫于1943 年的小說《小二黑結婚》中,主人公二諸葛就是一個“黃歷迷”,“不宜栽種”“命相不合”等故事情節(jié)讓人笑過之后印象深刻。以抗日戰(zhàn)爭時期為背景的京劇《紅燈記》,李奶奶一家“祖孫三代都不識字”,但家里還是找出了一本書——黃歷。
不識字買歷書做什么?看似矛盾的設計卻反映了一個事實:老百姓的生活離不開歷書。在這里,我們沒有必要對藝術作品進行環(huán)環(huán)追問,要看到這本書扎根民間、服務百姓生活的社會性。當然,在生活并不富裕的當時,這本書中的農事安排、擇吉避兇等內容,指導和寄托著老百姓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
新中國成立后到21 世紀初,幾乎所有省份都在編印結合當地實際、指導農業(yè)生產、宣傳國家政策、傳播服務信息的歷書,各家出版社每年印數略有不同,有幾十萬冊、100 余萬冊的,也有300 余萬冊的,華東人民出版社編輯的1952 年歷書初版時就印了500 萬冊。
以山西省為例,20 世紀60 年代,該省人口有1000 多萬,歷書每年的印數在50 萬冊左右,平均20 人擁有一本,每戶按5 人計算,平均每4 戶人家就有一本。
這與歷史上歷書印行鼎盛時期極為相似。史料記載,自唐有歷書后,到了印刷業(yè)發(fā)達的宋代,福建建陽一帶書肆林立,這里刻印的歷書馳譽八方。到了元代,僅官印的皇歷發(fā)售量就達300 多萬本,平均每4 戶擁有一冊。
進入新世紀以來,隨著電子日歷普及和部分行業(yè)(企業(yè))免費贈送日歷的增加,各版本的歷書銷量大不如前,反映在印數上呈直線下降趨勢。中國農業(yè)出版社的歷書印數從之前的數十萬冊下降到2009 年的5 萬冊,2016年又降為4 萬冊?,F在,多數省份還在出版歷書,但印數大都不會超過中國農業(yè)出版社。
對歷書的需求其實是人們對時間的依賴。
根據牛津英語語庫統(tǒng)計,當今人類最常用的100 個名詞中,“人”排在第二位,“年”排在第三,“天”排第五,“男人”排第七,“女人”排第十四,“戰(zhàn)爭”排第四十九……“和平”嘛,對不起,沒有入圍。那么,排在第一位是哪個詞呢?答案是時間。
仔細一想,的確是這樣,現代人每天醒來第一眼望去的就是“時間”,晚上睡覺前,最后一眼望去的多數也是“時間”,一天當中,還要無數次地看“時間”。
時間重要,確定時間長短的標準更為重要。眾所周知,地球自轉像喝醉酒的先生一樣,時快時慢,一年中一天的長度相差高達50 多秒。為了協(xié)調地球自轉快慢所產生的時間長短問題,科學家在1960 年決定開始采用“歷書時”,這一時間理論上是一種均勻時間,也就是說,全年中每天的時間長短都是一樣的——24 小時。
我們每天都在用“歷書時”,卻很少關心它的由來,尤其是時間與歷書的關系。其實,日歷從誕生之日起,就肩負著記載時間的使命,至今已逾4000 年。
時間有形亦無形,難以琢磨。記載時間的日歷或歷書卻有形可見,它以日月星辰的運行規(guī)律為依托,以地面上動植物的變化為節(jié)點,并按一定的順序排列,成為人類創(chuàng)造的“影響文明進程”的偉大發(fā)明成果之一。
唐以前的日歷比較簡單,現在只能看到殘片。唐中后期時,皇宮中出現了記事日歷,每年分12 冊,每月一冊,每天一頁,記載日月運行規(guī)律、國家朝廷大事、皇帝重要言行等。因其實用、方便、條理分明,且能指導農時,深得使用者的喜歡,但要看到這本歷書,在當時只有朝中大臣,相當于現在的部級及以上官員才有資格。
歷書出現前,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種秋收,夏管冬藏;歷書出現后,時間可見,光陰可惜,古人行動慢慢趨于一致和規(guī)律。這一推動社會進步的偉大功績,堪比“車同軌,書同文”。我們無法想象,沒有統(tǒng)一時間標準的現代社會,如何進行高效運轉。
延至宋朝,由于印刷術的革新,使歷書大規(guī)模印刷和推廣應用成為可能,使用范圍也逐漸擴大到更低等級官員,甚至級別更低的普通知識分子,他們均用記載時間的歷書來指導自己的生產和生活。
歷書在百姓中大受歡迎。清代的《燕京歲時記》載:“十月頒歷以后,大小書肆出售憲書(歷書),衢巷之間亦有負箱唱賣者?!边@一景象持續(xù)月余。因為需要,歷書不斷被盜版和“升級”,后來發(fā)展到把天干地支、月令、節(jié)氣,以至那些蠱惑人民的各種忌日、星相吉兇等內容都印到歷書上。
翻開民國時期不同版本的歷書可以看到,這些歷書中均標注了諸多宜、忌事宜,與封建王朝時代歷書不同的是,皇家的忌辰沒有了,增加了諸多的外來節(jié)日,如勞動節(jié)、護士節(jié)、記者節(jié)、母親節(jié)等。最重要的變化是增加了陽歷,即以公元紀年的格里高利歷。
通過對100 余種歷法的優(yōu)劣比較,新中國開始用公元紀年,用陰陽合歷記載時間。發(fā)展到現在,就其種類而言,我國還有藏歷、回歷、彝歷、傣歷等。
陰陽合歷是陰歷和陽歷合二為一。簡單來說,陰歷是根據月亮(太陰)運行規(guī)律制定的歷法,陽歷是按照太陽運行規(guī)律制定的歷法,陰陽合歷是兼顧了日月運行規(guī)律的歷法。
需要指出的是,我們所用的夏歷或農歷,也是陰陽合歷,不能把其簡單理解為陰歷,因為農歷中巧妙地鑲嵌了24 節(jié)氣,而24 節(jié)氣則是地地道道的陽歷。農耕文明時,24 節(jié)氣是國人心中最重要的時間軸,由其產生的春節(jié)、清明節(jié)等重大節(jié)日是我們向世界精彩講述中國故事、弘揚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篇章。
(作者為山西日報社主任記者,中國民俗學會會員,收藏近300個年份的不同版本歷書3000余本。本文為國家社科基金項目“中華傳統(tǒng)節(jié)日的文化內涵及其傳承研究”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15BZW1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