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可
我曾在《紐約時報》上讀到一篇對兩位美國頂尖教育研究者的特載,其中描述了一流大學在吸引家境清寒但天資聰穎的學生方面是如何失敗的:
哈佛肯尼迪學院公共政策教授克里斯托弗·艾弗里與斯坦福經濟學教授卡羅琳·霍克斯比發(fā)現,家庭收入水平處于最低25%的優(yōu)秀高中畢業(yè)生僅34%到美國競爭性最強的前238所大學就讀,而家庭收入水平處于最高25%的優(yōu)秀高中畢業(yè)生此項比例則為78%——這里評估“優(yōu)秀”的標準是SAT測驗得分與高中成績。
該研究有著超乎尋常的大樣本,其結論得自一年時間內參加SAT考試的美國高中生全體。與此同時,我最好的朋友在主持哈佛招募芝加哥貧民區(qū)爛高中的尖子生的宣講會時了解到,盡管這些學生在中學里出類拔萃,卻大多不知如何以一種吸引哈佛眼球的方式去展現自己的入學申請。
這兩則消息讓我陷入沉思:關于一流大學招收弱勢家庭學生的艱難探索,自己的親身經歷,以及哈佛、耶魯等的官方說法。在哈佛少數民族招生辦公室工作時,我曾把這件事想得很天真——哈佛公開提倡招收貧困學生和少數民族學生的理念令人眼界大開。哈佛說:我們的學生60%以上接受按需經濟資助,10%是非裔美國人!9%是拉美裔!17%是亞裔!
這些數字在我心里打下了如此深刻的烙印,以至后來只要有人愿意聽,我就會學舌一番。你認為哈佛是精英教育?再想想看吧!瞧瞧它倒貼了多少助學金!瞧瞧這兒有多少少數民族學生!
名校“多樣性”不過是看上去很美?
學生弱勢家庭背景和種族的多樣性在哈佛錄取中屬于優(yōu)先考慮的條件,這無疑是值得學校自豪的。然而,如果我們再深入觀察,更復雜的圖景便將呈現眼前。種族多元化很對很好,但倘若所有少數民族學生都來自中產階級或上中產階級家庭,那你的多元化不就局限在階級界線里了嗎?
組成哈佛亞裔的大部隊是華裔美國人,而他們當中,大多為上中產階級出身,有手持高學歷的“好爹好媽”。同時,說起非裔美國學生,人們腦子里浮現的刻板印象通常是:他們往往來自弱勢家庭;但在哈佛,很多非裔學生事實上不僅沒掙扎在貧困線以下,還來自殷實的中產階級和上中產階級家庭,父母都有研究生學歷與白領工作。
真實情況是,這些富裕的非裔美國人中,有一部分乃父母受過良好教育、位列“知識精英”群體的第一代移民。
看到這里,你開始明白我的話鋒所指了吧?在哈佛或其他精英高校里,擁有少數民族學生代表,并不等于實現了學生的家庭背景多樣性。
哈佛有20%的學生來自年收入在65000美元及以下的家庭,因而,他們也無須支付學費——這確鑿是事實,很大程度上要感謝“哈佛經濟資助計劃”;它除提供大量助學金外,還聘用哈佛的低收入家庭學生到高中去做招生宣講。但我不禁會想,如果有更多弱勢家庭學生能獲得幫助資源來申請哈佛的話,這個20%會不會變成30%呢?
也許吧,盡管哈佛和它的對手——普林斯頓相比已經做得很好了。普林斯頓一直力圖與哈佛在“最好的經濟資助政策”這點上一爭高下,但它僅有12%的學生屬于聯邦佩爾助學金(聯邦佩爾助學金主要頒發(fā)給家庭年收入在2萬美元以下的學生)的家庭,而哈佛這一比例為19%,哥倫比亞大學則為29%。
中產艾姆赫斯特學院招收貧困生“三板斧”
那么,這些大學要怎么做才能使本校學生家庭背景更具多樣性呢?
