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伯群

一

下午快下班時，縣委書記尹成如突然接到市委許書記的電話，許書記在電話里嚴肅地通知尹成如，明天要帶隊來縣上進行民主測評。

接到這電話，尹成如心里一下熱乎起來。目前面臨地方各級領導班子換屆選舉，上面早就傳出話來，要物色一名市委副書記。消息一傳開，凡是有點希望的人都虎視眈眈地覬覦著市委副書記的寶座，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千方百計想要成為市委副書記的候選人。尹成如是農(nóng)大畢業(yè)的研究生，在縣委書記任上，利用所學的知識為老百姓辦了許多實事好事，深得老百姓的擁戴，是大家公認的市委副書記的熱門人選。他知道，凡是要提拔一個干部，上級都要按照“德、能、勤、績、廉”的標準進行考核，考核合格后再進行民主測評?，F(xiàn)在許書記親自打電話來通知他，明天要進行民主測評，這就明確無誤地告訴他，上級對他的考核已經(jīng)合格了。機會既然來了，他就要緊緊抓住人生這千載難逢的機遇。于是，他馬上表態(tài)：“謝謝許書記的關愛，我們一定做好民主測評的各項準備工作，到時請許書記多指導?！?/p>

另外，許書記還強調(diào)：“我們想搞一個別開生面的特殊測評，所以，特邀您母親參加?！?/p>

特邀母親參加測評會，這可是民主測評從未有過的新鮮事。尹成如聽了一驚，許書記葫蘆里裝的是什么藥，他心里琢磨著，隱隱感到些許詭異和迷惘。

許書記見尹成如遲遲沒回答，立即問道：“怎么，你不同意？”

尹成如從許書記問話的語氣中感到了他的不快，馬上回答道：“不是不是，我只是想請示一下，為什么特邀我母親參加？她什么時候參加？以什么方式參加？她參加起什么作用？”

他這連珠炮式的請示，把許書記也問住了。這次民主測評的特殊內(nèi)容雖然是許書記自己提出來的，特殊形式是從他父親說要給尹成如母親過特殊生日想到的，但提出特邀尹成如母親參加，卻是他父親提出來的，父親葫蘆里裝的是什么藥，許書記也不清楚。問父親，父親卻高深莫測地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了?，F(xiàn)在沒到時候，他自然不知道，所以，他只好應付尹成如：“你同意就好，你先給你母親通知一聲，至于其他事情不用你操心?！?/p>

真是官大一級壓死人，而且又是在關系自己前途的重要時節(jié)，尹成如不好多問，只得唯唯諾諾地回答：“我一定按領導的指示辦，馬上給我媽打電話，請她做好準備。”

“這就對了嘛。”許書記滿意地放下電話。

二

尹成如放下電話后，心里忐忑不安。邀請母親參加測評，違不違反組織原則，這樣做妥不妥？所以，他考慮暫不給母親打電話，先把緊要的事辦了再說。他先布置縣委組織部部長趙宏偉組織人做好明天測評的各項準備工作，然后，自己靜下心來，集中精力，全力以赴地趕寫測評報告。

尹成如趕寫測評報告夜里很晚才回家，晚上沒睡好，但心里老想著今天的民主測評，他還是一早就醒來，簡單地洗漱了一下，吃了早飯就往縣委趕?？蓜偝鲩T就接到媽媽的電話，接完電話，他才想起通知媽媽參加測評的事?？伤€沒開口，就聽見媽媽喜盈盈的聲音：“成兒，你猜今天是什么日子？”

尹成如正想著民主測評的事，突然聽到媽媽這沒頭沒腦的問話，腦子還沒回過神來，先是一愣，隨即大腦立刻緊急搜索，但始終想不起今天是什么日子，便不好意思地問母親：“媽，聽您那么高興，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呀？”

電話里傳來媽媽爽朗的笑聲：“傻孩子，今天是媽媽的生日啦！”

“您的生日？”尹成如更驚奇了，母親的生日他記得最清楚，不是今天啦！尹成如心里直打鼓，難道是媽媽年紀大，記憶差，把生日記錯了，便提醒她說：“媽媽，您生日是10月18日，今天才9月18日，還差一個月哩?！?/p>

媽媽笑了：“乖兒子，你說得不錯，10月18日是我出生的日子，但今天是我新生的日子。我問你，你還記得去年的今天嗎？”

