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建龍

語文教材是中學語文課程的集中體現(xiàn)，是一種靜態(tài)的文本。中學語文教學中的文本解讀要求師生共同感知、理解、評價、創(chuàng)獲文本。在這一過程中，師生通過觀照文本與作者進行對話。教師的任務是讓學生能夠熟練、有創(chuàng)造性地運用日常學習中積累的語言去感悟文本的意境意蘊和作者的思想情感?！镀胀ǜ咧姓Z文課程標準（實驗）》也提出“應引導學生增強應用意識”，“在廣泛的實踐中提高運用語言文字的能力”。所以，語文知識的學習應當側(cè)重于學生的學以致用，即在一定的語境中能將文本中的字、詞、句、段等進行巧妙設置，恰當?shù)?、合理地運用言語形式表達深刻的言語內(nèi)容和豐富的思想情感。

一、替換詞語中尋找情感共鳴

替換文本中個別字、詞、句甚至是整個段落，比較替換前后的語言表達效果，是富有語文味的課堂設計，在平時的課堂教學中，教師也常用這種方法。教師在學生可能不太關注，或是應該關注的地方替換內(nèi)容，人為制造區(qū)分度或比較點，引起注意和思考，從而引導學生領會作者運用語言的匠心，表達情感的獨到。當然，替換點的尋找，仰賴于教師本身的語言素養(yǎng)、教學智慧。抑或“從學生中來，到學生中去”，抓住學生的想法，引導學生比較、辨析，也未嘗不可。

杜甫《蜀相》的頸聯(lián)“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是詩歌中作者情感最終迸發(fā)的前奏，是全詩沉郁之情蓄積的關鍵處。學生對于諸葛亮一生的生活際遇、政治理想和輔國功業(yè)不會陌生，三顧茅廬、隆中對、白帝城托孤等典故更是熟稔，理解諸葛亮“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于將傾”的殫精竭慮和“效忠貞之節(jié)，繼之以死”的忠心耿耿自然不是問題，但仇兆鰲《杜詩詳注》 評點杜甫詩句道：“‘天下計見匡時雄略，‘老臣心見報國苦衷。有此兩句之沉摯悲壯，結(jié)作痛心酸鼻語，方有精神?！笨梢?，此聯(lián)并非只寫諸葛亮，更多是作者杜甫內(nèi)心世界的苦衷，“深摯悲壯”與“痛心酸鼻”之感是杜甫與諸葛亮的情感共鳴之語。

對于此聯(lián)情感的體悟，不妨讓學生替換其中的幾個詞語，以此讓學生概述杜甫的人生際遇。

（ ）天下計，兩朝（ ）老臣心。

當然，填寫之前需要有杜甫相關史料的支撐：

舉進士不中第，困長安。

甫奏賦三篇，帝（玄宗）奇之……改右衛(wèi)率府胄曹參軍?！瓟?shù)上賦頌，因高自稱道……“自七歲屬辭，且四十年。然衣不蓋體，常寄食于人。竊恐轉(zhuǎn)死溝壑，伏惟天子哀憐之。……臣之述作……楊雄、枚皋可企及也。有臣如此，陛下其忍棄之？”

會祿山亂……肅宗立，自鄜州羸服欲奔行在，為賊所得?！鲎啉P翔，上謁，拜右拾遺。……（房琯）罷宰相。甫上書……帝怒，詔三司親問?！坏圩允遣簧跏′?。

流落劍南，結(jié)廬成都西郭。（《新唐書·杜甫傳》）

比較中，學生會發(fā)現(xiàn)：同樣是身處亂世，同樣是經(jīng)歷兩朝，同樣滿懷報國之志，但兩人際遇迥異。諸葛亮幸運在劉備三顧茅廬，禮賢下士；多次求賢，“伯樂相馬”，委以重任；三分天下，有幸報國；輔佐兩朝，開創(chuàng)先帝基業(yè)，輔助后主劉禪，居功甚偉；赤膽忠心，為世人共鑒。杜甫不幸在多次進獻，冒死追隨，“馬找伯樂”，卻報國無門；有經(jīng)世濟國之才，卻終生流落，衣食堪憂；忠心進諫，卻遭會審；一片赤誠，不為人所知。

