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冠琦, 張爭勝, 趙 靜, 黃奕雄
(華南師范大學地理科學學院, 廣州 510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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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諸島地名的權(quán)力關(guān)系及地方反饋
陳冠琦, 張爭勝*, 趙靜, 黃奕雄
(華南師范大學地理科學學院, 廣州 510631)
摘要:透過南海諸島現(xiàn)存標準地名,審視民間地名及地名主體的生存狀況,為地名規(guī)劃提供依據(jù),并為維護中國海洋權(quán)益及海洋安全提供證據(jù).以《更路簿》為數(shù)據(jù)來源,從批判地名學的視角,分析南海諸島漁民地名與標準地名的關(guān)系,并調(diào)查漁民對地名的認知狀況,得出結(jié)論:(1)南海諸島及其附近海域現(xiàn)存2套地名系統(tǒng)關(guān)系并非完全對立,而是包容、融合的關(guān)系;(2)標準地名更講求秩序,以大事、名人命名,漁民地名講求方便,命名更為直接、通俗;(3)海南漁民可以識別2套地名系統(tǒng),但在使用層面上更傾向于漁民地名;(4)歷史時期的地名內(nèi)涵通常滯后于實際情況,近現(xiàn)代時期情況相反,而內(nèi)涵與實際相符才是理想狀態(tài).
關(guān)鍵詞:南海諸島; 批判地名學; 權(quán)力關(guān)系; 民間地名; 《更路簿》
南海諸島及其附近海域面積遼闊,總面積356萬km2,其中南海斷續(xù)線內(nèi)的海域?qū)儆谥袊鳾1].中國政府秉承“主權(quán)歸我,擱置爭議、共同開發(fā)”的原則,積極推進南海地區(qū)的和平發(fā)展與區(qū)域合作,與周邊國家簽署了《南海各方行為宣言》(2002年11月)[2].2013年10月,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訪問東盟國家時提出建設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3].作為海上絲綢之路的首段,南海地區(qū)的地位與日俱增.海南漁民世代在此航海耕耘、捕魚作業(yè),是南海諸島地區(qū)最早的發(fā)現(xiàn)者、開發(fā)者和管理者[4].海南漁民熟悉南海海域并對其中的島、礁、沙、灘進行了系統(tǒng)的命名.這些命名不僅幾乎涵蓋全部海域,而且有明確的分類系統(tǒng)[4-7],十分罕見.而南海諸島地區(qū)的地名研究還缺乏系統(tǒng)性的整合及對漁民群體的深入關(guān)注,需要進一步研究.
受新文化地理學影響,文化景觀不再被當作一種外在客體“所見”,而成為一種“見的方式”[8],地名也用于反映本地的自然與社會環(huán)境[9-10].特別是近10年來,地名研究的批判轉(zhuǎn)向逐漸從萌芽走向主流:ROSE-REDWOOD等[11]首次提出“critical place-name study”,葉韻翠[12]將其譯為批判地名學,最近的一些案例研究也使用批判地名研究(critical toponomy)這一稱謂[13-15].無論“地名研究的批判轉(zhuǎn)向”(critical turn)、“批判地名研究”或者“批判地名學”,其所指皆為目前地名研究的主流視角(范式).在這一主流視角下,地名被視為一種將社會生活自然化、具體化的過程,而更名則是空間與歷史的重構(gòu),社會不穩(wěn)定通常伴隨著地名的不穩(wěn)定[14-16].目前,批判地名學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地名背后的權(quán)力關(guān)系、地名霸權(quán)下的地方反饋力量以及地名的時空規(guī)律:(1)權(quán)力關(guān)系的研究主要反映在紀念性街名[15].作為“霸權(quán)主義”與“每日生活”(everyday life)的交叉,城市街道作為地名權(quán)力最重要的載體被賦予政治功能,相比其他類型的紀念活動,更改街名更容易、迅速、廉價、潛移默化且有力,并體現(xiàn)高強度的排他性[14-17].