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海楠

漢昭帝始元六年（公元前81年），皇帝下令召開一次廷議，命令參與廷議的丞相、御史等公卿大夫，與來自民間的文學(xué)賢良討論有關(guān)百姓疾苦的大事。與會的雙方就此展開了辯論，辯論的范圍非常廣泛，涉及到社會的各個方面。大約宣帝十年（公元前64年）左右，做過廬江太守丞的桓寬，根據(jù)這次會議的紀錄寫成《鹽鐵論》一書，共計六十篇。

章太炎（1869-1936）先生認為：“漢論著者，莫如鹽鐵”①，對《鹽鐵論》在漢代論辯文中的地位評價很高，加以《鹽鐵論》又具有“究治亂，抑貨利，以禆國家之政者，蓋不但可行之當時，而又可行之后世”②的政治功效，歷代學(xué)者對《鹽鐵論》都有所關(guān)注并加以研究。

《鹽鐵論》，是西漢廬江太守丞汝南桓寬次公所撰?；笇挘喙獭稘h書》未曾立傳，僅于卷三十《藝文志·諸子·儒家類》與卷六十六《公孫田劉王楊蔡陳鄭傳贊》中有所記載，后世所纂修的方志，都是依據(jù)班固《漢書》的傳贊與藝文志所言，并沒有更詳盡的記載。綜合《漢書》有關(guān)資料可知，桓寬字次公，西漢汝南人。他擅長《春秋》，專治公羊，宣帝時舉為郎，官至廬江太守丞?；笇拰W(xué)識博雅，善于屬文，將昭帝始元六年御史大夫與賢良文學(xué)所爭論的鹽鐵、平準、均輸、酒榷等言論，條理推衍，增廣條目，極其論難，著數(shù)萬言，凡六十篇，名曰“鹽鐵論”。所論雖以食貨之事為主，而言皆述先王、稱六經(jīng)，亦欲以究治亂，成一家之法焉。桓寬是儒生，其基本思想仍以孔孟學(xué)說為主，所以在《鹽鐵論·雜論》（第六十）篇他贊同賢良茂陵唐生、文學(xué)魯萬生等六十余名儒生的論說，主張行王道，尚仁義，站在民間派的立場，借歷史抒發(fā)心志。由于他“舉為郎”及官居廬江太守丞的時間均不詳，所以無法據(jù)此來考察《鹽鐵論》成書的具體時間。然而《鹽鐵論》引用《史記》的現(xiàn)象為我們考證《鹽鐵論》的創(chuàng)作時間提供了一個參照。

經(jīng)陳直（1901-1980）先生考證，桓寬《鹽鐵論》為節(jié)括引用《史記》原文的第一部書。③陳直在《史記新證》一書中詳細地指出：《鹽鐵論》中《復(fù)古》篇大夫曰“山海之利，以佐助百姓”，《刺權(quán)》篇大夫曰“大農(nóng)鹽鐵丞咸陽、孔僅等上請愿募民自給費，因縣官器，煮鹽與用”，以及《復(fù)古》篇大夫曰“浮食奇民，……故沮事議者眾”三段文字，都是出自《史記·平準書》，化用在《鹽鐵論》中。針對這些引用，陳直先生認為：“三處皆紀桑弘羊之言，不外三種原因。一為桑弘羊取材于檔案，太史公亦摘用檔案。二為桑弘羊已見《史記》，為引用《史記》原文最早之一人，弘羊官御史大夫，屬官有御史中丞，掌蘭臺秘書，《史記》其時名《太史公書》，尚未宣布，弘羊因管領(lǐng)秘書，故能先見之。三為桓寬著書時，用桑弘羊口氣，采摘太史公《平準書》文字，亦未可知。”

全面考察《鹽鐵論》與《史記》內(nèi)容近似之處，可以發(fā)現(xiàn)《鹽鐵論》中引稱《史記》文字的并不只御史大夫桑弘羊一人，而陳直所提出的三種原因都有存在的可能。

