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思杭

摘要：在中國流行音樂歌詞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往往以作者主觀感情的表達為創(chuàng)作中心。按照西方的文學傳統(tǒng)分類法，其中大部分歌詞應屬于抒情類文學。探究文學抒情與流行音樂歌詞創(chuàng)作之間的關系，一方面可上升到文學抒情的理論層面對流行音樂歌詞進行相關研究，另一方面可為歌詞的創(chuàng)作及情感表達提供相應的理論支持，這對于音樂文學的創(chuàng)作者而言是一次理論探索與總結。

關鍵詞：文學抒情 歌詞創(chuàng)作 流行音樂

一、抒情文體與流行音樂歌詞

在西方的文學傳統(tǒng)中，文學一般分為敘事、抒情、戲劇三大基本文類（genre），按照這種分類，許多詩歌、歌詞等文體都可歸納在抒情文類中。抒情文體和敘事文體不同，其內容并非是對某個外在事物的直接敘述，而是側重于表達作者的內心情感，無論是詩歌還是歌詞都會有此特點。黑格爾在《美學》對抒情詩的內容解釋為“主體（詩人）的內心世界，是觀照和感受的心靈”，“它所處理的……是某一個反躬自省的主體的一些零星觀感、情緒和見解”①。在他看來，抒情文體（抒情詩）的具體內容、表現(xiàn)方式和敘事、戲劇都不同，主要是作者的自我表現(xiàn)和情感抒發(fā)——只是在整個過程中借助了某一具體實體物象罷了。在中國古代的詩詞中就可以窺見許多這樣的例子，如蘇軾的《卜算子·黃州定惠院寓居作》：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飄渺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作者把自身的感情融入到了這首《卜算子》的創(chuàng)作中，讓所有敘事和形象都服從于作品的抒情。詩中描述出一個夜深人靜的景象，用“月亮”、“梧桐”、“鴻雁”、“沙洲”等細節(jié)物象建構起一個真實的場景，讀者可以從這些文字里感受得到作者情緒上的寂寞和孤獨，也看到了他內心隱藏著的抱負。尤其是最后兩句“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更是作者心境的真實表達。所以，可以看出文學敘事和文學抒情的區(qū)別也可以解釋為“敘事以‘故事為描寫的中心，而抒情則以‘心境為描寫中心。在抒情中可能會有‘故事，但故事是為表達某種‘心境而服務的”②。

尼采在《悲劇的誕生》中提到， “整個古代抒情詩歷史中最重要的一個現(xiàn)象是，抒情詩人與音樂家結合乃至融合為一體”③。許多學者認為抒情文體通常具有音樂性，而音樂文學的許多作品（如歌詞等）正好符合這個特點。許多流行音樂的歌詞由于篇幅段落等方面的限制（西方的抒情詩一般都會很短），其敘事性相對較弱；從另一方面來講，流行音樂多以情感表達為主要的創(chuàng)作中心，故大部分作品的歌詞具有較強的的抒情性。如高曉松的作品《同桌的你》（節(jié)選）：

你從前總是很小心/問我借半塊橡皮/……/那時候天總是很藍/日子總過得太慢/你總說畢業(yè)遙遙無期/轉眼就各奔東西/誰遇到多愁善感的你/誰安慰愛哭的你/誰看了我給你寫的信/誰把它丟在風里/

雖然這首歌詞是作者對青春校園情境的描述，但依然表達了他對青春與時光的許多感慨，抒情表現(xiàn)非常明顯。還有一些流行音樂的歌詞，其敘事部分僅僅只是一筆帶過，這類作品的抒情表達通常更為直接。如王健的歌詞作品《綠葉對根的情意》（節(jié)選）：

不要問我到哪里去/我的心依著你/不要問我到哪里去/我的情牽著你/……/不要問我到哪里去/我的路上充滿回憶/你也祝福我/我也祝福你/

這首歌詞描寫了綠葉和根兩個藝術形象，表達了一個離鄉(xiāng)游子對故土的眷戀。在這類歌詞的創(chuàng)作中作者明顯弱化了敘事成分，而把創(chuàng)作中心著重放在對情感的直接表達上，使得作品意蘊更為深厚，感人至深。