經(jīng)媽媽這一點撥，尹成如完全想起來了，去年的今天是他和媽媽做換腎手術的日子。由于母親身體長期超負荷運轉(zhuǎn)，積勞成疾，患了嚴重的急性尿毒癥，必須馬上做換腎手術。由于找不到合適的腎源，尹成如要求用自已的腎，但他不敢告訴媽媽，媽媽知道肯定不同意。經(jīng)過各方面艱苦的保密工作，媽媽終于同意換腎。在主治醫(yī)生許教授的幫助下，他和媽媽進行了腎臟移植手術。許教授不愧為第一刀，成功把尹成如的腎臟移植到媽媽的體內(nèi)，由于兩人配型結(jié)果很好，位點吻合度極高，沒多久媽媽就奇跡般地出現(xiàn)了排尿現(xiàn)象，原本不太正常的血壓也變得平穩(wěn)起來。手術之后，媽媽身體恢復得很好，很快就像正常人一樣健康了，而尹成如經(jīng)過科學的調(diào)養(yǎng)和保健，身體也很健康，干起工作來仍然虎虎生威，勁頭十足。

后來，媽媽知道是兒子的腎給了自已第二次生命，非常激動，此刻她在電話里動情地說：“兒子，你給了媽媽第二次生命，媽媽要倍加珍惜，所以，媽媽把去年做手術的這天定為新生命的生日。今天是第一次過生日，意義重大，媽媽要好好慶祝一下。你忙不忙？能不能過來和媽媽一起過生日？”

尹成如正急著去縣委參加民主測評會，他明白這次民主測評會關系到他的仕途。在官本位的社會，萬般皆下品，唯有當官高，不少人跑官買官，削尖腦袋想當官升官，聽說市中心區(qū)區(qū)委毛書記就在四處活動，如果放棄這次機會，對方肯定要趁機沖上去。是媽媽重要還是升官重要？他腦子里展開激烈的斗爭。沒有媽媽就沒有自己，更何況媽媽是為自己累病的，百善孝為先，不懂得孝哪有資格升官？于是尹成如拿定了主意，馬上回答：“媽媽，我今天有空，能來和您一起過生日?！?

三

尹成如估計，自已不去參加民主測評會，縣上那些人特別是趙宏偉決不會善罷甘休，所以，只好不通知他們。但到時不見自已，他們肯定會打電話來找自己，于是，他一不作二不休，干脆把手機關了，免得他們找上門來，影響自己安安心心地給媽媽過生日。

誰知他剛走下樓，就看見趙宏偉帶人急匆匆地奔來，遠遠看見尹成如就叫：“尹書記，許書記馬上就到了，我們來接您，快，趕快和我們上車?！?/p>

原來趙宏偉見尹成如遲遲不到，著急了，打電話他手機又關機，便帶人找上門來。尹成如見狀，只好直截了當?shù)卣f：“今天是我媽媽的特殊生日，我要去給她慶生，民主測評我就不參加了，請你回去轉(zhuǎn)告許書記?！?/p>

“啊——”猶如晴天霹靂，趙宏偉驚得張大嘴巴久久閉不上。怎么能這樣？他決定大膽行動：“您當不當市委副書記不是您一個人的事，是我們大家的心愿，你不能違背大家的意志！”說著，他命令助手：“快，把尹書記帶回縣委?！?/p>

說著，趙宏偉兩個人豁出去了，不顧一切地撲上來，在尹成如兩側(cè)一人一邊架著尹成如手臂，強行把他往車上架去。尹成如沒料到他們來這一手，知道講道理已無濟于事，便奮力掙扎，兩只腳使勁地蹬在地上，不讓他們把自己往車上架。但雙拳難敵四手，無論他怎么拼命掙扎，還是被兩人架到車門邊。要是被架進車里就完了，尹成如決心做最后的掙扎，他兩只手被他們抓死了，掙扎不開，他就兩只腳死死地抵在車門邊，同時拼命扭動著身子，雙方扭成一團，成膠著狀態(tài)，僵持不下。

突然趙宏偉的手機響了，他料到肯定有要緊事，邊命令助手抓緊尹成如，邊騰出一只手接電話。電話里傳來市委組織部胡部長氣沖沖的質(zhì)問：“尹成如在不在？”

