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葉夫根尼?格里什卡韋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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襯衫
[(俄)葉夫根尼?格里什卡韋茨]
葉夫根尼·格里什卡韋茨是俄羅斯當(dāng)代作家、劇作家、導(dǎo)演、演員,被譽為當(dāng)代的契訶夫。1990年在家鄉(xiāng)季米洛沃市組建獨立劇院“廂座”。1998年遷居加里寧格勒市,同年成功地在莫斯科上演他撰寫的獨白話劇《我是如何成為內(nèi)行的》,2000年獲金面具民族戲劇大獎。
此文中的主人公“薩沙”是一位建筑設(shè)計師。清晨,他穿上衣柜里最后兩件襯衫中的一件白色襯衫,出門去機場迎接遠(yuǎn)道而來的好朋友。而這位好友永遠(yuǎn)來得不是時候?,F(xiàn)在的“薩沙”正墜入愛河,除了“她”,他什么都不愿想,什么也不愿做。然而周遭繁雜的生活一如既往:各種談話、回憶、工作、朋友……他仍在城市中東奔西跑:酒吧、飯店、疲倦、睡夢、幸福、愛情……所有的一切讓他疲倦,包括他自己。正是這樣雜亂紛飛的心情場景與主人公的心境,讓每一位讀者都可以在這部小說中找到自己的身影。
我清晨剛一醒來就認(rèn)為自己病了。不是感覺,就是認(rèn)為。頭腦里很準(zhǔn)確就是那樣的想法,就像在曾經(jīng)如此期待的假期到來第一天早晨醒來時發(fā)生的那樣。瞧,你一醒來就在想:“為什么我不快樂?為什么我不高興?我如此期待的幸福在哪里?大概,是我病了……”
好像開關(guān)被打開,我醒來了。沒有打激靈,沒有伸懶腰,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我只不過睜開了眼睛。準(zhǔn)確地說是一只眼睛,另外一只緊緊地貼在枕頭上。還有,我開始聽見聲音。我還看見枕頭的邊沿,枕套的布料,它們離我睜開的那只眼睛很近。枕頭被有點發(fā)藍(lán)的微光籠罩。
時間還早,又是冬天。本來天還是全黑的,只是在窗戶上灑落一縷平常的城市微藍(lán)的晨光——它由白色的街燈和對面房屋以及我們這棟樓房的窗戶里散發(fā)出昏黃的燈火混合而成。不知為什么,這束混合的光線總是有點微藍(lán),黃昏時它是令人愉快的,清晨讓人無法忍受。
我是如此希望重新回到夢里。我的意思并不是我做了什么美夢,而是我想睡去。多么想意志薄弱一次,給其他所有的人打個電話說,我病了,撒個大謊,并且把一切都取消。取消一切,最主要的是不起床,不開明亮的燈,不洗漱不剃須,不穿襪子以及其他一切,不出家門,不用把鑰匙弄得嘩啦響,不用把過道里的廊燈在出門前關(guān)掉,不用按電梯里的數(shù)字“1”,不用走到大街上和深吸第一口清晨寒冷的空氣,不用坐到冰冷堅硬的汽車?yán)铮挥萌C場接馬克斯。馬克斯,他現(xiàn)在正在飛抵這座城市,且已無法阻止。然而,馬克斯,我的朋友馬克斯,是不可能被取消的。也就是說,必須去做這一切!
可馬克斯現(xiàn)在來得真不是時候。如此不是時候,這種情況也只能發(fā)生在老朋友身上,他生活在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你真誠地期盼著他來,而當(dāng)他坐火車或者乘飛機到來時永遠(yuǎn)不是時候。
就兩天,怎么忙也得擠出時間給他。意思是:取消所有事情,無論是什么事情,準(zhǔn)備好說很多話,大笑,喝酒,吃飯再喝酒,再說話。睡覺嗎,當(dāng)然幾個晝夜都別想了。是的,這一切都很好……就是不是時候。絕對!尤其這一次……原因是我正陷入愛河,很深!非常非常深!這樣的愛在我身上沒有發(fā)生過,從來沒有!
所以說,馬克斯來得真不是時候?。?!
我開車去機場走了很長時間。雪很多。不是剛下的新鮮白雪,而是那種稀糊糊的很臟的雪。車也很多。我很慢地行駛在盤旋的環(huán)形路上。前面汽車剎車尾燈一會兒紅了,一會兒滅了。我也不停地踩剎車。我一直覺得,好像左車道的車行駛快很多。右車道爬行著大卡車,所有的都很臟,濺有一身的泥雪。我聽著收音機。
收音機里不停地交替播放著音樂和新聞。有一條新聞?wù)f,有一架飛機發(fā)生了空難。我立刻把音量開大。機上所有的旅客和機組人員遇難。說空難的原因當(dāng)然還早,不排除恐怖襲擊。我立刻想到馬克斯。只是一下子漏聽了飛機發(fā)生空難的地點。啊,原來是巴基斯坦。我的心里有一絲遺憾滑過。旋即我便為此罵了一句自己。但罵得那樣不真誠,沒有火氣,沒有天分。
如果這真的是馬克斯乘的那架飛機,那該是多么可怕。見鬼,這太可怕了。
然而,我會有一個作為不幸者的真正借口,而我一定會真誠地表現(xiàn)出不幸,如果這是馬克斯的那班飛機。為此我可以很好地喝上一個禮拜,跑到一個沒人的地方或者當(dāng)著其他所有人的面,其他所有人會對我表示同情。最重要的是,我可以打電話給她,現(xiàn)在,馬上!對她說,在這起她當(dāng)然已經(jīng)聽說的,也就是現(xiàn)在大家都在議論的,空難中,我的最好老友,如果誠實到底,也就是我唯一的朋友,不幸遇難。他死了,而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所以需要馬上見到她??墒?,馬克斯沒有遇難,他正飛抵這座城市。他再一次讓我難堪。
摘自作家出版社《襯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