杜甫與諸葛亮有著共同的不幸，但杜甫并沒有在諸葛亮的不幸中找到絲毫的寬慰。相反，他在諸葛亮之前的幸運中發(fā)現(xiàn)了自己更大的不幸。此時，學生理解了“蜀相”，更理解了杜甫，填寫此聯(lián)就不再困難。

學生例句：（壯志空懷）天下計，兩朝（誰懂）老臣心。

“壯志空懷”寫盡了杜甫報國無門的凄涼與酸楚，“誰懂”之反詰更是痛心疾首的無奈與憤懣，不正是照應了仇兆鰲的評點——“沉摯悲壯”和“痛心酸鼻”嗎？

二、增刪詞語中凸顯內(nèi)心世界

增刪詞語是一種常用的品味和揣摩語言的方法，在閱讀文本時增加或刪去某些詞語、句子、語段等，以便與原文進行比較探究。它不僅能提高學生煉字煉句、運用詞語的能力和比較分析的能力，而且能加深學生對課文內(nèi)容的理解，深刻領會作者蘊含在字里行間的情感與思想，同時也能習得遣詞造句的方法與技巧。雖是小“技巧”，卻能把靜態(tài)的語言教活。

孫犁《亡人逸事》的第二部分，孫犁夫婦“戲場初識”一節(jié)：

雖然是封建婚姻，第一次見面卻是在結(jié)婚之前。定婚后，她們村里唱大戲，我正好放假在家里。我們村有我的一個遠房姑姑，特意來叫我去看戲，說是可以相相媳婦。開戲的那天，我去了，姑姑在戲臺下等我。她拉著我的手，走到一條長板凳跟前。板凳上，并排站著三個大姑娘，都穿得花枝招展，留著大辮子。姑姑叫著我的名字，說：

“你就在這里看吧，散了戲，我來叫你家去吃飯。”

姑姑的話還沒有說完，我看見站在板凳中間的那個姑娘，用力盯了我一眼，從板凳上跳下來，走到照棚外面，鉆進了一輛轎車。那時姑娘們出來看戲，雖在本村，也是套車送到臺下，然后再搬著帶來的板凳，到照棚下面看戲的。

孫犁十分精準地抓住了當事人的一系列動作——盯、跳、走、鉆，很多教師都把目光和精力集中在“盯”字上，用替換的辦法，分析與“看”“瞪”“瞅”“瞥”的區(qū)別與優(yōu)劣。細心的讀者是否發(fā)現(xiàn)，四個連貫的動作，只有“盯”字前加了修飾詞“用力”，其他三個動詞前均沒有修飾詞，教師不妨設計一個教學活動，讓學生模仿“盯”前面的修飾詞，補充“跳”“走”“鉆”前面的修飾詞并闡述理由，那么，妻子的內(nèi)心世界便躍然紙上了。

姑姑的話還沒有說完，我看見站在板凳中間的那個姑娘，用力盯了我一眼，從板凳上（ ）跳下來，（ ）走到照棚外面，（ ）鉆進了一輛轎車。

學生例句：用力盯了我一眼，從板凳上（急忙）跳下來，（快步）走到照棚外面，（貓腰）鉆進了一輛轎車。

一個“盯”字足以表現(xiàn)那個瞬間，未婚妻對“我”容貌舉止的關注，加上修飾詞“用力”，其“專注的力量”讓我終生難忘了，也是未婚妻想把“我”的形象深深印在心里的外在表現(xiàn)?！疤薄白摺焙汀般@”則極為儉省地寫盡了舊式未嫁女那特有的矜持、嬌羞、靦腆、嗔惱、緊張之態(tài)，對于未婚妻而言，簡直“驚心動魄”。在“跳”前加上“急忙”，表現(xiàn)了未婚妻的慌張和緊張，甚至有些失態(tài)。一則因為據(jù)“那時姑娘們出來看戲，雖在本村，也是套車送到臺下”之類的說法看來，未婚女子大概是不能隨便拋頭露面的。二則未婚夫來得實在太突然，猝不及防。逃都來不及，后文怎么又用“走”了呢？怎樣“走”的非常關鍵！“快步”二字修飾最為傳神。未婚妻的“走”而非“跑”和“逃”，是因為之前瞬間失態(tài)后的矯正和把持，“快步”二字既體現(xiàn)女子的矜持，又可以保證迅速離場。而“鉆”字只是寫出了未婚妻“進入”轎車的狀態(tài)，如果之前加上“貓腰”二字則既可表現(xiàn)快速離開的心理，又可將未婚妻的形象刻畫下來。如同未婚妻“用力盯”“我”一樣，其實這個瞬間，“我”何嘗不是“用力盯”。如若不然，怎么會刻畫如此細膩？

