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羅杰·克羅利
“大家”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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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提起希臘,我們就會想起燦爛的陽光、清澈碧藍的大海、島嶼上的田園風光、古老神廟中閃閃發(fā)亮的大理石——古希臘人民主與哲學的悠遠歷史,正是西方文明的基石。圣多里尼島(Santorini)上的白色村莊,高高俯瞰碧藍的大海,美得炫目……
然而,一直存在著另一個希臘。希臘陸地山巒遍布,還約有6000座島嶼在地中海東部的水面上星羅棋布。但實際上,這里的自然資源極其短缺。希臘只有很少的土地肥沃富饒,適宜農業(yè)生產;大片的土地都是不宜居住的。民眾的生活十分艱難,歷史上某些階段甚至可稱得上凄慘。希臘人在伊斯坦布爾的奧斯曼土耳其帝國的統(tǒng)治下生活了400年。近年來,由于經濟的崩潰,希臘人正在經歷另一個無比艱難的階段。統(tǒng)計顯示,年輕人當中有高達50%的失業(yè)率。所以,有技能的人,被迫到歐盟其他國家甚至更遠的地方去尋求工作機會,形成了一大波移民潮。截止到2015年的5年間,20萬希臘人離開了自己的國家——這對于一個全部人口只有1100萬的國家來說是不小的比例,而離開的往往是最聰明、受過最好教育的人群。僅僅在德國,就有35000名希臘醫(yī)生來此工作。對于一個小國來說,這樣的損失可謂元氣大傷。
其實,這種移民模式可以一直追溯到古代。希臘人一直以來都是個流動性很強的民族,他們也給各西歐語言帶來了描述這一過程的詞匯——diaspora,意指各個民族從本來的居住地流散到各處。至少從公元前8世紀開始,希臘那些小小城邦——雅典、斯巴達、科林斯等,就開始派人外出貿易,并在整個地中海甚至更遠的地方安置下來,建立居住點?!熬拖袂嗤茉竭^池塘,”哲學家柏拉圖說,“我們在這片海洋沿岸居住下來?!?/p>
最重要的是,希臘人一直是富于冒險精神的水手和商人,建立了龐大的商業(yè)網和社會關系。在古代,希臘是一方地域,同時也意味著一種文化、一種語言和一種文明。希臘唯一的邊界,就是希臘人航行和貿易的最遠端。過去數(shù)年中,我曾尋訪了許多古希臘居住點的遺址,這些居住點相距甚遠,東至俄羅斯,西至西班牙。人們可以發(fā)現(xiàn)很多東西,比如,一個生于埃及亞歷山大里亞的男人,在今天巴塞羅那附近的西班牙海岸建立了一座神廟;一位來自雅典的女性,其墓碑卻在黑海多瑙河河口附近。
希臘城邦很早就在現(xiàn)今土耳其海岸建立了居住點,又繼續(xù)探索東方更遠的地方。順著魚類洄游的路線,他們僅憑靠槳和帆驅動的船只,冒險穿過博斯普魯斯海峽,進入黑海。這里,他們遇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這里沒有地中海明媚的光線、清澈的水源和繁星密布的天空,沒有星羅棋布的島嶼和安全的港口;黑海的世界,危險又充滿敵意。水是黑色的,表層流很強;暴風雨來得突然而猛烈。希臘人的木船永遠處于危險之中——人們已經從海底打撈出成百上千個石質或鐵質的船錨。
希臘人之所以來到這不宜居住的地方,是因為傳說中這里有金子之類貴重金屬,還有豐富的魚類。在接下來的幾個世紀中,他們沿著黑海邊緣建立了許多定居地,散布在今天的保加利亞、羅馬尼亞、俄羅斯、格魯吉亞和土耳其海岸,以及克里米亞半島上。他們在成百上千個地方建立了小小的聚居點,跟被他們稱為異邦人的民族進行貿易。這些民族是亞洲干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希臘人試圖讓他們開化起來,也跟他們通婚混居。他們從黑海和多瑙河流域獲得了大量的魚類,用金銀換來游牧的草原居民所喜愛的珍貴裝飾物,維持著整個地中海的貿易網。生活往往并沒有什么保障,但希臘人是頑強的。一旦他們的定居點被游牧民族進攻、毀壞,他們就駕船離開,之后再回來,把定居點重建起來。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希臘人一直在黑海生活了近3000年,直到20世紀才差不多消失。