案例研究集中于上世紀蘇東劇變[15,18-19]及殖民與后殖民運動[20-23]帶來的街名變革.而在政治穩(wěn)定時期,影響地名的因素主要為經(jīng)濟[24]和國家政策[25]等.(2)地名反映了復雜的政治權(quán)力關(guān)系,但民眾(我者)對地名的理解與精英當局(他者)的初衷之間存在偏差:民眾更多地關(guān)注地名的實際(指示方位)功能[16,20],擁有當?shù)氐孛臎Q定使用權(quán)[12,20-21].相關(guān)研究開始關(guān)注弱勢種族[26-28]與少數(shù)族裔[29-31]為命名權(quán)做出的斗爭,劇烈更名被視為文化霸權(quán)[32].也有研究認為核心社群的訴求并非霸權(quán),而是對自身經(jīng)濟利益、習慣等的關(guān)注[11,17,33].核心社群和邊緣社群的利益之間并非不可協(xié)調(diào)[32],地名的多元主義成為目標.(3)在關(guān)注地名背后政治權(quán)力關(guān)系的同時,開始有學者關(guān)注地名的時空規(guī)律[13,16].時間上,更名集中于政治變革后的數(shù)年,更名強度隨時間推移不斷減弱;空間上,更名強度由城市(商業(yè))中心向外圍遞減[18-19].也有學者關(guān)注地名空間邊界的變動:地名邊界與政權(quán)、人種、語言等邊界不同,且界限更為模糊、復雜[12].
以上研究幾乎全部采取個案研究的方式.但大多數(shù)研究集中于受政治因素影響強烈的地區(qū),鮮有研究關(guān)注民間地名[31].作為原始地名,民間地名影響因素少、受政治“污染”少、穩(wěn)定性高,蘊含了更久遠的歷史信息.同時,民間地名的命名方式有別于官方地名,有其特定規(guī)律,可以豐富批判地名學的研究領(lǐng)域.本文研究中國南海地區(qū)的南海諸島漁民地名,有2點特殊性:(1)南海地區(qū)處于海上,只有小范圍島嶼和暗礁;(2)由于第一點特殊性,南海地區(qū)受官方命名影響小,漁民地名作為該地區(qū)至今發(fā)現(xiàn)的唯一民間地名穩(wěn)定、統(tǒng)一.綜合這2點特殊性,南海地名研究可作為批判地名學的一個新領(lǐng)域,豐富批判地名學研究.
在回顧南海諸島地名研究及批判地名學研究的基礎上,本文首先梳理南海諸島地名演變的過程,分析南海諸島漁民地名及其與標準地名的關(guān)系,剖析南海諸島地名景觀格局;隨后通過對漁民群體的調(diào)查,分析區(qū)域地名演進中的漁民地名要素,探究該地區(qū)特有的民間地名與當?shù)貪O民、官方地名的關(guān)系;最后進行討論,得出結(jié)論.
1南海諸島地名:國家與地方
南海地區(qū)出現(xiàn)相關(guān)地名的記載最早可追溯至漢代,包括“漲?!?、“珊瑚洲”、 “千里石塘”、 “萬里長沙”等[34-35].通過官方史料的整理發(fā)現(xiàn),有關(guān)南海地區(qū)的古地名還停留在大尺度的群體地名,并無涉及具體的島礁.而在海南漁民世代相傳的《更路簿》中,保存了大量系統(tǒng)化的民間地名.南海地區(qū)由政府組織的地名系統(tǒng)化工作,直到近代才開始.
1.1南海諸島官方地名
由于南海地區(qū)地理位置的特殊性,直到近代時期,才出現(xiàn)了第一批由中國政府組織的系統(tǒng)化命名活動.出于宣誓主權(quán)、便于管理的需要,自1909年開始,各個時期的中國政府對南海諸島的地名系統(tǒng)化作出了嘗試和努力,先后共有4次:(1)1909年,清政府派李準巡海,為西沙群島16個島命名.由于《李準巡海圖》已遺失,除甘泉島、珊瑚島、琛航島、廣金島沿用至今,伏波島改為晉卿島,豐潤島先后改為和五島(1947年)、東島(1983年),其余均不知所指,十分可惜[36]37-38.(2)1935年,水陸地圖審查委員會對南海諸島進行地名審定,確定的地名包括135個.受困近代中國國力和技術(shù)上的空虛,英美等國主導了這一時期南海諸島的地圖測繪,受此影響, 130個地名采用英文譯名,嚴重違背“名從主人”的命名原則[37].(3)1947年由內(nèi)政部公布,包括172個地名,基本擯棄了1935年公布的英文譯名地名.(4)1983年4月25日,國務院授權(quán)中國地名委員會,在《人民日報》上刊登了我國南海諸島部分標準地名,其中包含了287個標準地名,基本涵蓋全部南海諸島[36]18-21.綜觀這4次官方地名的命名和審定,我國政府對南海諸島的命名有逐漸完善、合理的趨勢.
