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立元
夜幕降臨時,碗窯村千家燈火點亮,璀璨輝煌,最亮的一盞燈點在村落中央的三官廟前,牛油巨燭,光亮在十多里外都能望見。
碗窯曾是江南赫赫有名的瓷器生產(chǎn)基地,它可與江西景德鎮(zhèn)、浙江龍泉兩大官窯媲美,其手工燒制的青花瓷碗、盆、杯、盞遠銷江西、福建、臺灣等地。
碗窯地處偏僻,生活簡單寂寞,為了留住客人,村里集資興建戲臺。村民們財大氣粗,一次性在上村、下村各蓋一座戲臺。
在過去,整個浙南的版圖,其實是由一個個村落組成的——這與別的地方很不一樣。在別的地方,往往是先有一個人口眾多、交通發(fā)達的中心城市,然后再以這個城市為核心,慢慢輻射出大大小小的市鎮(zhèn),城市與市鎮(zhèn)間人員往來、物資交流,有著共存共榮的關(guān)系。而在浙南,由于地形多山、多水,山勢隔絕,缺乏形成大城鎮(zhèn)的種種條件,在過去千百年的歲月里,一個個分散獨立于山間水畔的小村落就構(gòu)成了浙南的全部。
時過境遷,今天的浙南,除了溫州、麗水兩個大城市和其下轄的幾個縣城外,那些如珍珠般散落的村鎮(zhèn)仍是浙南的主體,它們?nèi)缂毎銥檎麄€浙南提供了活力。
以當代人的視角看,浙南村落保持了“不知秦漢,無論魏晉”的桃源古風(fēng),村里凹凸不平的卵石路、斑駁的老墻、繞屋流淌的溪流都給人們增添了訪古探幽的情趣。而從另一個層面來看,走進這些古村落,也就是深深地走進了浙南的肌理。
碗窯,藏身深山的明代古村
如今,浙南地區(qū)的古村落,著名的有溫州永嘉縣的林坑村、麗水慶元縣的月山村、溫州蒼南縣的碗窯村等。其中,蒼南碗窯村別具一格,它是一座“活著”的古村——村民們依舊保留著過去的生活方式,經(jīng)營著傳統(tǒng)的手工業(y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恍然間,數(shù)百年歲月已悠悠過去。
碗窯村地處溫州蒼南縣西部,據(jù)縣城約20公里的玉龍河河谷中游,背山臨水,滿目蒼翠。碗窯村坐落在玉蒼山山脊之上,面向水光滟瀲的玉龍湖,南北走向,地勢不易積洪,地質(zhì)不易滑坡,絲絲入扣中國傳統(tǒng)的“風(fēng)水”之學(xué)。行走村中,清澈的山泉在路旁流淌,無論走到哪都能聽到嘩嘩的水聲。沿著石頭小道拾級而上,兩邊盡是形態(tài)各異、頗具特色的吊腳樓,舊損的墻磚外墻記錄了歲月的痕跡。300多間清代古建筑在深山綠林中若隱若現(xiàn),蜿蜒的山道將一家一戶串聯(lián)起來,猶如夢境一般?,F(xiàn)代修建的拱橋、公路,雖連通了四方,卻仍保持了古村落的原汁原味。
碗窯村中至今還生活著100多戶人家,村干部告訴筆者,碗窯村的居民最早是從福建遷過來的——明末時期福建地區(qū)兵火連綿,為躲避戰(zhàn)亂,閩南連城縣的巫姓家族舉族北遷,一路顛沛流離,直至浙江蒼南玉蒼山麓時才安頓下來。巫姓家族在此開辟田地、結(jié)廬架屋,漸成聚落。
經(jīng)過巫姓族人100多年的經(jīng)營,碗窯村逐漸成為蒼南玉蒼山中最大的村落,人口有上千之眾。村中房屋依山勢而建,鱗次櫛比。夜幕降臨時,千家燈火點亮,璀璨輝煌,最亮的一盞燈點在村落中央的三官廟前,牛油巨燭,光亮在十多里外都能望見。
也許是因為經(jīng)歷了太多的兵鋒戰(zhàn)火,巫姓族人對碗窯村苦心經(jīng)營,讓它成為了一座能抵御外敵入侵的城堡。至今在村中,我們也能看到很多防御性的設(shè)施——碗窯村靠近山腳的建筑一律由厚實的石塊建造;村外圍還曾引玉龍河水修筑有護城河;村中的主干道雖然寬闊,可容兩架馬車并行,但每隔一定距離便被收窄,僅一、兩米寬。據(jù)村民們講,在這些道路突然收窄的地方,以前還設(shè)置了鐵閘,關(guān)鍵時可放下阻斷交通,防御性很強。
