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梁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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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宋元古畫看海上溫州的絲綢之路

文圖/梁二平

甌，溫州之別稱?！墩f文解字》、《廣韻》釋“甌”為“小盆”、“小碗”，乃瓦器，也就是說，上古的溫州是個泥飯碗?！渡胶＝?jīng)·海內(nèi)南經(jīng)》有記“海內(nèi)東南陬以西者，甌居海中”，這是對甌靠海吃飯的較早記錄。《史記·東越列傳》載：漢“孝惠三年，舉高帝時越功，曰閩君搖功多，其民便附，乃立搖為東海王，都東甌，世俗號為東甌王”。甌，從此端上漢廷飯碗……中國有很好的官史傳統(tǒng)，但照抄官史寫溫州并無新意，因此，還是借考古實證或重返“現(xiàn)場”來寫溫州，會產(chǎn)生更多的煙火趣味……

五馬街旁看墨池

若在洛陽看到有馬車的畫或雕像，那一定是六馬拉車，因為城中央的大街下面出土過“天子駕六”的車馬坑；然而，若在溫州看到有馬車的畫或雕像，則一定是五馬拉車，而車上那個比天子少駕一馬的俊男就是王羲之。據(jù)明萬歷《溫州府志》載，王羲之當(dāng)年曾作永嘉太守（晉置永嘉郡，建郡治于甌江南岸，今溫州市鹿城區(qū)）。后來，以三十六坊建城的鹿城，就將王羲之駕馬車走過的街稱為五馬坊，也叫五馬街。直到今天，這里都是溫州第一街。來溫州一定要去五馬街，才算是不虛此行。不過，這條街現(xiàn)在不讓馬車走了，已改為步行街。作為一個外地人，走過這條街，若不買雙鞋，那就對不起這條全是鞋店的商業(yè)街了。所以，我提著一雙新鞋，拐入了王羲之“臨池作書，洗硯于此”的墨池坊。

“墨池公園”原是宋代的一座私家園林。傳說“書圣”王羲之在此洗過硯，于是修建墨池，并立一碑，上有米芾所題“墨池”二字。然而，溫州不能以王羲之獨美。南朝時，山水詩之祖謝靈運曾入劉宋降爵為侯，公元422年秋，他被派到永嘉郡做太守，第二年被調(diào)走。十年后，他被宋文帝以“叛逆”罪，在廣州棄市，年四十有八。而我此次來訪溫州主要是因為與海上絲綢之路有關(guān)的兩幅古畫，它們的歷史文化價值對于溫州來說，絕不在王、謝之下。

目前國內(nèi)發(fā)現(xiàn)最早的“蠶母”形象作品

“蠶母”——海上絲路的代言形象

中國養(yǎng)蠶歷史悠久，《詩經(jīng)》中就有20多篇與蠶桑有關(guān)，“氓之蚩蚩，抱布貿(mào)絲”，它是絲綢研究的文學(xué)源頭。漢墓出土的畫像磚中有諸多“紡織圖”，可謂絲綢研究的美術(shù)“重器”。1994年，人們在溫州的國安寺石塔內(nèi)發(fā)現(xiàn)了北宋套色木版畫“蠶母”。它是絲綢研究少見的信仰實證。專家從此塔的碑記推算，“蠶母”版畫最遲成于公元1093年前，是中國現(xiàn)存最早的木刻套印畫，也是難得一見的蠶神崇拜的信仰實證，屬國家一級文物。

新石期時代晚期，浙江吳興錢漾遺址出土了一段絲帶和一小塊絹片，由此可推知，浙江的絲綢制造史至少有5000年。溫州是江浙歷史上的蠶桑業(yè)重鎮(zhèn)，被南朝劉宋的鄭緝之載入《永嘉郡記》中，書云“永嘉有八輩蠶”，也就是說溫州養(yǎng)的蠶一年八熟，是個大產(chǎn)業(yè)。既然是這么大的產(chǎn)業(yè)，誰來為其保風(fēng)險呢？當(dāng)然是神仙，《搜神記》中有馬頭娘娘為蠶神，后代又出現(xiàn)很多蠶神，不過具有人神兼?zhèn)涮攸c的還是宋代溫州的木刻套色版畫《蠶母》。

這幅《蠶母》被發(fā)現(xiàn)時已是殘畫，高約21厘米，寬約19厘米，以濃墨、淡墨、朱紅及淺綠色套印而成。蠶母造型豐滿，妝飾與唐代婦女相近，畫面左上方的長方形字框內(nèi)刊有“蠶母”二字。據(jù)《東京夢華錄》載，汴京“近歲節(jié)，市井皆印賣門神、鐘馗、桃板、桃符……”可知宋時木刻版畫在祭拜中已廣泛應(yīng)用，“蠶母”畫也是其中之一。此畫證明，江浙一帶宋時已把“蠶母”奉為神靈，甚至，在躲避某種災(zāi)難時將它藏入佛塔之中，可見其重要性。

甌之“泥碗”變成“金碗”