1.2南海諸島民間地名
除官方命名之外,南海地區(qū)仍留存一套漁民地名.從目前的研究來看,《更路簿》是保留漁民地名數(shù)量最多、最完整的部分.《更路簿》最核心的內(nèi)容是記載了海南漁民從海南島到南海諸島作業(yè)的航路集[4, 6-7].目前搜集整理到《更路簿》的17個版本,每個版本都記載了數(shù)十至上百條航路(圖1).航路的文字結(jié)構(gòu)雖有差別,但基本構(gòu)成相似,包括起點、訖點、針位(方向)和更數(shù)(距離)等4個要素.以下為2條航路條目:
自三圈放回干豆用乾巽六更收——林鴻錦抄本《更路簿》“往東海庚度”第15條
自黃山馬到勞牛勞駛寅申,三更收——彭正楷抄本《更路簿》“北海更路”第56條
圖1 陳永芹抄本《更路簿》航路示意圖
2條航路中,“乾巽”、“寅申”代表用羅盤表示的方向,分別表示西北、西南方向.“更”為中國古代時間單位,與“時辰”相等,計2小時,帆船時代行船速度大約為每“更”10~20海里,故又可表示距離.“三圈”、“黃山馬”和“干豆”、“勞牛勞”分別表示兩航路的起點和訖點.因此,在《更路簿》中就記載了大量的漁民地名.本文統(tǒng)計了《更路簿》17個版本的漁民地名數(shù),西沙群島35處,南沙群島81處,共計116處(表1).版本之間的航路條目雖有差異,但記載的航路和地名幾乎遍布西沙群島和南沙群島,陳永芹抄本《西南沙更路簿》在各版本中航路條目較少(99條),但遍布西沙群島和南沙群島主要區(qū)域,地名包括主要島礁(圖1).
表1 17版本《更路簿》漁民地名數(shù)
注:因存在大量一地多名的情況,為避免夸大數(shù)據(jù),本文以地名實名為參照,一地多名記作1處.
1.3包容與整合
相比于其他案例,中國政府對地名的標準化并非地名“清洗”(cleaning),而是一種系統(tǒng)化的地名整合.一方面,1947年確定的南海諸島地名幾乎全部保留,除通名的更改(島礁的自然生長或測量技術(shù)的改進等因素)和未公布的地名外,只有3個島礁更名:和五島更名為東島,蓬勃礁更名為浪花礁,民主礁更名為黃巖島(民主礁仍作為黃巖島別名使用).另一方面,目前使用的標準地名中,包含了很多漁民地名元素.對比1947年公布的地名,1983年公布的“新”地名中,有31處基本沿用漁民地名,另有9處新命名的島礁使用漁民地名要素(借用附近島礁漁民地名).因此,新增加的地名中共40處使用漁民地名,占新增地名的34.8%,占《更路簿》中漁民地名的34.5%(表2).鑒于上文提到,1947年公布的地名幾乎全部沿用,因此40處漁民地名僅作
表2 1983年公布部分新地名及其對照漁民地名
為一種補充,全部為1947年未命名的島礁.考慮到漁民地名中存在一些方言俗名不適合繼續(xù)公開使用;且新命名的島礁亦無漁民地名,無法借鑒.所以能保留如此多的漁民地名作為標準地名,是對漁民地名和漁民文化的尊重和保護.
在南海諸島1983年的命名實踐中,“去紀念化”的過程幾乎不存在.南海諸島的標準地名與近代幾次標準化嘗試,是從最原始的民間地名到官方地名的過程,可以看作第一批紀念活動.紀念的大事、名人主要包括:鄭和下西洋(鄭和群礁等)、李準(李準灘等)、古代著名人物(魯班暗沙等)、軍艦或艦長(中建島、鴻庥島等)、其他中國元素(華夏暗沙等)[36]18-21.
