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健
吾輩棲身于都市,到處都是塵囂甚上的噪聲與光怪陸離的繁景,都市既是人們向往的集居之地,又因交通擁堵,房價昂貴,環(huán)境污染,空氣渾濁,人際關系復雜,工作壓力山大,而逐漸使人煩躁不安,產生種“都市厭倦癥”。故而讓人特別仰慕歷史上那些歸隱湖山、不求聞達的逸土儒子,如魏晉的竹林七賢,晚明的袁中郎、陳眉公,近現(xiàn)代的馬一浮、錢名山等。
柳亞子的老師——吳江金松岑,飽讀詩書,十分自負,從不輕許當世人物,然其謂:“并吾世負文學資性,足推崇者,大江以南得三人焉,日武進錢名山,昆山胡石予,金山高吹萬?!惫适烙小敖先笕濉敝Q。此三人的丹青翰墨,我亦有收藏,并常懸掛于書齋,視為珍寶。
提起錢名山,江南的老輩文人大多知其名望。錢氏,常州人,生于晚清年間,幼即穎慧,16歲中秀才,19歲中舉人,29歲中進土,授刑部主事。因不滿清政府的腐敗無能,且屢屢上書而不被采納,便憤而拄冠,從此不求仕進,歸隱鄉(xiāng)間,筑寄園,以讀書、著書、教書為務,教育出了很多人才。著名書畫鑒賞家謝稚柳和其兄長謝玉岑,幼年即問學于先生,謝玉岑后又成為先生的女婿。錢名山后半生直在鄉(xiāng)間著書育人,被譽為“江南名儒”。
錢名山亦是一位頗負盛名的書法家。民國元老、著名書法家于右任,稱錢名山的書法造詣在其之上。對書法十分自負的康有為贊許錢名山的書法為:“除我之外,當世無與此公匹敵者?!睆埓蟾?、徐悲鴻亦十分推崇他的書法。徐悲鴻曾致書謝玉岑,托其收集錢名山的書作,“但求精品,不嫌其多”。錢名山不主張賣字鬻書,認為受了潤資,便不能擇人而施,且不能乘興而作,頗受拘束。所以他的字在江南以外的地區(qū)傳流不多。但錢名山的墨跡在蘇、錫、常一帶的拍賣會上時有“露面”,皆因當年該地區(qū)遭遇荒年,民不聊生,錢名山無以為助,便鬻字賑災,故墨跡流傳于鄉(xiāng)間。
我從鄭逸梅等人的著述中識得錢名山的學問與人品,便注意收藏他的墨寶。先后藏有他的兩幅墨跡,一副對聯(lián)和一件書法手卷。對聯(lián)內容為六字聯(lián)語集句:“圣人其解在水(管子句),今世孰能不波(莊子句)?!笔志?,長約5米,所寫是其得意的詩作,其中有贊頌當年刺殺軍閥孫傳芳的女俠施劍翹的古風體《施劍翹行》等。十多年前,我曾去常州,分別請錢名山的孫子錢琚之和錢名山的外孫謝伯子在手卷上題寫了引首與跋尾,增添了藏品的收藏意義。
被譽為“南社巨子”的高吹萬。與南社臺柱柳亞子交往深厚,時有翰墨往還、詩詞唱和,是謂南社兩大詩人。高吹萬在南社中聲望很高,在柳亞子去職后,眾社友推他為盟主,但高吹萬卻堅辭不受。他隱退鄉(xiāng)里,自營別墅,名閑閑山莊,黃賓虹為其繪《閑閑山莊圖》。
高吹萬晚年生活顛沛流離,窮困潦倒??箲?zhàn)剛開始,他的家鄉(xiāng)金山即陷入日寇魔掌,其閑閑山莊與庋藏的30萬卷古籍毀于兵禍,他失聲痛哭:“用甲正當亡國日,吾儕具是不祥人?!辈痪?,他移居滬上海格路,門貼一聯(lián):“世間唯有讀書好,天下無如吃飯難。”由此可見其時之困境。
高吹萬著作宏富,主要有《吹萬樓詩集》《吹萬樓文集》《吹萬樓論學書》《談詩國風札記》《感舊漫錄》和《金陵游記》等十多種。我書架上置有厚厚一冊南社叢書《高燮集》。
高吹萬的書法在南社中是很有名聲的,他從顏魯公入手,參以歐陽詢,融會貫通,自成面目,一時求者眾多,應接不暇,于是在門口貼出告示:“劣紙不書,油扇不書,秋扇不書,蠟箋不書,小楷不書,限日取件不書?!比绱艘粊恚瑩趿嗽S多求書者。我藏有他的一幅立軸和一幅扇面。
多年前,曾接到美國越洋電話,對方竟然是高吹萬的曾孫女高汐汐,在美國大學執(zhí)教,她在有關資料上見到我寫的一篇文章中提到其曾祖父高吹萬的閑閑山莊圖,便致電問我是否知道此圖下落,我答日不知,文章素材取自有關書刊。電話中相約在上海金山舉辦的南社發(fā)起一百周年活動時見面,我們兩人都受到了邀請。但后來因會議臨時改期,因故未能赴約相晤,甚憾。
當下的人對于南社耆宿胡石予的名字可能頗為陌生,但他眾多學生的名字肯定不會一概不知,如葉圣陶、顧頡剛、吳湖帆、范煙橋、蔣吟秋、鄭逸梅等,都受惠過他的教澤。胡石予不求仕進,熱哀教育,曾任教于蘇州草橋中學,在吳中執(zhí)教鞭數十年,門生弟子不計其數,上述幾位都是他的草橋弟子。
胡石予學識淵博,能詩擅文,其詩清淡閑適,神似陸放翁,被尊為南社詩翁。柳亞子訝其詩才敏捷,以“八叉七步”稱譽之。金松岑評其詩為:“詩骨清而不染時習。”青浦詩人沈瘦東《瓶粟齋詩話》云:“岷山詩人,首推胡石予。石予篤至行,有老母年九十余,猶依依作孺子慕。其詩樸而不華,時出新意?!蔽視裰杏心仙缋陷吅鷺惆策x編的《南社叢選》,收錄胡石予詩作達51首之多,甚為推崇。
除詩文外,胡石予亦工丹青,尤擅畫梅,喜作大幅、好繪墨梅。不落范本舊窠,師法自然,虬枝縱橫,氣韻高雅,或借物寄懷,或移景言志。他多次贈予南社摯友柳亞子梅花圖,且圖上都有題畫詩,如“家在蓮溪淺水濱,百年老屋老梅春。一枝攝得癯仙影,贈予分湖舊隱人?!逼淦缴嬅肺迨d,名滿江左。我藏有他所畫墨梅圖立軸一幅,畫上題了趙甌北的梅花詩句“眾芳皆后真香祖,同調無多只水仙”,并鈐有“蓬閿鄉(xiāng)人”一印,他是昆山蓮閿鄉(xiāng)人。
暑天易煩躁,而欣賞先賢的丹青翰墨,恰如帖清涼劑,讓人頓覺“心遠地自偏”,城喧與燥熱掃而空,不亦樂乎!
(編輯/劉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