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聊齋志異》當中，幽冥世界已不再局限于地下，或者某一個方位，只要是陰氣纏繞的地方就有可能是幽冥世界的管轄范圍。經過發(fā)展后的幽冥世界里，既有裁斷善惡的地府，也有恐怖驚悚的地域，甚至連主宰的神人都不止一位。可見，幽冥世界的傳說到了后期，已經有了大量的神話故事可以作為文學素材。從先前的六朝志怪小說到之后的《聊齋志異》，也是將這些故事先描述再創(chuàng)造，或許方法手段上并不相同，但基本情況卻是大致相似的。

【關鍵詞】： 聊齋;幽冥;虛幻;現實

中國的傳統(tǒng)的信仰體系認為，萬物來源于氣，原始社會是由陰陽締造的?，F實世界就是陽間，幽冥世界即陰間，又稱陰府、陰司、幽都、冥司等，是鬼物的生存聚集之地，同陽間相對。在周朝前的遠古傳說中，就有了陰間和鬼物的概念。傳說人死后身體不再有陽氣，陰氣變?yōu)殪`魂，歸去泰山，泰山下的山神管理著大大小小的機構，這其中就有專門為鬼物添置的山洞居所。等到漢代以后佛教與道家思想相融，鬼神文化在中國進一步發(fā)展，又衍生了一批新的關于鬼神的故事和文化。陰間也不再是一個簡單的山洞居所，一個抽象的名詞概念，而是有了更完整的結構，逐漸發(fā)展形成了一個龐大復雜的系統(tǒng)體系，成了與現實世界相對應的幽冥世界。

一、人鬼情難了

聊齋里各種的神鬼精靈在蒲松齡的隨意涂抹之后，即使是現實世界中再異想天開的事，在幽冥世界里發(fā)生也可以輕松發(fā)生，唾手可得。古時候的書生為考取功名，常選在人煙僻靜的深郊荒野苦讀，而這些僻靜荒野又常常布滿墳冢鬼火，倘或出現鬼物的傳說也不足為奇。書生苦讀、寂寞難耐，女鬼多情、渴望知己，一來二去就構成了聊齋里幽冥世界愛情故事的主旋律，演出了一幕幕活色生香的愛情劇。

聊齋里的女鬼幾乎有一個共同特質，就是都出現在陰冷寂寞的晚上，翩翩而至，同自己心儀的書生見面幽會?？墒撬齻兊某霈F一點不帶恐怖驚悚的氣氛，反而更像是早已安排好的文雅幽會，聲色纏綿，毫無晦澀違和之感?！哆B鎖》里的連鎖出場，嬌聲輕吟“玄夜凄風卻倒吹，流螢惹草復沾帷友”[1]，雖然明知對方是女鬼，卻依舊惹得楊于畏日思夜想，流連不已，隔墻續(xù)寫“幽情苦緒何人見？翠袖單寒月上時”[2]。而楚楚可憐的連鎖也卸下心防，款款進入房間同楊于畏秉燭夜談。這樣哀婉動人的女鬼，是聊齋里的書生經常遇見的，她們輕盈靈動，擁有憂愁傷感的氣質，臉上時常掛著晶瑩的如珍珠般的淚花，每一個都有著數不清道不完的心酸故事。書生的百般寂寞千分孤獨，和著這些美麗哀婉的女鬼的柔情，漸漸就化為了超越生死的愛情。但是，女鬼畢竟不同于女人，不同于其他的花妖狐媚。人死后方位鬼，或投胎轉世，或前往地府，可聊齋里的女鬼卻要流連于荒冢之間，至死不得安寧。她們在受到冤屈后只能憑借自己的力量，為自己獲得幸福和尊嚴?！睹放防锏拿放?，被人冤枉偷歡，自盡死后十年，即使變成女鬼，也始終不忘自己的屈辱。在偶遇封云亭后，雖然心向往之，但卻不愿輕易交付自己，依然保持著一顆純潔的心靈。封云亭帶來害死梅女的典史，梅女毫不怯懦，用長簪子刺死典史為自己報仇。大仇得報后勇敢追求婚姻幸福，指點封云亭找到已經投胎好的自己，最后有情人終成眷屬，好不快哉！《梅女》的愛情故事里蘊含著深刻的社會內容，梅女作為人，無力決定自己自己的命運，但死后作為鬼，卻是自己命運的主宰者。人不能做的事鬼不但能做，還能把它做好，做的如此大快人心，痛快淋漓。

