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偉潤
阿列克謝耶維奇身上幾乎集中了所有不易在大眾中流行的特性:小國作家、冷門的非虛構寫作領域、平淡的文字,甚至是她生得不算好看的臉……如果不是瑞典學院的垂憐,這個初讀極拗口的名字絕不可能進入大眾視野。比如,你是念亞歷塞維奇還是阿列克茜葉維契?不過無論如何,她實至名歸。諾獎給她,也是諾獎的榮幸。
一
阿列克謝耶維奇不是一個正常的寫作者,她觸碰這個世界的方式與其他執(zhí)筆人有著本質的不同。她所從事的并不是把自己內心劇場具象化,并不是重構一個世界,而是對現(xiàn)實世界進行復寫。也就是說,她是一個從外部世界走到人類內心冰封大海的人,她的筆是由外指內的,而不是像其他人一樣反過來,當然,這與她記者身份有關。
和多數(shù)公眾知識分子對一個事件發(fā)聲的程序不同,阿列克謝耶維奇基于數(shù)量眾多的采訪而寫出來的文字并不犀利,也不顯得比他人技高一籌。盡管她寫過衛(wèi)國戰(zhàn)爭、切爾諾貝利等人類歷史中跨不過去的一些事情,一些已成現(xiàn)實的悲劇,她也未通過操縱受訪者來獲得符合自己好惡的敘述。這種消弭了自我情緒的行文使她更加地貼近了“真實”歷史。通過群像,她發(fā)現(xiàn)了那些在”災難造就人的偉大”的安慰劑下灰色的悲劇內核。
也許就是因為悲劇本身就不兼容繁復,阿列克謝耶維奇所操持的語言看不出什么技巧性,看上去只是粗笨地把親歷者口述抄在書上。比起村上春樹在自己小說中對搖滾和爵士樂不厭其煩地提及,這種作報告的文風總顯得枯燥乏味,似乎自誕生起就已經與拇指時代脫軌。你聽不見詞語的轟然響聲,而是一小聲哽咽,一大段沉默。她并不拒絕被理解,因此她一下子就被理解。這是一個在陀思妥耶夫斯基凝視下行進的人。
“我是獨自行進的,我完全是屬于另一個時代的人?!?/p>
二
她的書都脫胎于她對事件親歷者的采訪,減掉這個多繞了一圈的邏輯,它們脫胎于不幸者的親身經歷。這形成了一個非常獨特的體例,像口述史,但不追求客觀重現(xiàn),而更重視個人感受。就個人言,我更愿意稱之為長篇獨白。沒有結構,沒有特意的人物刻畫,甚至沒有情節(jié)。只有一個個人對著她開口,啟封他們一生中對最重大事件的痛苦回憶。那些親歷者每說一句都像是在凌遲自己,最后空余的也只有沉默以對。這些言語是粗糙的,也因此更具有清晰的質感。也許不只是講述者說起那些痛苦的往事需要勇氣,記錄者同樣也需要這份勇氣,她需要反芻那些本不屬于她的痛苦。阿列克謝耶維奇是這些講述的記錄者,可能也是唯一的記錄者。她寫下它們時的心情是怎樣的我不可具知,會不會與寫遺書的心情相近?
在書的副標題,她說:
我看遍了他人的痛苦。
大概除了這個每寫一本書就要聽五百個真實的悲傷現(xiàn)實故事的人外,再沒有第二個人這么說了。她真的不是在搞創(chuàng)作,而是自己把悲慟咽下后好好地寫出來,她是一個復述者,而不是單純的記錄者。
三
1998,她在萊比錫憑借那本《切爾諾貝利的祈禱》得了獎。她拿所有獎金買了自己書的俄文版走私回白俄,她的地理故鄉(xiāng)。是啊,政府討厭她,她就像是一個在大家聊得興起時翻陳年舊賬的家伙,永遠只是在冷場。
可是,誰說舊賬不是賬呢?
為什么要讀阿列克謝耶維奇?為了不再經歷苦難。
以前聽杜鵑叫喚,聲音是很小的,不過聽來很悲戚,后來才明白,畢竟它是啼血的。
可怕的不是事情已經塵埃落定,而是生活還將繼續(xù)。
回家后我去跳舞,遇到喜歡的女孩,我說:
“我們交往吧?!?/p>
“有什么用?你是切爾諾貝利人了,我不敢和你生小孩。”
學校:廣東深圳市羅湖外語學校
導師:宋藝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