二、抒情表達的主體：詞作者

艾布拉姆斯說：“浪漫主義時期大多數(shù)主要的詩篇，同幾乎所有的主要批評一樣，都是以詩人為圓心而畫出的圓”④；黑格爾也闡釋說：“抒情詩的中心點和特有的內容就是具體的詩創(chuàng)作主題，亦即詩人……把自我表現(xiàn)的主體的心情展示出來，在聽眾中引起情感共鳴”⑤?？梢姡闱槲膶W作品的表達主題往往與作者自身狀態(tài)有著密切關系，而在流行音樂歌詞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詞作者就會擔任起抒情的主體角色，也決定了作品的創(chuàng)作思想及情感。如王國維所言“以我觀物，物皆著我色彩”，歌詞創(chuàng)作必定會帶有抒情主體（詞作者）的個人特征，尤其是流行音樂的抒情表現(xiàn)更為明顯。如李健的作品就帶有強烈的個人色彩，通常他的歌詞帶有流行民謠風格，創(chuàng)作中會使用詩意化的語言去重現(xiàn)和建構相應的真實場景、物象及個人意識，并賦予其安靜、深切的情感，風格清新自然，富有韻律美和節(jié)奏美，別具意蘊。

如李健的歌詞作品《車站》（節(jié)選）：

不覺中下起雨來/在黃昏的站臺/她終于上了列車/卻一直望向窗外/當列車徐徐開動掠過藍色站牌/我看見她難過的臉如此蒼白/伴隨雨點敲擊車窗她的淚流下來/我趕緊轉過頭去讓我視線離開/不知是甜蜜的傷感還是無奈/

歌詞呈現(xiàn)出來的是一個車站的真實場景，下雨、車窗、藍色站牌、列車，戀人在這里分離告別，這些都是作者所看到客觀存在的現(xiàn)實世界；但歌詞的情感表現(xiàn)也非常明顯，尤其是在最后一段：“當列車飛奔下一站的愛恨離別/我仿佛看見車窗外換了季節(jié)/在這一瞬間忘了要去向哪里的深夜/……/就像這列車也不能隨意停歇/匆匆錯過的又何止是窗外的世界/”。作者以為和心上人還會有再見的時候，卻沒想到這次告別卻成為了永別，時過境遷，他的沉思隨著“列車”慢慢消逝在遠方未知的“深夜”。在這首歌詞里，所有的“物”都著了作者的情感色彩，顯得尤為真切感人。縱觀整首作品，作者把自己對人生的思索帶入了創(chuàng)作中，將兩個不同時空的敘事情景放在了一起，借著“列車”和“離別”的情景，使得聽眾感受到了他的傷感、思念和回憶。在后面的歌詞中抒情表現(xiàn)得更為明顯、強烈，最后以一句“再見”結束全曲，一下就把對過去的不舍和嘆息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與聽眾產生了強烈的情感共鳴。

再如李健的《當有天老去》（節(jié)選）：

這匆忙的一生/化成幾個瞬間/總在某個夜晚悄悄來到我身邊/在浩瀚的人海/你曾飄向何處/……/在熟悉的路上/依然涌動著人海/沒有兩朵浪花相遇后不分開/當有天老去/我會想起你/在寧靜的夏日夜晚那一縷芬芳/

這首歌詞以第一人稱的角度去直接抒發(fā)情感，以作者的“心境”為描寫中心。與他的《車站》《貝加爾湖畔》等作品相比，這首作品雖沒有更多的畫面感營造，但因其詩意化的文字、細膩的情感描寫，依然可以感受到作者較高的歌詞創(chuàng)作水準。這首歌詞減少了具體物象的使用，抒情表達更為直接，從中同樣可以看到李健強烈的個人創(chuàng)作色彩，憂傷、追憶、淡然的情感貫穿在整首歌詞里。