還有一些人鬼戀的故事，抒發(fā)了蒲松齡心中的浩然正氣。在蒲松齡的眼中，人心之正否，不但可以影響自己的命運，還可以影響他人的命運，甚至影響鬼物的命運。鬼物說到底是鬼，陰寒氣盛，女鬼作祟更是不可避免的要影響人的身體。真正愛戀書生的女鬼是不會用鬼體長期和書生交往下去的，至少也要想個借體還魂的辦法返還人間和書生長相廝守。在這樣的情況下，想回到人間的女鬼，需要的就是書生浩然正氣的引導了。只有書生的誠意，善良智慧，才能將愁緒萬千的女鬼帶回人間，重新開始新的生活。《小謝》就講了這么一個故事，一位書生夜遇兩個頑皮可愛的女鬼，既不受她們挑逗也不輕易捉弄她們，還用自己的智慧和正氣感化她們。兩個女鬼美麗嬌媚自不必說，可書生卻把持的住自己，從根本上阻隔了女鬼作祟，還做起了思想工作：“相對麗質，寧獨無情？但陰冥之氣，中人必死。不樂于居者，行可樂;樂于居者，安可樂。如不見愛，何必玷兩佳人？如果見愛，何必死一狂生？”[3]書生的意思有幾點：一是表明自己愛慕對方的心跡;二是期望對方雖為鬼魅卻依舊可以做到潔身自好;三是強調他所男女之間要以“愛”為基礎，愛是可以超越生死欲望的，與肉體無關。兩個女鬼聽了這番話，心中慚愧自不必說，對書生也是傾心不已，哪里還有什么害人作祟的想法呢？只盼著能和他心心相印，在高人的指點下同他永不分離呢。《聶小倩》里的寧采臣也是正人君子的代表，他風度翩翩，為人樂善好施，廣結善緣。他面對誘惑，不為所動，不但保全了自己，還拯救了一個可憐的女鬼。聶小倩跟隨寧采臣回到陽間，“從祟人之鬼變活人之妻，從鬼到仙，脫胎換骨”[4]，蘊含了深刻的哲理，從鬼到仙，就在于一念之間。一念天堂，一念地獄。聶小倩受到正義善良的感化，鬼性湮沒，人性升華，得到了最終的幸福。

《聊齋志異》里的人鬼相戀的故事情節(jié)，寫出了不同風采的女鬼之美，表現了不同的女鬼之善。凄美的女鬼從祟人之物到改惡從善的良家婦女，其實就是一部封建社會下女性追求幸福婚姻，人格獨立，自我救贖的斗爭史，這也成了聊齋中描寫幽冥世界里愛情故事里最大的閃光點。通過這些人鬼戀，自然是可以得到相當大的體會的。

二、真作假時假亦真

而在《聊齋志異》描繪的幽冥世界里，構成奇幻氛圍的并不是只有人鬼戀這一重要部分，還有許多其他人鬼相交的故事。人鬼交往從抗拒到融合，經歷了復雜的過程，也蘊含了十分深刻的哲理。蒲松齡對鬼魂的描寫有明顯的性別區(qū)化。聊齋里的女鬼大都長得溫柔多情，可男鬼卻常常長著一副猙獰的面目，兇殘可怕。不過是長成這樣子的惡鬼，在面對善良的人時，也還是有一顆好心的?！蛾懪小防锏闹鞝柕┬愿窈婪艆s不聰明，和人打賭卻沒想到交了陸姓判官這個朋友。只是因為陰陽有別，所以交往起來只能用陰司特有的形式。朱爾旦心有堵塞，陸判便從陰間的千顆心里挑了最聰慧的一顆換給他;朱爾旦長相一般的妻子也變成了傾國傾城的佳人。在陸判的幫助下，朱爾旦功成名就，即使死后，家中也得到了庇佑。陸判是惡鬼，長相兇殘，可這惡鬼卻比人更加有情有義。

在當時是“江河日下，人鬼頗同”[5]的社會背景下，蒲松齡生活的時代中，有些人類做的事，鬼蜮和豺狼都是沒法比的。蒲松齡喜愛說教，所以我們在聊齋的各種鬼故事里，都可以得到一些或大或小的啟示。有些說教盡管陳腐，卻也是代表了當時最基本的思想觀念，具有很深刻的現實意義?！读凝S志異》刻畫的幽冥世界，我們并不感到陌生，因為我們可以看到一個像塵世倒影一樣的世界，一樣充滿人間的世情百態(tài)。