綜合來看,南海諸島目前使用的標準地名來自多元渠道,主要由3個部分組成:1947年前(含1947年)確定的紀念性地名,漁民地名及相關(guān)地名,1983年新增地名.
2海南漁民對南海諸島地名的認知
地名作為一種景觀,不僅是社會權(quán)力的產(chǎn)物,而且是獲得權(quán)力的工具[11]463.因此,大多數(shù)地名僅作為當時主要政治團體利益的反映而出現(xiàn).相比之下,邊緣社群在地名上缺乏話語權(quán).南海地區(qū)的漁民處在多種邊緣角色的交叉之中:(1)中國核心區(qū)域自古位于北方,南海地區(qū)處于邊緣區(qū)域;(2)中國主流的生產(chǎn)方式為農(nóng)耕生產(chǎn),置漁業(yè)于邊緣生產(chǎn)方式;(3)漢語普通話以北方官話為標準,海南方言屬于邊緣方言.作為邊緣社群,海南漁民對地名的訴求可能被有意無意地掩蓋.如前所述,盡管1983年中國政府在南海地區(qū)地名標準化的過程中已經(jīng)充分考慮到對漁民地名的保護,但仍對漁民地名和文化產(chǎn)生影響.
通過對海南瓊海、文昌10位船長就其識別、使用地名情況的調(diào)查(表3),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除漁民鄭慶能不識別標準地名外,大多數(shù)船長都可以識別漁民地名和標準地名;而使用層面上,所有船長都主要使用漁民地名,特別是在漁民群體內(nèi)部,這一表現(xiàn)尤為顯著.
漁民群體對標準地名可以識別,是由于自1947年后出版的南海地圖,出現(xiàn)了大量的標準地名(這些地名大多數(shù)經(jīng)1983年審定后作為標準地名使用),而在使用地圖的過程中,不斷熟悉了標準地名.漁民鄭慶能年齡偏大,接觸官方地圖時間較短,加之長時間的使用習慣,故無法識別標準地名.另一方面,由于出海使用漁民地名,故全部船長都可以識別漁民地名.在漁民盧家炳家發(fā)現(xiàn)的地圖中,發(fā)現(xiàn)在標準地名旁手寫標注的漁民地名.2套地名系統(tǒng)同時出現(xiàn)在一張地圖之上,也間接印證了漁民對2套地名系統(tǒng)都具有辨識能力,并且經(jīng)歷了一個由僅能識別漁民地名到逐漸熟練識別2套地名的過程.
表3船長(漁民)對南海諸島地名的識別、使用情況
Table 3Recognition and use of islands names of South China sea
序號船長(漁民)基本信息標準地名漁民地名年齡/歲更路簿識別使用識別使用1鄭慶能85有××√√2蘇承芬76有√×√√3韓健元75無√×√√4齊見德71有√×√√5陳澤明60有√×√√6盧家炳64有√×√√7吳船長50無√×√√8鄭輝49有√×√√9鄭峰44有√×√√10王船長43無√×√√
而在使用層面上,所有船長全部選擇使用漁民地名.2位年輕船長作出如下解釋:
稱呼時,我們一般還是用海南話(漁民地名),覺得比較方便.
——吳船長
父親要在海圖中標注(漁民地名),我不用標,下一代估計就不一定知道這些(漁民地名)了.
——王船長
漁民出海自古就使用漁民地名,近代以來地名標準化開始滲入到漁民社區(qū)中,主要以標準化的地圖和GPS形式出現(xiàn).對于地圖中使用標準地名,漁民有一個逐漸熟悉的過程:最初通過對比方位,確定標準地名所指,在地圖中標注漁民地名;隨后逐漸熟悉,可以識別標準地名,不再標注.南海地區(qū)目前使用的標準地名不過30多年,很多漁民出生在此之前,從另一個側(cè)面證明標準地名屬于一種“新地名”,與漁民地名存在一種博弈與融合.