趙宏偉感覺胡部長生氣了，馬上謙恭地回答：“在?！?/p>

“叫尹成如接電話。”胡部長仍舊直沖沖地說，“許書記要跟他講話。”

趙宏偉把手機遞給尹成如：“許書記的電話?！?/p>

尹成如剛把手機放到耳邊，里面就傳來許書記的聲音：“尹成如啊尹成如，關鍵時刻你在干啥呀？”

尹成如如實回答：“今天是我媽媽的特殊生日，我要給她老人家過生日?！?/p>

“啊！”許書記的語氣變得嚴肅起來，“你知不知道今天民主測評會意味著什么？”

“我知道。”

“你知道還這么糊涂！”許書記生氣了，語氣中帶著訓斥的味道，“不少人都盯著市委副書記這個位置，使出渾身解數(shù)四處活動，你倒好，給你送上門你還寧愿放棄。你好好想想吧，是給你媽媽過生日重要，還是參加民主測評重要？”

“我想好了?！币扇鐖远ǖ鼗卮?，“我媽媽的特殊生日意味著她老人家的新生命，她的新生命是我生命中最寶貴的。要是我為了當上市委副書記，連媽媽的新生命都不顧，我還有什么資格當市委副書記？沒有媽媽的新生命，我當上市委副書記又有什么意思？”

許書記進一步追問：“你不后悔？”

“絕不后悔！”尹成如義無反顧地回答。

許書記無可奈何地說：“既然如此，那你就好自為之吧?！?/p>

四

放下電話，尹成如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他感到自己做出了一生中最重要的決定，一旦做出了這個決定，他感覺全身都輕松了，他可以痛痛快快地去給媽媽過生日啦！于是，他就驅(qū)車趕回媽媽的家里。

到了媽媽家樓下，看到媽媽站在窗前舉目張望，眼里放射出焦急和期待的目光。看到這目光，尹成如心里震動了：媽媽好想自已來呀！幸虧自已來了，要不，媽媽會多失望多傷心?。】吹絻鹤踊貋砹?，媽媽激動得撲上來，緊緊地擁抱著兒子，眼里泛著喜悅的淚花。

撲在媽媽的懷里，尹成如更加感到母愛的溫暖。他正在慶幸自己今天做出正確的選擇時，突然聽到個聲音在喊：“尹書記，您怎么在這哪？”

尹成如抬頭一看，是市中區(qū)毛書記，于是把他拉到一邊，如實回答：“我回來給媽媽過特殊生日。您為什么在這哪？”

毛書記聽了格外驚訝，瞪圓了雙眼問道：“今天許書記不是要來為您做民主測評嗎？這么重要的事您怎么不抓住機會呢？”

“慶祝媽媽特殊生日更重要！”尹成如不以為然地說。

毛書記心里暗自嘲笑尹成如：“聰明一世，怎么關鍵時刻這么糊涂！”他早就窺視著市委副書記的寶座，探聽到今天許書記去為尹成如做民主測評的信息，己經(jīng)不抱希望，本來決定今天陪母親做手術。此時聽說尹成如自動放棄，感到希望來了，便興奮地向尹成如說了聲“拜拜”，準備去爭取這意外出現(xiàn)的升官機會。

正在這時，毛書記的手機響了。他一看是許書記的電話，果然機會來了，趕忙討好地問道：“許書記您好，您有什么指示？”

許書記居高臨下地問道：“你在干什么？”

毛書記見尹成如看著他，只好如實回答：“準備陪媽媽動手術。”

許書記“哦”了一聲說：“你媽媽動手術重要，不打擾你了?！?/p>

毛書記著急了，他不甘心這轉(zhuǎn)瞬即逝的機會，趕緊表示：“您的指示更重要，我可以不陪媽媽動手術?！?/p>

許書記“啊”了一聲說：“那你來找我吧?！?/p>

毛書記得意地看了尹成如一眼，高興得屁顛屁顛地去找許書記了。

五

毛書記剛走，許教授就來了。媽媽對尹成如解釋說：“你是給了我新生命的人，許教授是把新生命注入我體內(nèi)的人，你們倆是我新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所以，我們3人一起過特殊生日?！?/p>