三、對歌詞創(chuàng)作者的啟示

研究流行音樂歌詞的抒情表達對歌詞創(chuàng)作也有一定啟示和借鑒意義。作為抒情主體的詞作者，在作品的抒情表現(xiàn)中應該學會控制個人情感，選用敘事或其他物象時候盡量做到景為情用、真摯自然，方能創(chuàng)作好的詞作品。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有言：“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寫景也必豁人耳目……以其所見者真，所知者深也”⑥，“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⑦?？梢姡绾翁幚碜髌吩谑闱楸憩F(xiàn)中“情”與“景”的關系，是決定其品質的關鍵，對作品思想表達而言非常重要。

另一方面，流行歌曲的抒情表達也離不開受眾。在審美過程中，藝術鑒賞是受眾憑借作品產生積極的審美再創(chuàng)造活動，不同受眾會對歌詞作品產生不同感受。所以，詞作者需要了解受眾心理、權衡適宜的方式進行創(chuàng)作、準確傳達其思想和情感，這樣才可能得到一首好的歌詞作品。有的創(chuàng)作者會迎合某些受眾需求，使用淺顯直白的語言表現(xiàn)作品，或是因為詞作者的表達方式、文學素養(yǎng)等多方面原因的限制，此類作品（尤其是許多制作粗糙的網絡歌曲）形式和內容很容易被模式化、雷同化，作品亦會顯得言之無物、情感泛濫、語言缺乏深度，使得聽眾形成審美疲勞。這就是因為過度的抒情、創(chuàng)作方式不當所導致的。

如在部分以蒙古族、藏族為文化主題而創(chuàng)作的流行歌曲，其歌詞的抒情表達仍然受到民歌的影響，情感基本離不開“草原”、“天空”、“酥油茶”、“格桑花”、“馬頭琴”、“牛羊”、“駿馬”等物象，也離不開“我愛你”、“想念你”、“在一起”、“我愿意”之類直白、淺顯的抒情方式?？v然這種表達也是詞作者的一種創(chuàng)作方法，聽眾亦可感受到作品的思想感情，但過于淺顯的抒情表達方式和對歌詞意象泛濫的使用，對作品的思想產生了不利影響，長此以往會導致聽眾的審美疲勞。

所以，歌詞雖不應強制界定統(tǒng)一的創(chuàng)作標準、應針對不同文化背景和審美需求的受眾進行創(chuàng)作，但還是需要遵守藝術創(chuàng)作的基本原則，不應過度追求低俗、媚俗、毫無思想、沒有底線的創(chuàng)作方式，在抒情時也不應過度濫情，應張弛有度、恰到好處——這些都是對流行音樂中詞作者的創(chuàng)作啟示。

注釋：

①[德]黑格爾：《美學》第三卷（下），朱光潛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1年，第 99-100頁

②童慶炳主編：《文學理論新編》（第3版）.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 148頁。

③[德]尼采：《悲劇的誕生》，趙登榮譯.桂林：漓江出版社，2000年，第38頁。

④[美]M.H.艾布拉姆斯：《鏡與燈——浪漫主義文論及批評傳統(tǒng)》，酈稚牛等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9年，第69、70頁。

⑤[德]黑格爾：《美學》第三卷（下），朱光潛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1年，第208頁。

⑥王國維：《人間詞話》，徐調孚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第36頁。

⑦王國維：《人間詞話》，徐調孚校注. 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第5頁。

參考文獻：

[1]童慶炳主編.文學理論新編（第3版）[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

[2]朱光潛.文藝心理學 [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9.

[3]彭吉象.藝術學概論（第三版） [M].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4]王國維.人間詞話 [M].徐調孚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12.

[5][德]黑格爾.《美學》第三卷（下） [M]. 朱光潛譯. 北京：商務印書館，1991.

[6][德]尼采.悲劇的誕生 [M].趙登榮譯.桂林：漓江出版社，2000.

[7][美]M.H.艾布拉姆斯.鏡與燈——浪漫主義文論及批評傳統(tǒng)[M].酈稚牛等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9.

[8]孫洪斌.歌曲創(chuàng)作中歌詞與曲調的關系探析[J].音樂探索，2012，（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