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少強
人生到處都要做選擇。從事編輯工作自然也不例外。
一、價值觀的選擇
鄒韜奮在1940年寫過一文《事業(yè)性與商業(yè)性的問題》,論述的是一個出版機構經(jīng)營中的關鍵問題。作為編輯個體,也要處理好這二者的關系。這其實也是把什么放在第一位的價值觀問題。
出有益于世道人心的好書,這應是一個起碼的底線。
好書,有幾個簡單的標準,就是你愿不愿意帶回家,堂而皇之地放在書架上,供自己的親人閱讀;就是當你總結一生事功時,可不可以寫進你的履歷;就是隨著時光的流逝,這本凝結了作者心血,也凝結了你的勞動的書,還有沒有重印的價值。這些道理看來淺顯,但一位編輯在職業(yè)生涯中一以貫之則很難。
記得十多年前,有一位赫赫有名的出版人,辦了一間草原部落工作室,出版的“黑馬文叢”轟動一時,影響了很多理想主義的熱血青年。前幾年,在一位朋友處,聽他得意洋洋地介紹《把吃出來的病吃回去》的成功之道??鬃诱f:“始吾于人也,聽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聽其言而觀其行。于予與改是?!?/p>
二、出版方向的選擇
但凡有幾年歷史的出版機構,都會或多或少形成一些自己的出版風格。編輯作為其中的一員,就不得不面對路徑依賴的問題。比如在一個專門出版文史書的出版社里,有人突然要嘗試出版科普書,創(chuàng)新伊始,就會發(fā)現(xiàn)水土不服,很容易出師未捷身先死。新的領域,不是想象中那樣美好,也有很多人在其中苦苦掙扎,盲目多元化,通常就意味著深入險境。
要有定力。一旦選定了方向,就要好好經(jīng)營,不能一味追熱點、趕潮流。出版業(yè)的風潮是變化多端的,一個機構不能總是隨波逐流,一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也不可能什么書都擅長。浮萍長不成參天大樹。
我有個好友,在社科文獻出版社做歷史編輯,能坐冷板凳,做事專注,積累有年,成績斐然。前不久聚會時,聽他說,《現(xiàn)代漢語詞典》附錄的“我國歷代紀元表”,他很早就記在腦子里了,換算年份時,根本不用翻書。幾年不見,他也成了滿鐵檔案的出版專家。
編輯要結合供職單位的傳統(tǒng),早一點決定自己要長成一個蘋果還是一個梨。
三、作者的選擇
做了十幾年的編輯,在這方面還是時常犯錯。編輯往往易被作者的名氣誤導,想當然地認為作者既然享有大名,一定是水平高。
我遇到過題材不錯的書,作者有些名氣,也出過書,但合作的過程,并不愉快,因作者對自己的文字漫不經(jīng)心,差不多就算了,對于編輯的慢工很不以為然。還有的作者,對于編輯流程不熟悉,一味圖快,甚至屢屢越過編輯找上級施壓,急于出書、宣傳,造成轟動效應。這些,都是希望把書當成敲門磚,去達到別的目的。這種合作過程,常常齟齬不斷。作者各有訴求,有名利之想,本也無可厚非。志同道合者很難遇到,但選擇作者時小心一點兒,就不會輕易被利用。
文如其人。拿到稿件,可以試編一頁,體會一下作者的文字是否干凈,所寫事實是否可靠,是否包藏著不良的企圖。老實說,這些年遇到的作者,書稿過關的太少了。記得多年前寫選修課作業(yè),要從張秀民先生《中國印刷史》中引用一段材料,想壓縮一下,竟不能減一字。當時大為嘆服,至今印象深刻。我編過的書稿中,徐柏容、孫犁、金梅、衛(wèi)建民等先生的文字是可靠的,編起來既省心,又愉悅。
對作者還是要進行必要的盡職調查。有時作者在別的社剛出過書,又換新出版社,不妨調查一下作者前書的發(fā)行數(shù)據(jù),也可向同行打聽一下作者水平如何,為人怎樣,是否好打交道。有時候,可能是作者淘汰了出版社和編輯,有時候則相反。慎始才能善終。作者選擇對了,才能預期可有良好的結果。
前同事有經(jīng)驗之談:不接受陌生作者投稿。這當然有失偏頗,但一定是吃過很多苦頭才覺悟的。所以一旦遇到惺惺相惜的好作者,就長久合作下去吧。這樣的佳話,出版界很多,如錢鍾書與周振甫、陳忠實與何啟治、宗璞與楊柳皆是。
四、設計師的選擇
我的一位設計師朋友,是飽學之士,眼光很高,長于文化類圖書設計。我經(jīng)手過的《風云側記》、《耕堂讀書記》、《革命時代的士大夫》、《八道灣十一號》等書,都獲得廣泛好評,裝幀設計功不可沒。
美也是生產(chǎn)力。好的設計師,審美水平高,設計出來的書衣,不僅合體,而且耐咀嚼,絕對會給書增色、加分。最近我編了一本《說愛蓮》。作者來京前,說臺灣版十分漂亮,對大陸版封面提了很多意見。及至見面時一對比,在座的前輩出版家實話實說,明確講大陸版比臺灣版大氣,作者才將信將疑。等到過了幾天,作者又給一些朋友看了數(shù)碼樣書,連大名鼎鼎的章詒和女士都說好,要寫文章推薦,她才大體接受了。
五、宣傳媒體的選擇
同行們有一句戲言:責任編輯是無限責任編輯。編輯要對每一本書的編校質量負責,還希望書出得漂亮一些,賣得好一些,雖然出版機構也有設計、宣傳、發(fā)行部門,但編輯要操的心一點兒也不少。
我2014年編了一本《平生六記》,起印八千冊。編輯過程中,我起草了文案,請作者的老同事沈昌文、吳道弘先生寫了推薦語,請周有光先生題了詞。可是這本書的鋪貨并不順利,最初才發(fā)出去不到兩千冊,可能和曾彥修的名字知道的人已不多、書名也平凡無奇有關。經(jīng)過馬立國先生的努力,我們邀請朱正、陳四益先生撰寫書評。朱先生連寫兩篇,卻無人敢發(fā),陳先生文章先發(fā)表在《文匯讀書周報》上,《作家文摘》旋即轉載,不久朱先生的一篇在《南方周末》刊發(fā),網(wǎng)站銷量很快就上來了。到目前為止這本書已發(fā)行兩萬多冊,還得了幾個獎。不得不說,選擇對了書評作者和強勢媒體,起了很大的作用。
做編輯十多年,走麥城的例子,要多于過關斬將。我常常想起翻譯家王以鑄老先生的耳提面命:手不一定高,但眼一定要高,眼高了,入眼的才會是最好的東西。
【參考文獻】
[1]鄒韜奮.事業(yè)管理與職業(yè)修養(yǎng)·生活史話[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8.
[2]徐柏容.編輯選擇論[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4.
[3]李昕.做書:感悟與理念[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