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生
包子,是最能代表中國的一種食物。
有些食物是煮熟,有些食物是蒸熟,而包子顯然代表后一種。蒸熟的包子,熱汽穿透而過,經(jīng)過每一個微孔,每一個縫隙,熟了,也就熟透了。
包子可以熱吃,也可以冷吃。在野外或在旅途中的人,條件簡陋,將就將就。
天津的狗不理包子是北方的符號,揚州的三丁包子則代表南方。
我所在的小城,人們吃早茶,點一豆沙包子。早茶桌上,消磨恬淡的包子時光。蹬三輪的劉大頭特別能吃豆沙包,一次和人打賭,一氣吃了八個。面粉發(fā)酵,包入餡,放到蒸籠上去蒸。棗泥或豆沙餡的,合起來稱,就是“泥沙”包子。你看,包子與土地多么親昵。不知道,是一種偶然,還是巧合。
棗子煮熟后,去皮去核搗爛制成的泥狀物,稱為“泥”;紅豆研磨成粉,煮熟之后下糖膠,再煮成糊狀,稱為“沙”。棗泥、豆沙,是直接從膏腴的泥土得到啟發(fā),形象而貼切地。
“泥沙”食物,口感并不一樣。棗泥包子,津而膩;豆沙包子,甜而粉。這就使我想到,河里的魚和水庫的魚。河里的魚,覓的是淤出泥里的螺螄貝類,而水庫的魚,吃的是沙石間的微生物。河里的魚有土腥味,水庫的魚則口味純一。
泥沙造就不同水體的魚,還塑造了兩款不同餡的食物,它們有泥沙的形狀和泥沙所賦予的味道。
“泥沙”餡食物,不僅局限包子,還有年糕、湯元、春卷、燒餅。
《紅樓夢》里提到棗泥山藥糕,把紅棗去核洗凈,去皮后與油、白糖炒成棗泥。山藥洗凈蒸后去皮,磨成泥后加上糯米粉、豬油、白糖蒸,味道清香,是一道滋補甜點。
周作人在《飯后隨筆》中說,吃慣了豆沙,不覺得怎么特別,其實這是中國所特有的……顧雪亭的《土風(fēng)錄》里說,餅餌餡以赤豆末紅糖炒之曰豆沙?!?/p>
張愛玲小說《小團(tuán)圓》中,過年總是她蒸棗糕,碎核桃餡,棗泥拌糯米面印出云頭蝙蝠花樣,托在小片棕葉上。
豆餡燒餅,北京小吃。在烤制過程中,燒餅邊上有自然開口,溢出豆沙,掛著燒餅邊上,被形象地稱之為“蛤蟆吐蜜”。
唐魯孫《北平的甜食》回憶東安市場舊事,“隆記糖葫蘆色彩配得最好看的,是大山里紅嵌豆沙,豆沙餡上用瓜子仁,貼出梅花方勝七星各種不同的花式。”豌豆黃是燕京街頭的一種民間小吃,“要說夠水準(zhǔn)的還得數(shù)靠慶林春茶莊老杜的手藝高,他的豌豆黃保證新鮮,沒有隔夜貨,豆泥濾的極細(xì),吃到嘴里絕對沒有沙楞楞的感覺。尤其每塊上都嵌上一些棗泥,棗香撲鼻,更覺得特別好吃?!?/p>
這些都是以棗泥、豆沙為餡的“泥沙”食物,是文人的鐘愛,也是平民的食物,微漾著溫暖的光澤。
某天,我在吃包子時,不禁莞爾。吃棗泥包子,想到田野中膏腴的泥;吃豆沙包子,想到大地上細(xì)細(xì)的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