地名反映了居住生活在該地的不同文化、種族(民族)、語言群體的意識形態(tài).而從歷史時期至今,中國海南漁民作為最主要的群體,活動范圍最廣、活動時間最長.直至今日,海南漁民依然活躍于南海的各個島礁,進行捕撈、采集活動.“我者”認同自己地方多依據(jù)在本區(qū)域的生活經(jīng)驗以及社會環(huán)境的耳濡目染,其次才是文本[38].因此,作為 “我者”,海南漁民是整個南海地區(qū)地名最主要的使用者,南海諸島地名的使用權(quán)屬于海南漁民.分析10位船長在地圖上指示島礁和說出地名的情況,發(fā)現(xiàn)與其經(jīng)常出海的范圍基本吻合.也就是說,充足的航海實踐保證其熟悉島礁的情況,包括地名信息.海南漁民在使用層面上對漁民地名的傾向性并非出于對政府更名的抵抗,而是出于實際使用上的一種習慣:南海地區(qū)的漁民生產(chǎn)活動習慣并未改變,而地名的改變會與習慣形成沖突,使用原地名(漁民地名)要比使用新地名(標準地名)更符合習慣.中國政府雖對漁民地名進行了一部分的刪減,但是充分尊重漁民地名,保留了一定的漁民地名作為標準地名使用.同時由于漁民地名緣起很早,這些約定俗成的命名作為文化基因,世世代代口耳相傳,已經(jīng)融入漁民的日常生產(chǎn)生活中.地名在這里僅僅作為一個符號,漁民更關(guān)注其對自己航行的指引.所以,漁民地名在海南漁民群體中有很強的延續(xù)性.
隨著南海油氣資源的開采及菲律賓、越南、馬來西亞等國家對南海諸島的非法侵占,如今南海今非昔比.很多漁民縮小了出海范圍和出海時間.沒有生產(chǎn)實踐的支撐,就缺乏對南海諸島地名特別是漁民地名記憶的實踐.維系地名穩(wěn)定的習慣正在被打破,法律定名之外,使用層面的更名正在進行.
3結(jié)論與討論
南海諸島地區(qū)的漁民地名,是漁民自古以來從事漁業(yè)生產(chǎn)過程中,長年積累形成的,具有重要的歷史價值.漁民地名是標準地名的基礎,標準地名根據(jù)漁民地名加以完整和規(guī)范.在現(xiàn)有研究的基礎上,本文試圖將批判地名學引入南海諸島的地名研究中,深入挖掘本區(qū)域內(nèi)部不同要素及其權(quán)力關(guān)系,并探究相關(guān)群體的地方反饋.通過以上分析得出:
(1)南海諸島及其附近海域現(xiàn)存2套地名系統(tǒng),國家(標準地名)與地方(漁民地名)之間并非完全對立,而是一種包容與融合關(guān)系.現(xiàn)存的標準地名(1983年)充分吸收業(yè)已存在的各類地名,其中包含《更路簿》中的漁民地名.標準地名對包括漁民地名在內(nèi)的地名的系統(tǒng)整合,實際上是對漁民文化的一種保護.
(2)2套地名系統(tǒng)中:標準地名具有政治、法律意義,更講求秩序,便于管理,明確界限,以大事、名人命名;漁民地名講求方便,符合生活實際,以使用為目的,命名更為直接、通俗.
(3)漁民地名有很強的延續(xù)性.海南漁民現(xiàn)今依然活躍在南海地區(qū)進行生產(chǎn)作業(yè),擁有南海地名的決定使用權(quán).在識別層面上,海南漁民可以同時識別2套地名系統(tǒng);但在使用層面上,海南漁民更傾向于使用漁民地名,特別是在漁民群體內(nèi)部.空間尺度上,海南漁民對地名的認知狀況與其出海范圍基本吻合.然而由于各種限制條件,漁民活動的范圍逐步縮小,維系漁民地名的使用習慣正在被打破,漁民地名在使用層面上也有逐步萎縮的趨勢.
(4)歷史時期的地名內(nèi)涵往往滯后于當?shù)氐膶嶋H情況,近現(xiàn)代的地名內(nèi)涵往往超前于實際情況.前者主要受歷史文化影響,自然形成,存在慣性;后者主要受政治因素影響,更名劇烈.而實際上,地名內(nèi)涵與實際情況相符才是理想狀態(tài).在南海諸島地區(qū),地名的2個系統(tǒng)剛好介于歷史與政治之間,體現(xiàn)文化多樣性.