首先，有關(guān)桑弘羊的發(fā)言，如《鹽鐵論·復(fù)古》：“山海之利，廣澤之畜，大下之藏，皆宜屬少府。陛下不私，以屬大司農(nóng)，以佐助百姓?！薄案∈称婷瘢糜蒙胶Ｖ?，以致副業(yè)，役利細民，故沮事議者眾?！薄洞虣?quán)》：“大農(nóng)鹽鐵丞咸陽、孔僅等上請愿募民自給費，因縣官器，煮鹽與用?！倍妒酚洝て綔蕰返挠涊d是：“大農(nóng)上鹽鐵丞孔僅、咸陽言：‘山海，天地之藏也，皆宜屬少府。陛下不私，以屬大農(nóng)佐賦。愿募民自給費，因官器作煮鹽，官與牢盆。浮食奇民欲擅管山海之貨，以致富羨，役利細民。其沮事之議，不可勝聽。”《復(fù)古》《刺權(quán)》兩篇中的三段文字所記皆武帝元狩四年鹽鐵丞孔僅、東郭咸陽上書之言，此時桑弘羊與此二人同朝處事，也曾以“侍中”的身份參與管理財政，所以桑弘羊不需要通過《史記》也可以知曉孔僅、東郭咸陽的言論。因此這種情況與陳直所說的第一種原因相合。

其次，《鹽鐵論》所記桑弘羊的某些語句確實屬于從《史記》中引用而來，如《毀學(xué)》篇中已經(jīng)有稱“司馬子言”的文字，這明確說明了是從《史記·貨殖列傳》中引用；另有一些文字雖未明稱“司馬子言”，但也確實是從《史記》化用而來，如《本議》、《頌賢》中大夫的言論。這種情況即屬陳直所言的第二種原因。

再次，鹽鐵會議召開于昭帝始元六年（前81年），當時司馬遷《太史公書》還深藏秘府，尚未流傳，而來自民間的文學(xué)、賢良應(yīng)該沒有機會看到此書，桑弘羊能夠見到《太史公書》，正如陳直所說是由于其職務(wù)所便。《鹽鐵論》一書中確實不僅有御史大夫桑弘羊?qū)Α妒酚洝返囊Q，又有文學(xué)、賢良等人的引稱，并且還有桓寬本人的引用。這種情況便可說明桓寬已經(jīng)讀過《史記》，并在著述中借文學(xué)、賢良之口轉(zhuǎn)引了其中的文字。

王國維（1877-1927）《太史公行年考》認為：《鹽鐵論》中引《史記·貨殖列傳》之語，“即不出弘羊之口，亦必為寬所潤色。是宣帝時民間亦有其書，嗣是馮商、褚先生、劉向、揚雄等均見之，蓋在先漢之末，傳世已不止一二本矣。”④《漢書·司馬遷傳》稱：“遷既死后，其書稍出。宣帝時遷外孫平通侯楊惲祖述其書，遂宣布焉。”由此可知楊惲在“祖述其書”時已被封為平通侯，而《史記》的公開、流傳也應(yīng)在楊惲升遷平通侯之后?？肌稘h書·楊惲傳》：“（惲）始讀《太史公記》，頗為《春秋》。以才能稱。好交英俊諸儒，名顯朝廷，摧為左曹?；羰现\反，惲先聞知，因侍中金安上以聞，召見言狀?；羰戏D，惲等五人皆封，惲為平通侯，遷中郎將。”霍氏謀反是在公元前66年，據(jù)此我們可以推測出楊惲升遷平通侯，公開《史記》應(yīng)當在公元前66年之后?；笇捯詮]江太守丞這樣低的官職，不可能有機會利用職權(quán)所便見到官府秘書，他見到《史記》的時間應(yīng)在楊惲升遷平通侯，“宣布”《史記》之后。

因此可知《鹽鐵論》的成書時間應(yīng)該不早于公元前66年。其大體時間約在公元前66年至公元前49年（宣帝在位最末一年）之間⑤。

注釋：

①章太炎.國故論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P84.

②涂禎刻本鹽鐵論都穆序（轉(zhuǎn)引自王利器.鹽鐵論校注[M].）.

③陳直.漢晉人對史記的傳播及評價[J].四川大學(xué)學(xué)報，1957，（3）. 此外，經(jīng)侯外廬等學(xué)者考察，桓寬在著述過程中多摹仿《平準書》的寫法，此點亦可表明桓寬確實已經(jīng)讀過《史記》，且從中受到一定影響。

④王國維.觀堂集林[M]第11卷.北京：中華書局，1959.

⑤參考黑琨.鹽鐵論成書時間考[J].四川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2003，（5）.

（作者單位：甘肅廣播電視大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