人口危機和饑饉也迫使希臘人擴散到整個地中海地區(qū)。他們出現(xiàn)在埃及,接著又從家鄉(xiāng)出發(fā),向西航行,在意大利南部建立定居點。在公元前8世紀,他們就已經到達了西西里島,并帶去了他們的方言、字母表、技術、祭儀和喪葬習俗。對于很多希臘人來說,西西里就是他們的美洲——一片新的天地,充滿各種可能性。不同于家鄉(xiāng)巖石密布的山巒,這里土壤肥沃。他們在這里種植麥子、橄欖和水果,每年春天金槍魚洄游,漁業(yè)也能有豐足的收獲,于是建立起極為富足的城邦。他們特別崇拜迪米特(Demeter)——希臘人的收獲女神。每個希臘城邦都建立了自己的衛(wèi)星安居點,這些衛(wèi)星城向整個地中海出口食物,以此致富。它們建起壯觀的公共建筑和廟宇,創(chuàng)造出瑰麗的藝術作品。西西里不僅是希臘本土的邊區(qū),其居民也是故土那個偉大文化圈中的一分子。他們斥重金派來戰(zhàn)車隊,參與奧林匹克競技以及德爾斐的競技比賽;他們發(fā)明的美食,令整個希臘羨慕不已。有這么一種說法:西西里的希臘人,經營建筑之美,好像他們會永生不死;而吃起東西來,又好像只有今天可活。
希臘世界中的許多重要人物都曾到過西西里,其中包括柏拉圖。西西里自己也有不少重要的詩人和思想者,比如偉大的數(shù)學家、科學家和發(fā)明家阿基米德,他生長在希臘世界中最大的城市、西西里島東南沿海的錫拉庫扎,死于抵抗羅馬進攻者的戰(zhàn)斗中。那是大約公元前212年,對錫拉庫扎的圍攻已持續(xù)了兩年,據說這期間,阿基米德不斷研制出各種精巧的器物,以抗擊敵人。這些戰(zhàn)斗機械包括巨大的投石器,其帶爪子的起重機能抓住并舉起巨大的鏡子,用來將太陽光線聚焦在敵船上,將其點燃?,F(xiàn)代實驗已經復原了巨爪和大鏡子,這似乎可以證實,阿基米德的各種發(fā)明并非子虛烏有。
希臘人在西西里島的歷史,同時也是希臘城邦間激烈競爭的歷史。西西里島的巨大財富,令它成為不同居住點之間激烈爭斗的中心。于是,希臘人民主與和諧的理想,往往在殘酷的戰(zhàn)爭中消磨殆盡,一個個城邦像走馬燈般建立了又毀棄。今天的西西里仍是古希臘文明的寶藏,島上遺存至今的廟宇,比希臘本土上的還要多。
希臘人走到哪里,就在哪里留下遷徙移居的痕跡——陶器、建筑、人造物品和地名。盡管那些人似乎早已離我們遠去,但我們仍能從遺存的墓碑和紀念碑上捕捉到他們的聲音。有一個紀念碑是為了悼念一位女子,她曾在今天羅馬尼亞的康斯坦薩(Constanta)生活、死去。碑銘寫得很好,令她跨越了近兩千年的時光,直接與我們對話。碑銘部分地講述了她的生活:
我的丈夫皮瑞索斯修建了這座墓碑。過路人啊,如果你想知道我是誰,嫁給了誰,請聽我說:13歲那年,有個年輕人愛上了我。后來我嫁給他,生了三個孩子,最后我又生了第四個娃,其實真不該再生,因為先是這孩子死了,緊跟著我也沒活成。我再也見不到日頭的明光了,那一年我30歲。我叫塞西莉亞·阿爾緹蜜西婭,如今我躺在這里。我的丈夫皮瑞索斯還活著,低聲為我哀悼。經過我們這片墓地的過路人啊,不管你是誰,我向你問好!
今天,盡管經濟陷入混亂,最聰明的年輕人紛紛走向外面的世界,但希臘也在這時接受了大量來自東方的移民。從敘利亞到阿富汗的各個地方,成千上萬的人們逃離迫害和內戰(zhàn),對他們來說,希臘是進入歐洲的門戶,他們希望從此進入西歐。遷徙,正是人類歷史中一段延綿不絕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