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慶家喝茶,有一種山東人的豪爽,這和當(dāng)家吳月娘的趣味分不開。
吳月娘的父親是清河左衛(wèi)吳千戶。明代全國大概有 500 多個衛(wèi)所,每個衛(wèi)所一般有五個千戶。千戶的品級是正/從五品,明代縣令一般是正七品,知府是正四品。所以千戶的品級高于縣令,低于知 府。
這樣的出身,比起“破落戶”出身的西門慶來當(dāng)然是高,但要是和《紅樓夢》的老祖宗比起來,那只能是螻蟻之于泰山了。賈母的喝茶觀在書中只體現(xiàn)過一次,那是在櫳翠庵,面對妙玉端出來的“成窯五彩小蓋鐘”,賈母說:“我不吃六安茶?!泵钣窕卮穑骸爸溃@是老君眉?!?/p>
賈母不待見的六安茶,吳月娘卻愛得不得了。正月里,西門慶的妻妾們輪流做東請客,輪到李瓶兒,吃得當(dāng)然格外的好,因為李瓶兒有錢。于是,吳月娘吩咐丫鬟:“上房揀妝里有六安茶,頓一壺來我們吃。”
六安茶自然產(chǎn)自六安。六安乃行政區(qū)域,大體范圍位于長江以北,合肥以西,自古就是貢茶產(chǎn)地,明代許次紓所著的《茶疏》開篇就提到“天下名山,必產(chǎn)靈草。江南地暖,故獨宜茶。大江以北,則稱六安,然六安乃其郡名,其實產(chǎn)霍山縣之大蜀山也”。從明朝開始,六安州就開始進貢茶葉,《霍山縣志 卷三》內(nèi)有“六安州歲貢茶二百袋,每袋重一斤十二兩,明制也。自弘治七年分設(shè)霍山縣,后隨定額分辦,州辦二十五袋,縣辦一百七十五袋”的記載。
既然可以入貢,檔次自然不低。《國朝宮史 日用 卷十七》中記載:“皇貴妃、貴妃、妃、嬪每月例用六安茶14兩、天池茶8兩;貴人每月六安茶7兩、天池茶4兩?!闭滟F如此,西門慶家的六安茶難怪被收在正房,而賈家的六安茶,也很有可能是元妃所 賜。
值得探討的是,這里的六安茶,都不太可能是我們現(xiàn)在常說的六安瓜片。因為六安瓜片創(chuàng)制于清末,在六安茶系里屬于后起之秀。而《紅樓夢》在乾隆中葉以后,帶脂硯齋評的八十回抄本日漸增多,嘉慶時已經(jīng)公開在廟市中抄買了。上文提到的六安茶應(yīng)該是六安茶系里的早期品種。
六安茶可以解膩,適合大魚大肉之后,針對賈母所說的“我們吃了些酒肉”,其實正合適,為什么討厭六安茶呢?這大約是因為六安茶的味道偏苦。明代屠隆的《考槃余事》中寫道:六安茶“品亦精,入藥最效。但不善炒,不能發(fā)香,而味苦,茶之本性實佳”。相比之下,“老君眉”則是湖南洞庭湖君山所產(chǎn)的銀針茶,原料幼嫩而做工精細,黃茶特有的燜黃工序令茶葉苦澀味兒減弱,滋味更加甜醇。這樣的口感,自然是比入口偏苦的六安茶更易于接 受。
吳月娘對于六安茶的處理,卻是劉姥姥的水平。“頓一壺”,便是劉姥姥說的“熬熬”,這種吃法,全然破壞了六安茶的本味。袁枚最反對熬茶,“我見士大夫生于杭州,一如官場,便吃熬茶,其苦如藥,其色如血,此不過腸肥腦滿之人吃檳榔法也,俗矣!”不過,細細一想,吳月娘是夢見大紅絨袍兒被搶走都會著急的婦女,喝茶品位如此,絕不冤枉了這個“俗”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