亦村亦堡,這種帶有防御性的村落布局在浙南山區(qū)非常普遍,但像碗窯村這樣步步設(shè)防的卻很罕見。其中的原因,除了與巫姓族人對兵禍的恐懼,還有就是碗窯的富庶,讓他們不得不筑起高墻深壘,擋住外界覬覦的目光。
三官廟、古戲臺,見證碗窯昔日繁華
碗窯昔日的富庶,在村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村子中心,那座雕梁畫棟的三官廟和體量龐大的古戲臺對峙而立,在今天看來,它們似乎與這座偏僻的山村格格不入,尤其是古戲臺——它能同時容納上千名觀眾,非常宏偉,其造型和工藝比原鄉(xiāng)鎮(zhèn)上的戲臺還要高檔和大氣。站在古戲臺中央,筆者不禁要問:它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碗窯村究竟有過怎樣的興旺繁華?一切還要從碗窯的名稱說起。
顧名思義,“碗窯”就是燒制碗碟的瓷窯,碗窯也因村中盛極一時的制瓷業(yè)而得名。村里最早的定居者——巫姓族人本是以制、販瓷器為生,北遷到此地后,他們重操舊業(yè)。村子附近出產(chǎn)的優(yōu)質(zhì)瓷土,再加上世代相傳的制瓷工藝,使碗窯村在浙南地區(qū)聲名鵲起。鼎盛時期,碗窯是江南赫赫有名的瓷器生產(chǎn)基地,它可與江西景德鎮(zhèn)、浙江龍泉兩大官窯媲美,其手工燒制的青花瓷碗、盆、杯、盞遠銷江西、福建、臺灣等地。
在清乾隆年間,碗窯的陶瓷生產(chǎn)達到極盛,碗窯也從巫姓獨居的村落,漸漸吸引來40余姓人雜居,總?cè)丝诙噙_4000人。碗窯人秉傳祖業(yè),埋頭燒瓷,村里除了三四戶開客棧的人家和十來個懂一點“官話”,給不通當?shù)胤窖缘目蜕虃冏觥胺g”的人外,其余的幾千號人口基本都從事制瓷業(yè)。
碗窯村中曾經(jīng)擁有18座窯口,窯由土磚拱砌,沿坡而上,層層疊疊,每件成品從備料到出窯,十幾道工序全憑手工操作,雖然繁復(fù),但也保證了質(zhì)量。由于手工出貨慢,要的人又多,供不應(yīng)求,為了屯足貨,商人們甚至在村里一住就是半年。
碗窯地處偏僻,生活簡單寂寞,為了留住客人,村里集資興建戲臺。村民們財大氣粗,一次性在上村、下村各蓋一座戲臺(下村戲臺已毀)。過了不久,又按當?shù)亓?xí)俗,在上村戲臺對面蓋三官廟(意謂演戲是為了祭祖娛神,以避有傷風(fēng)化之嫌),再將三官廟廂房與戲臺形成一個連體建筑群,可容納1300多名觀眾,溫州一帶稍有名氣的戲班幾乎都來獻過藝。
從此之后,碗窯夜夜好戲連臺,商人們紛至沓來。今天在碗窯的古碼頭邊,那些被磨得又光又亮的臺階石,就是昔日碗窯商貿(mào)繁榮、富甲一方的明證,外地姑娘以能嫁到碗窯村為榮,本村女孩子一般也不愿外嫁。
碗窯村的輝煌,從清乾隆年間開始到上世紀70年代末,一直持續(xù)了200多年。因受到現(xiàn)代機械化生產(chǎn)的沖擊,碗窯日漸萎縮,幾近凋零。有手藝的年輕人紛紛轉(zhuǎn)行另謀出路,留下老窯工和片片瓷礫,靜靜地融入在這片山野中……
筆者這次來碗窯,正巧碰上村里最后一座瓷窯開窯,老窯工們揮汗如雨,從熾熱的窯坑里搬出一摞摞瓷器,升騰而上的灰塵讓他們的面目模糊不清。幾個瓷貨商人在一旁挑挑揀揀,木然的臉上已沒有任何的期待與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