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麻干餅,跟那些濃油煎炸的燒餅相比,是瘦的、枯的、單薄伶仃的;然而,它的挑逗性,也正在于其間藏著的腴美和豐潤。這種屬于農(nóng)家孩子的獨特零食,我娘一年里也就是做上那么三五次。烙干餅,多在新麥下來,或入秋之前。一是收獲了,喜氣;一是將秋收,大忙。
我看到娘抱來麥秸、篩好芝麻、窊出麥子面、調(diào)了細(xì)鹽水,知道是要做好吃的了;趕忙歡天喜地跑過來,聽娘的吩咐。我娘先用鹽水和成面團(tuán),和得又硬又光;她停不下來似的反復(fù)揉,一直揉到平滑圓潤,如瓷如鏡。等面醒的時辰,娘令我點火燒鍋。吩咐一小把一小把麥秸鋪散開,慢慢填,微微的火;她呢,跑去弄了一碟子菜籽油,備在案頭。那塊面團(tuán)又在面板上,被揉按再三;然后搓成長條,揪成圓劑子。小劑子被搟成薄薄的圓片,刷淡淡一層菜籽油、鹽水;撒白芝麻粒。好了,入鍋。
微火慢焙,幽幽烘烤。干餅在鐵鍋里,水分漸漸蒸發(fā);芝麻隨之焙熟,微黃濃香。鍋里,漸漸噼啪有聲,香味一陣陣濃郁起來。娘看干餅另一面呈現(xiàn)微黃,泛花,就用小鏟,一一起到高梁桿篦子上晾涼。涼了,口感更爽脆。這種脆,像那種毫無猶疑、脫口而出的人生真言,一舉擊潰從唇齒到心靈的萬千防線。一口一咯嘣,咯嘣咯嘣,咯嘣脆,逗引起蓬勃的食欲。一日三餐,滿足的是餓;三餐之外的干餅,滿足的是饞。它是一種補(bǔ)貼,一種調(diào)劑,一種安慰,不能當(dāng)飯一樣吃飽;正因此,它始終充滿了強(qiáng)烈的吸引力。再沒有任何食物,像芝麻干餅?zāi)菢?,在一個“簡”字上,做“真”功夫的了。干餅之“餅”,沒有濃油爆烤、五香調(diào)料,只有麥香、芝麻香、經(jīng)微火砥礪散發(fā)的焦香,三香合一,本色真味;干餅之“干”,是水分蒸發(fā)殆盡的瓷實質(zhì)地,是貌似枯澀之下深藏的脆。
酸甜苦辣咸之外,尚有一脆,它如此機(jī)密天成,錚然有聲;跟綿綿的香一道,藏在干餅里,讓人咀嚼出原始天然的滋味。如今,芝麻干餅漸在家庭失傳,年輕的主婦們,視覺和口味被超市那種繽紛炫目的零食所占據(jù),已不屑于這類清淡口味的零食技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