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利
這是我羨慕的旅行。有過一切不舒服的體驗之后,仍然覺得這一切并非不值得,這比舒適和艷遇都重要。而更了不起的一件事是,這哥們兒沒把這些榮耀,當(dāng)成生活或者生意,他回到家,做起原來的那個自己。
人到中年,旅行這件事變得陡然無趣起來。
中年人的閑暇是難得的,貧窮也是早就跨過的那道檻兒。他們需要解決的問題只有一個:為什么日子比以前好很多,卻總覺得沒意思?
他們都有這樣一種錯覺,旅行,一定可以拯救眼下這無聊的人生。不管是傳統(tǒng)的歐洲,還是奇幻的南美,或者遙遠(yuǎn)的南極,每當(dāng)看見朋友圈的中年人一次又一次出行,曬出一張又一張旅行圖片時,我只想搖頭:喂,你們真的好無聊啊。
不管走多遠(yuǎn),都無法改變這一目了然的事實。
不止一個中年女人跟我說,旅行中最重要的事,就是吃好睡好。言下之意,只要不是太過昂貴,五星級酒店是必須的選擇。今年如家和頤酒店事件之后,看到朋友圈有人評論,女孩子單身出門,不住五星級酒店,根本是對自己不負(fù)責(zé)任。我嚇得倒退三步,原來女人出門,需要這么高的預(yù)算。中年人這個“沒錢出去玩什么”的邏輯,市儈起來討厭得沒邊。
出門旅行,變成像高管出差一般的境遇—住擺設(shè)相同的五星級酒店,樓下有全球連鎖的星巴克咖啡。如同一個人跑到云貴高原,放著云南小粒不喝,心心念念星巴克那杯香草拿鐵,哀怨地說:沒有它我一整天都醒不過來。
也不止一個中年男人苦笑著回憶,當(dāng)他們嘗試與眾不同的住宿環(huán)境時,換來的是什么。一個人去住青年旅舍的多人間,驚訝于房間竟然沒有窗簾,于是早上5點醒來,早早退房,甚至沒來得及跟同房間的女大學(xué)生聊上20分鐘。還有一個人凌晨3點在暴雨中的露營地驚醒,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一攤泥里,從此發(fā)誓再也不去遭這種無意義的罪。
可旅行最大的意義,不就是不一般的奇遇嗎?中年人卻給旅行設(shè)了種種框,就像庸俗女人給愛情設(shè)的框一樣,鮮花鉆戒一樣不能缺—這種待遇下我對你有感覺,那才是愛情。人們千里迢迢跑到國外,大餐美酒度假房樣樣正好,再望見美景,才算一次合格的旅行。
他們的理由是,生活已經(jīng)那么糟糕了,我可不想再受一點罪。至于人與人的相遇,倒是可以退而求其次的。
一部法國電影里,挺著啤酒肚的中年男人,偷偷摸摸買了一只獨木舟,每天在天臺上練習(xí)滑行。有一天他終于通知老婆,自己要去遠(yuǎn)行,一次為期兩個月的偉大遠(yuǎn)行,雖然他只請了一周的假。
在休息點,他被餐廳女招待吸引,總想著要跟這位從靈魂到肉體都鮮嫩的少女發(fā)生點什么。不然怎么叫旅行呢?后來嘛,他只睡到了守寡多年的老板娘,一個同樣多年沒有燃燒激情的中年婦女。兩人互相妥協(xié)的樣子,真乃世間一大悲劇。
尋常的中年人,都逃不過安逸的度假設(shè)定,以及沒有艷遇也要制造艷遇的沖動。如果你拍著胸脯說,我才不會出門跟人亂搞,那么閣下對旅行最旺盛的沖動,多半是法國買什么名牌包最便宜,瑞士買什么表最劃算,日本不能不買的十件藥妝,泰國不可不入的超高性價比防曬霜……
用購物欲取代旅行的意義,同樣蒼白無力。
各種中年人的旅行里,唯一讓我覺得有意思的,是比爾·布萊森寫的一本《偏偏和山過不去》。他找了一個腦袋不太好使的老同學(xué),一起穿行美國最著名的阿巴拉契亞小道,不洗澡,只吃白水煮面條,經(jīng)歷了無數(shù)兇險難熬的時刻。他們只走了870英里,約為整個小道的五分之二—不過有什么關(guān)系呢?他說最重要的事情是,“我發(fā)現(xiàn)了千百萬人不知道存在著的一個美國,我交了一個朋友,我回家了”。
這是我羨慕的旅行。有過一切不舒服的體驗之后,仍然覺得這一切并非不值得,這比舒適和艷遇都重要。而更了不起的一件事是,這哥們兒沒把這些榮耀,當(dāng)成生活或者生意,他回到家,做起原來的那個自己。
要知道,那些夸夸其談的旅行達(dá)人,比起出門旅行的中年人,更讓我反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