艾姆赫斯特學院,美國最頂尖的文理學院之一,近年來積極并且成功地招收了貧困生。它所采取的是基于加州大學做法的3種方式:一是加強低收入家庭學生經濟資助計劃;二是通過轉學項目招收社區(qū)學院的優(yōu)秀學生;三是給貧困生以些微的考試分數“照顧”。
第一種方式沒什么可發(fā)揮的,這種做法正被一流大學踐行。
第二種方式相對常見,但可能會引起質疑:如果允許社區(qū)學院學生轉入全美最好的本科生院之一,也許將稀釋這塘卓越人才的蓄水池。目前已有數個研究表明,大量聰明的、來自低收入和中等收入家庭的學生去了離家近的社區(qū)學院或不“挑三揀四”的四年制州立本科學院;不過很諷刺的是,這使得他們從大學畢業(yè)的幾率變小了。
而與之相反的是,到競爭性強的大學就讀的低收入家庭學生,其畢業(yè)的可能性卻更大。如此,艾姆赫斯特學院的第二種方式事實上就給了那些才華橫溢卻沒有資源、不懂如何申請競爭激烈的大學的窮孩子又一次機會。
第三種方式可能是最富爭議性的,因為它賦予了一種被有些人稱為“不公平”的優(yōu)勢,是針對貧困者的平權行動。而在我看來,其實可以參考過往研究的結論,從數種不同的角度去看待它。
在一流大學里,校友的孩子、少數民族學生(亞裔除外)和體育特長生都在錄取上享受特殊照顧;換言之,如果你的父母上過哈佛,如果你是非洲裔,或者如果你是頂級“灌籃高手”,跟其他同條件申請者相比,你被哈佛和耶魯之流錄取的概率就更大。但據前文提及的研究顯示,如果你是窮人,跟申請材料大抵相當的學生相比就沒什么優(yōu)勢。
如此便公平嗎?你住在窮鄉(xiāng)僻壤的小鎮(zhèn),所能獲取的資源有限,課余需要打工以維持家人生計,為了上一所好點兒的高中路上得花掉一個半小時,而你的考試分數跟一個在曼哈頓長大、就讀于離家一刻鐘的私立中學的孩子一樣多,并且你沒有“加分項”來享受特惠。如此便公平嗎?
向貧困生傾斜也許不是完美的“科學”舉措,但從很多維度來講,它是公平的,甚至可以說是“大學愛才,取之有道”。
多樣性為何如此重要?
吸納更多貧困、聰明的孩子不完全是大學的責任,也無法僅憑大學的一己之力。怎么能指望一所高校有“天羅地網”和強大的資源去向那么多的弱勢家庭孩子伸出橄欖枝呢?正因為如此,各式各樣幫助弱勢家庭孩子的非營利項目如雨后春筍般冒了出來。
其中,有些是從“娃娃”抓起,通過獎學金將貧困生、少數民族學生安插進一流私立高中,從而使其有機會獲得更好的升學輔導;另有項目向在校表現突出的貧困生提供集中的導師輔導,并在入學申請上提供幫助;還有少數公益項目“承包到底”,保證參與的學生會被競爭激烈的大學錄取,只要他們保持達到一系列的學業(yè)標準,并且全程參與大學預科課程項目。
雖然目前這些還不完善,也往往屬于人力密集型工作,但看到社會已對高等教育入學通道產生了足夠的重視,并通過自身力量的介入來解決這一問題,在我看來是十分可喜的。但光靠非營利組織“一廂情愿”地為貧困高中生做好升學準備還不夠,還得要大學愿意投錢招收此類學生。越是資源豐富的大學,就越該投資在學生家庭背景的多樣性上,如此才能“不拘一格”收獲最卓越最聰明的人才。
高等教育機構不可推卸的責任便是向所有努力程度足配接受高等教育的學生提供機會,特別是那些在挫折面前不低頭的孩子。而對普通公民,對整個社會而言,其使命則在于督促大學持之以恒地回應社會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