孫犁先生行文自然精到，筆者也無意在原文中添加“急忙”“快步”和“貓腰”等詞。但在課堂上，教師如果在此處“設空”，調(diào)動學生語言的敏感神經(jīng)，發(fā)揮學生的想象，完全可以還原情境，使精彩處充滿畫面感，使不易被人感知的內(nèi)心世界凸顯出來。

三、仿寫詩句中延續(xù)詩情詞韻

仿句是高考試卷中的一種題型，也是平時課堂上的一種“文字游戲”，它既充滿了限制，同時也為學生提供了巨大的想象和創(chuàng)造空間。從某種意義上講，學習是通過模仿實現(xiàn)的。在仿寫的過程中，學生要追求句式結(jié)構(gòu)、表現(xiàn)手法和邏輯關系等方面相同或相似，同時也要在立意、語境和哲理方面“情投意合”，這對學生的語言感受能力，對語言規(guī)律的認識和提煉能力，對學生在理解基礎上的運用能力以及對學生的思維發(fā)展都有巨大的幫助。仿寫其實就是一種更為嚴格的再創(chuàng)作，是詩文內(nèi)涵和意韻的延續(xù)。

如臺灣當代詩人鄭愁予于1954年創(chuàng)作的現(xiàn)代詩《錯誤》：

我打江南走過

那等在季節(jié)里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

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

你底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響，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底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

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

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本詩短小精致，僅九行，分三節(jié)，首尾各兩行，中間五行。其中第二節(jié)的1、2兩句和4、5兩句，在句子結(jié)構(gòu)和修辭上完全相同：“……不……”，“三月的……不……”，你“底心（比喻）……”；在意象運用和意境營造上也完全一致，全然沒有大家熟悉的江南春色，沒有丘遲的“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取而代之的是“東風不來”“柳絮不飛”“跫音不響”“春帷不揭”。自然環(huán)境的渲染和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相互映染，滿目蕭瑟的意境背后是女子離愁苦緒和孤寂情懷——“如小小的寂寞的城”和“是小小的窗扉緊掩”。因為她的“歸人”帶走了她身外與內(nèi)心的春天，孤單寂寞的心境下，目光所及和心中所想的景物都變得凄涼——“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這是承接在第二節(jié)1、2兩句之后的小結(jié)，但是4、5兩句之后作者沒有作結(jié)。教學中，教師完全可以在此設計課堂教學活動——仿寫，使之成為第二節(jié)的“第6句”。仿的詩句無疑是第3句“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學生例句：恰若朱漆的欞閣對月。

大紅的門戶和窗欞讓我們不禁想象：當年男女主人公是在怎樣的熱烈氛圍中走到一起，生活是何等的幸福美滿。如今天各一方，音信全無，當初的恩愛纏綿和耳鬢廝磨成為獨守空房女子最大的痛。作為中國傳統(tǒng)女性，內(nèi)斂含蓄使得她無處傾訴，更不可能“千里尋夫”，唯有臨窗對月，寄托相思，正所謂“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幾家夫婦同羅帳，幾家飄零在外頭？”（南宋民歌《月兒彎彎照九州》）。寧靜的月夜里，沐浴著清幽柔和的月光，閨閣中的女子很容易陷入沉思，展開遐想，產(chǎn)生纏綿而渺遠的情思，只是這份情思多半帶著愁苦和哀怨。

中學語文文本解讀應該堅持以言為本，從小處著眼，剖析文本語言的微言大義。這是將語言文字從一種表達工具上升到文學本體的追求——透過語言的表層來探測文字符號所隱藏的表層意思、深層意味和文化內(nèi)涵，也是對文本語言文字的最大尊重，是課堂中“語文味”的根本所在。文本解讀應回歸到字詞的選擇和運用上，是細致的、微觀的，只要我們選對文本和字詞句段，一定可以起到“四兩拔千斤”的文本解讀效果。

作者單位：浙江省衢州第二中學（324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