尹成如忙對許教授表示感謝和歡迎，3個人樂呵呵地一起去準備生日宴席。在大家齊心協(xié)力的張羅下，一桌豐盛可口的酒菜擺上了桌子。正當他們舉杯慶祝媽媽的特殊生日時，來了兩個不速之客，一個是許教授的兒子，市委許書記，他們都認識；另一個，他們都不認識。

許書記看出了他們母子倆的疑問，馬上介紹道：“他就是省委組織部趙部長，他聽我說要用特殊方式來測評尹成如，非常重視，今天一早就趕來了。”

趙部長向尹成如媽媽笑著致歉：“伯母，冒味來訪，實在對不起。但這特殊測評實在太重要了，也讓我增長見識，我不得不來?！?/p>

“特殊測評？”媽媽聽了，如墜云里霧里，不知怎么回事。

許書記馬上解釋說：“市委根據(jù)民意做出了一個重要決定，不僅從‘德、能、勤、績、廉等方面來考核選拔干部，還把孝心的滿意度作為提拔領導干部的重要指標。孝心是做人最起碼的德行，有的領導為了升官置媽媽手術于不顧，連最起碼的德行都沒有能提拔嗎？尹成如從‘德、能、勤、績、廉等方面來考核，任市委副書記足足有余，但孝心滿意度是否達到標準我們還不清楚。昨天，我聽父親說您老今天要過特殊生日，問清情況后，不禁靈機一動，這不是測評尹成如孝心滿意度的好機會嗎？于是，便決定借機來個特殊的民主測評方式，對他進行孝心滿意度的特殊測評。結(jié)果，他交了一份滿意度很高的答卷，現(xiàn)在，我物色到滿意的市委副書記的候選人了！”隨即，許書記向趙部長請示：“趙部長，您看能不能把尹成如作為市委副書記的候選人向省委上報？”

趙部長笑容可掬地說道：“百善孝為先，省委也很贊同把‘孝心滿意度作為提拔領導干部的重要指標。許書記這種特殊測評方法，確實測出了干部的真實情況，尹成如不愧為優(yōu)秀干部，這樣的干部不作為接班人，誰還能作為接班人？報！”

在一旁的許教授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悄悄把兒子叫到一邊，附耳嘀咕了一通。許書記開始不住地點頭稱是，聽到最后，卻又臉露難色地說：“爸爸，這種事，我去直接說怕不大好吧？”

許教授聞言色變，氣呼呼地說：“你不同意算了，不要轉(zhuǎn)彎抹角地找借口！”

許書記委屈地說：“不是我不同意，得藝術點?！焙鋈唬吹揭扇?，頓時眼睛一亮：“有了！”隨即走到尹成如面前，附耳對他如此這般地說了一通。尹成如聽得眉開眼笑，馬上說：“行，我去做工作?！?/p>

一會兒，尹成如就來向許書記報喜：“同意啦?！?/p>

許書記馬上把這喜訊告訴給許教授。許教授聽了哈哈大笑，獎勵地拍了許書記一巴掌：“傻小子，爸爸這是對你進行孝心滿意度的特殊測評哩?！?/p>

許書記被搞糊涂了，一臉茫然地望著爸爸：“孝心的滿意度的特殊測評？”

“對呀！”許教授看著兒子傻乎乎的樣子，非常開心，情不自禁地說出了來龍去脈。原來許教授喪妻多年，一直沒有再婚。他見尹成如的媽媽心地善良，又能吃苦耐勞，是個過日子的賢內(nèi)助，于是就動了心，有意接近她。再加之他們是小時的伙伴，很快就成為知心好友，互相都想老來有伴，他們已經(jīng)商量好了準備結(jié)合在一起，但許教授又怕當市委書記的兒子礙于官場的面子不同意，所以一直不敢跟兒子說。于是，許教授一邊和尹成如母親商量慶祝特殊生日，一邊囑咐兒子要尹成如媽媽參加特殊測評。今天，看到尹成如交了份孝心滿意度很高的答卷，也看到兒子為了爸爸晚年幸福，不顧官場面子，也交了一份滿意的答卷，他感到十分高興。

在一旁的趙部長聽了許教授的敘述，非常激動。他高興地說：“感謝兩位長輩教子有方，我也算是不虛此行，圓滿完成并且超額完成任務，不僅物色到市委副書記的候選人，而且還物色到副省長的候選人，我回去一并向省委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