除現(xiàn)有地名外,南海地區(qū)命名的空間還有很多,命名的系統(tǒng)化還有待進一步推進,今后的地名實踐應盡可能減少更名帶來的文化破壞.強調(diào)多尺度命名,增加地名厚度(地名更名記錄,別名、備注名).從地名生態(tài)學的角度考慮,將地名由歷史到地理的過程看作一種自然的“沉積”作用.而大量不符合實際的更名就是對地名 “土壤”的破壞,進一步破壞了地名系統(tǒng)中內(nèi)含的文化.地名自然沉積的同時,也存在一種自然的侵蝕作用:地名的產(chǎn)生、消亡都有一個自然的過程.區(qū)分自然消亡和人為消亡,對于地名保護意義重大.過度保護很可能會干預到其他文化的延續(xù),造成對其他文化的破壞和對其他文化主體的干擾.地名生態(tài)源自對大多數(shù)地名文化主體的尊重與保護,地名的多元化應受到重視.
南海漁民地名還有一個重要的特點,即實際上是用漢字表示的方言,這種音譯是否存在對漁民地名信息的遺漏,以及漢字表示的漁民地名再被非漁民群體理解是否產(chǎn)生偏差,還有待進一步推敲.再者,漁民地名出于航海的考慮,對水下暗礁有一個獨特的分類:淺水暗礁讀作“巒”,水深不足8米,可能會觸礁;深水暗礁讀作“廊”,可以行船.這種獨特的分類方式與現(xiàn)有的珊瑚礁通名并不完全對應.以上所述,都為今后南海地名的研究提供了素材.前文已經(jīng)提過,批判地名學為南海地名研究提供了新的視角,而南海地區(qū)所包含的獨特性又為批判地名學提供了珍貴案例,需要研究者進一步去推敲、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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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責編:莊曉瓊英文責編:肖菁】
Relationship of Power and Local Feedback of Place Names in the South China Sea Islands
CHEN Guanqi, ZHANG Zhengsheng*, ZHAO Jing, HUANG Yixiong
(School of Geography, South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Guangzhou 510631, China)
Abstract:Through the standard place names in the South China Sea Islands, the existential conditions of folk place names and the fishermen who named these have been surveyed to provide foundations for place naming planning, then provide evidence for safeguarding marine right and interests and maintain the marine safety. Reference to Genglubus, the islands named by the fishermen in the South China Sea have been examined. With a comparative study of folk and official islands names, and a research on the cognition of fishermen on these islands names, this study reveals that: (1)Folk place names recorded in Genglubus have been transplanted into official place names published in 1983. This systematization from folk names to official names is in fact a protection to folk place names of the South China sea.(2)Distinction of the two place name systems is as follows: official place names use significant events or celebrities for commemoration, preserve public order and manageable possibility; folk place names use local things directly for practical use and provide convenience.(3)The persistence of folk place names is notable. As the practical users of islands names in South China Sea, the fishermen in Hainan can recognize both official and folk place names, but mainly use folk names especially within fishermen. In addition, the cognition region of place names by fishermen corresponds to their fishing area. Because of some limitations, the shrinking down of fishing area may cause cognitive deterioration of folk place names by fishermen. (4)In history period, affected by history or cultural factors, the connotation of place names often lags behind the practical circumstance. In contrast, the connotation of modern names often pulls ahead the practical circumstance mostly influenced by political or economic factors. However, coordination between connotation and circumstance is optimal. The islands names of South China Sea are simultaneously under influences of these two kinds (history or cultural and political or economic) and this made this area unique.
Key words:the South China Sea Islands; critical toponymy; relationship of power; folk place name; Genglubus
中圖分類號:K901.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0-5463(2016)02-0088-08
*通訊作者:張爭勝,副教授,Email: zhangzsh@scnu.edu.cn.
基金項目: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41371153)
收稿日期:2015-07-06《華南師范大學學報(自然科學版)》網(wǎng)址:http://journal.scnu.edu.cn/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