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群
老張還是不放心,飯碗一推又去地里了。
地里長著老張的寶貝疙瘩,老張惦記,大黃也惦記。
大黃是老李家的一頭牛,自從懷了崽,吃東西格外挑剔。老張培育的幾畝良種水稻,大黃最喜歡了。兩家的地又頭靠著頭、腳挨著腳,近水樓臺,方便著哩。
遠遠地,老張果真看到了不愿看到的,血一下子就沖上了頭:什么人?說話放屁都不如!
老張氣呼呼地奔過去,到跟前,愣住了,大黃一動不動地趴著,身上沾滿了泥漿,稻苗碾倒了一大片。老張直跺腳:不好,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老張知道,老李對大黃的愛,也是那種刻骨銘心的。牛是農家寶,種地少不了,何況大黃還年少,又是個雙身子。一旦得知大黃沒了,用腿肚子都可以想象得出,老李會急成啥樣子。
老李果然來了,笑眉笑眼的。老張最怕這副尊容,軟刀子殺人不見血,鄰居幾十年,太熟悉了。
老張剛要讓座,老李伸手攔住:我是負荊請罪的,哪有坐的道理?都是大黃不好,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不就懷個崽嗎?值當你這么張狂?老哥的禾苗是什么?是心頭肉!你吃了老哥的心頭肉,你就是懷十個崽,我也不能放過你。咱倆啥關系?一起玩泥巴長大的伙伴啊,怎能為這點事毀了咱幾十年的交情?不能!我一定要好好教訓教訓這畜生,讓它知道什么東西能碰,什么東西不能碰。我正尋思著如何處置,你幫我解了難,干脆、果斷、快刀斬亂麻,老哥,我真是太佩服你了。
老李的兩片嘴唇,像正在交配中的蝴蝶翅膀,興奮而快速地張合著,說出的話,句句嗆人。老張剛想解釋,一口濃痰又呼嘯而來,貼著老張的頭皮飛過去,“噗”地貼上老張的相框,在老張的眉心張揚著。
哎喲,不好意思,我給你擦擦。老李嘴里說著,身子卻紋絲不動。
老張有點惱,又不好發(fā)作,當務之急是洗脫身子,老張說老李,你誤會了,不是你想的那樣……
啊哈,知道你會這么說,你老哥我還不了解,謙虛、高尚,做好事不留名,可咱倆誰跟誰?讓你做無名英雄,不地道。哎老哥,臉色咋這么難看?要不要上醫(yī)院?要不……哦,你是個大忙人,沒空跟我閑扯,要不這樣吧,咱長話短說。我那婆娘,你知道的,認死理,蠻里纏。大黃是她的命根子,不給個說法不好弄啊。你看這樣好不好,趁她還不知道,咱私了得了,你給個半價,大黃一萬,崽子五千,余下的我想辦法,行不?
老李,你別訛人好不好?我再說一遍,大黃的死與我一點關系都沒有!老張終于忍不住了。
冷靜,千萬冷靜。老哥,我也不想這樣,老鄰老居的,撕破臉皮多不好。可這畜生,你說它死哪兒不好,偏死在你老哥的地里,并且是在你的最后通牒后,站在我的角度,你說怎么辦?要不你給我指條路?
不錯,我是咒罵過大黃,可我僅是罵罵而已,還沒歹毒到這種地步,你要不信,我可以對天發(fā)誓,大黃要是我弄死的,我們全家都不得好死!
哎喲老哥,這就是你的不是了,錢算什么?狗屁!怎么能拿一家人的性命打賭呢?老哥,你要是不好好配合,后面的事我就真不好說了。
下午,老張的地里聚滿了人。幾位警察拍照的拍照,查詢的查詢。老李的兒子也在其中,老李喊回來的。兒子在市醫(yī)院工作,水平一等一的棒。兒子拎來一桶水,“噗”地潑到大黃頭上,大黃的廬山面目便隨之露出:臉面布滿紅包,有的還淌著黃水。
知道了,蜜蜂干的,兒子輕輕地說。
大家探頭一望,可不,大黃不僅身上粘了很多蜜蜂,嘴角上也有好幾只。
老李,是蜜蜂干的,是蜜蜂干的!老張興奮極了,老李卻操起了鐵鍬。
跨過兩條田,三道溝,金黃色的菜地邊,幾十只蜂箱有序地排列著。兩個戴面罩的養(yǎng)蜂人,一邊搖著手,一邊大聲叫道:別過來,當心蜂蜇人。
我今天讓你們血債血償!老李低吼一聲,腳步越發(fā)快了。
爸爸,別著急,有話好好說。兒子緊緊跟著,鄉(xiāng)親們也緊緊跟著。
你怎么來了?我正準備找你哩。掀開面罩,是一張俏麗的臉。
怎么是你?這蜂是你們家的?兒子懵住了。
是啊,我不是告訴過你嗎,我爸是養(yǎng)蜂的,今早剛到你們這兒。我先跟我爸報個到,然后再去你家。
哦,原來是這樣。
她是誰?你們認識?老李睨向兒子。
爸,她就是雅倩,也在我們醫(yī)院工作。聽說咱家出了事,放心不下。
雅倩,這是我爸。
叔叔,別著急,事兒一定會弄明白的。
明白,明白……老李慌亂起來。
老李慌亂著時,老張也來了。老張不光是來看熱鬧,還想討公道。誰知老張一挨近,就有人喊起來:表哥,表哥。
表弟,你,你,你怎么在這兒?
嗨,早上才來的,正打算安頓好去看你呢,想不到,唉!
真相大白,一場危機悄然化解。不過這事兒太特別,幾位當事人的心里,還是嘀嘀咕咕,五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