溫州海上貿(mào)易是與大唐口岸開放同步的。唐武宗會昌二年（842），在日本九州肥前的溫州商人李處人建造了一艘海船，從日本漂洋過海到達溫州，首開由九州至溫州的“直航”。當(dāng)時，溫州的主要貿(mào)易國是東邊的日本，主要出口瓷器和茶葉。

宋青瓷褐彩蕨紋執(zhí)壺

溫州之所以被叫作“甌”可以體現(xiàn)在東漢時這里就有了“甌窯”。溫州博物館伍顯軍副館長在一展柜前驕傲地向我“亮寶”——青瓷褐彩蕨紋執(zhí)壺。他說，這是國內(nèi)唯一保存完好的甌窯青瓷褐彩執(zhí)壺。這種古代酒器始見于唐代，而青瓷褐彩執(zhí)壺是北宋甌窯的作品，不僅器形美，且有古波斯風(fēng)格，似為東西文化交融的產(chǎn)物，是溫州博物館少有的國寶級文物之一。

近年，在溫州洞頭縣出土了許多唐宋青瓷和碎片，這些瓷器應(yīng)是由溫州過洞頭去往寧波“外銷”的龍泉窯產(chǎn)品，由于避風(fēng)等原因在洞頭島及附近島嶼停泊，導(dǎo)致瓷器滯留。如今，這些“甌”之“泥碗”成了無價“金碗”，且不斷被送出去參加各類“海上絲綢之路文物精品展”。

蒙元海上絲路的重要港口

南宋初年，溫州首設(shè)市舶務(wù)，除了東邊的日本、朝鮮商人來此經(jīng)商，西邊的大食、印度、交趾、占城、渤泥、三佛齊、真臘等國皆與溫州有貿(mào)易往來，海市盛景一直持續(xù)到蒙元時期。貞元二年（1296），元成宗遣使團赴真臘（柬埔寨），在溫州管理海市的周達觀被選為使節(jié)。周達觀在真臘住了一年，回國后寫了一部有關(guān)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著作《真臘風(fēng)土記》（也是真臘第一部國史），記載了中國出口真臘的貨物，有溫州的漆器、龍泉的青瓷……這是有關(guān)溫州海上貿(mào)易的重要文字記錄。更幸運的是，還有一個溫州人在9米長的紀(jì)實畫卷上描繪了蒙元時代的海上溫州，此畫即在2012年北京保利秋季藝術(shù)品拍賣會中被一位國內(nèi)藏家以1.012億元競得的元代王振鵬的《江山勝覽圖卷》。

《江山勝覽圖卷》的歷史文化價值遠勝《富春山居圖》，從溫州博物館伍顯軍副館長提供的不完整的電子版《江山勝覽圖卷》來看，它是一幅實景山水畫，畫中的許多景物都是溫州至今仍存在的文化地標(biāo)。此畫內(nèi)容極為豐富，卷中有蒙、漢人物1607個，建筑494幢以及若干座塔、橋，有舟楫船只68艘、牲畜108頭、鳥87只……它可以說是溫州的《清明上河圖》。

唐代以前，中國幾乎沒有古代海船圖?，F(xiàn)存最早的海船圖是北宋郭忠恕的《雪霽江行圖》，現(xiàn)藏于臺北故宮博物院，畫中船為江船。北宋留下燕文貴所畫《舶船渡海圖》十分難得，但描繪地點并非紀(jì)實。如此看來，元代的《江山勝覽圖卷》填補了描繪海船、海運，甚至海上貿(mào)易的寫實空白。此圖繪有大小舟楫68艘，其中有兩桅、三桅海船，并隱約可見四桅大海船。從功能來看，有元代特有的海上運糧船，還有船尾高聳的由四人控制大櫓的福船，也有停在海面上準(zhǔn)備進港的僱用占城船工的遠洋大船。畫中還有關(guān)于祭?；顒拥拿枥L，小船擊鼓拋食祭海神……僅僅從海上航運這一點講，《江山勝覽圖卷》就可堪稱國寶級的作品。

《江山勝覽圖卷》所畫擊鼓投食祭海場景

今天的江心寺

畫中的江心嶼與江心寺

風(fēng)雨千年江心嶼

在9米長的《江山勝覽圖卷》畫卷中，描繪了幾個山海空間：兩山（天臺山、雁蕩山）、兩城（永嘉城、瑞安城）、兩江（甌江、飛云江）、兩寺（圣壽禪寺、寶壇寺）、一海（東海），還有一嶼（江心嶼）。于溫州而言，江心嶼和江心寺不僅是千年前的文化地標(biāo)，也是今天的文化地標(biāo)。在畫中，它面積不大，卻很突出。

乘過江輪渡，遠遠就能看到畫中描繪的江心寺，登島后，按“圖”索景，歷代修繕的江心寺與畫上大體相同，西塔與東塔分列兩端。畫中所沒有的是東邊兩個洋樓，它們是被“開放”的清光緒二年（1876）中英《煙臺條約》中規(guī)定的溫州開埠。英國人在島上建了洋樓作為英國駐溫領(lǐng)事館，旁邊還建了巡捕房。走到這里，剛好下了一場雨，坐在巡捕房的臺階上，看著雨中甌江東流入海，不禁感嘆：甌，這一路，夠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