惡鬼披上畫皮，轉眼就變成了佳人害人，這是古代鬼故事小說的一個經典素材，古代小說家時常寫。《聊齋志異》里《畫皮》講太原人王生出門遇到美女，起了色心，上前套近乎。美女十分順從他，王生就把美女帶回家，和她同居。盡管王生的家人，尤其是他的妻子陳氏對美女十分懷疑，但垂涎于美色的王生根本不聽勸告，執(zhí)意收留美女。后來，王生被一個道士提醒，說他鬼氣纏身。他覺得害怕，回家一看，發(fā)現大門關的緊緊的，透過窗子，看見一個猙獰的惡鬼在畫一張人皮。惡鬼長著青綠色的臉，尖利的獠牙，可畫的人皮美女卻膚白貌美，要多漂亮有多漂亮。轉眼間，惡鬼披上人皮變成了美女！嚇破膽的王生急忙找到道士尋求解救的辦法。到了晚上，王生聽見鬼聲，嚇得不敢出門，竟叫自己的妻子出門擋著。這種男人，難怪鬼要對他無情挖心。自己惹下禍事，不敢負責，居然還推自己的妻子出面，真是無恥！可是王生的妻子出身名門之后，對自己的丈夫一心一意，面對見異思遷的丈夫，還極力尋找拯救丈夫的方法。道士讓她去市集找一個乞丐，說他能救她的丈夫，但是無論這個乞丐怎么對待她，她都必須忍受。王生的妻子陳氏來到市集，跪在乞丐面前求救命，乞丐先是出言羞辱，還拿拐杖毆打陳氏，最后還讓陳氏吞下一團惡心的鼻涕，這一切都被陳氏默默的忍受下來?？蓱z的陳氏自幼就受到良好的教育，是個一門不出的大家閨秀，竟然要受到這樣惡心變態(tài)的對待，還是為了自己那個見異思遷的丈夫，真是讓人不忍卒讀。等陳氏回到家，邊哭邊為王生擦拭身體，那團鼻涕突然就被陳氏嘔吐出來，跳動著成了王生的心。最惡心的鼻涕最后卻成了好色者的心臟，可見，凡是這種見色起意，見異思遷的人，都有一顆骯臟齷齪的心?！懂嬈ぁ酚眠@個故事勸誡世人，人必須自我約束，行為端正，不要走邪門歪道。王生見色起意，落得個自己被鬼挖心，妻子受辱的下場，但如果我們換一個角度試想一下：王生假若碰到的真是一個文弱的少女，少女落難，王生趁機誘騙了少女，把她帶回家玩弄。那么王生這個不折不扣的齷齪男人，就比挖心的厲鬼更加讓人可怕了。世情如此，告誡平常人的故事只是幽冥世界里的冰山一角，蒲松齡《聊齋志異》處處透露著這樣的寓言性：人要正直，尤其善良單純的人要小心受到表象迷惑，這世界那么多披著羊皮的狼，會在美麗的外表下隱藏著致命的殺機。所以，要警惕那些可能隨時扯下畫皮的惡鬼和滿嘴謊話的花夜叉。

三、借鬼魅之口訴幽怨之情

聊齋鬼故事里描寫讀書人命運的也有很多，但大多都是些不幸的故事。讀書人為什么總是這么倒霉呢？因為掌握他們命運的人都是些道貌岸然，不學無術，道德低下的家伙。席方平為受辱的父親靈肉分離，進入冥界希望可以為父伸冤，卻受盡折磨，令人感到“陰曹之暗昧尤勝于陽間”[6]。（《席方平》）“考弊司”，顧名思義，是考察弊端的所在，但在聊齋故事里它卻成了魔鬼害人、藏污納垢的地方。冥間的考弊司外表和實質天差地別。聞人生見此情狀不禁大呼：“慘慘如此，成何世界！”[7]這八個字一直被研究者作為中國古代文學小說語言的經典運用。

聊齋鬼故事具有深刻的時代性和現實性，同樣也具有很強的封建特點。我們要全面分析對待，不能只關注那些有積極教育意義的鬼故事，也要看到代表陳舊落后觀點的封建道德的鬼故事。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全面認識古典名著。蒲松齡的筆下，男權意識鮮明。因而我們在聊齋當中看到了一些在藝術上刻畫的十分精彩生動但在思想上卻陳腐落后的故事。《金生色》里的金生色年紀輕輕就死了，他的妻子木氏在丈夫生前信誓旦旦的對丈夫“甘詞厚誓，期以必死”[8]，可死去的丈夫尸骨未寒，兒子才周歲，她便把無賴招到家里淫亂。金生色的鬼魂出現，把無賴嚇跑，讓木氏喪命，表現了封建道德觀念里至死不休的夫權意識。蒲松齡肯定金生色的表現，肯定夫權下男子的占有欲，但是，對于一樣有占有欲望的女子卻是極力的打壓?！豆砥蕖防飳懸呀浫ナ赖钠拮硬蛔屨煞蛟偃?，施法毆打新婦，丈夫就按傳說中的辦法用桃木釘住亡妻的墳墓，妻子就再也不可能出來了。這是與《金生色》截然不同的處理方法，可見在當時人們的道德觀念里，并不關注女性的精神痛苦，而是一味的捍衛(wèi)男權統(tǒng)治下的封建禮法。

注釋：

[1]蒲松齡，《聊齋志異》，中國盲文出版社2000，第75頁

[2]蒲松齡，《聊齋志異》，中國盲文出版社2000，第75頁

[3]蒲松齡，《聊齋志異》，中國盲文出版社2000，第35頁

[4]祝和軍，《聊齋志異的人生智慧》，海潮出版社2006，第103頁

[5]馬瑞芳，《馬瑞芳說聊齋》，作家出版社2007，第67頁

[6]蒲松齡，《聊齋志異》，中國盲文出版社2000，第128頁

[7]蒲松齡，《聊齋志異》，中國盲文出版社2000，第78頁

[8]蒲松齡，《聊齋志異》，中國盲文出版社2000，第14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