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笑倩兮
童年的食物總能讓人更容易回想起童年。食物觸動味覺,味覺摻雜情境,連同當時的人一起構(gòu)筑了一個完整的場景。一天,舌尖碰到了熟悉的味道,倏忽間,往日回來了。
一天跟好友逛街,肚子有點餓了,就滿街找吃食。路過一家名為“外婆家”的浙江菜,門口排了好長好長的隊。食客們拿著號碼牌,伸長了脖子等著被叫號。我納悶兒,難道這家店的菜真有這么好吃?好友笑著說:“要不,我們?nèi)L嘗他們家的招牌菜,你就知道了?!?/p>
我搖了搖頭,心想,我想吃的外婆家招牌菜,他們這家名為“外婆家”的店里一定沒有——竹筒肉和豬骨油飯——在我童年的記憶里,外婆只會做這兩道菜給我一個人吃。
5歲之前我被寄養(yǎng)在外婆家。她把我當心肝寶貝一樣疼愛,也就自然而然地嬌慣出我“嘴刁”的毛病。尋常做法的肉菜我吃得嘴膩,南方多翠竹,外婆便想了一個就地取材的好辦法。
每天一大早,她就去后山用彎刀砍一節(jié)翠綠的鮮竹筒,然后把新鮮瘦肉(她知道我丁點肥肉都不吃,所以每回都是挑最瘦的肉買)拌上花椒、胡椒、八角、茴香等各式香料粉,拌勻之后一點一點塞到竹筒里,最后埋在灶火灰下,要不了一個小時,就能煨熟。
然后她就會走到臥房里把我叫醒:“晨晨,今天又有竹筒肉吃哦!”
其實,竹筒肉是每天早餐的保留菜譜,她說一個“又”字不過是想把我身體里的瞌睡蟲都趕走,好讓我一個“鯉魚打挺”就起來。每當這時,即便前一刻我多想再睡一會兒,聽到“竹筒肉”三個字都會渾身一激靈,下一秒鉆進了灶房,“噼啪”一下,把竹筒“開腸破肚”。
翠竹筒經(jīng)火煨烤之后早已變得焦黃,可我知道,外婆拿回來時必定是沾滿了清晨的朝露,青翠欲滴。于是,我一口一口地細嚼慢咽,像是把整個鄉(xiāng)村的清晨氣息都吃進了嘴里。
那時每年冬天,村子里每家每戶都會宰殺一頭豬過年。外婆家也不例外。她不知道從哪里聽來的,吃了豬骨油可以補鈣,補了鈣,就可以長高。于是她就自創(chuàng)了另一道“招牌菜”——豬骨油飯。顧名思義,就是把豬骨頭里的骨髓(外婆把它叫做骨油)一點點像熬火鍋高湯一樣熬出來,然后每次做飯的時候加一點,就成了一碗油汪汪的豬骨油飯。
“晨晨,每天晚上吃一碗,第二天好長高!”起初,我覺得豬骨油味兒太重太悶不肯吃,她就這樣哄我。說來奇怪,我有時候真的會夢見自己飛了起來。醒來告訴外婆,她喜滋滋地跟我說那確實是在長高,“看來骨油還是有效的嘛,晨晨以后還要多吃點,才能長得更高哦!”
當然,為了適應我越來越刁鉆的胃口,外婆寵我慣我,變著花樣兒地把豬骨油飯里加上蘿卜、萵筍或者是其他的爽口蔬菜,讓我越來越對豬骨油飯愛不釋口。也正是在那段時間里,我的身體真的像拔節(jié)的麥茬,一點一點地在外婆慈愛的關(guān)懷下,寸生寸長。
12歲那年,外婆搬到廣州和舅舅舅媽一家同住。竹筒肉和豬骨油飯也就不再是我桌上的???,但我仍然會時常想念,以至于每回跟外婆通電話都跟她說,晨晨想您做的竹筒肉和骨油飯啦!于是外婆就會用跟兒時的我說話的口氣哄我,“晨晨乖,你暑假到廣州來,我給你存了好大一罐豬骨油呢!嘿嘿!”
我握著電話,久久說不出話來,只覺得滿心滿眼都是被默默關(guān)愛的幸福。
編輯/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