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剛(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文學研究所北京100000)
那音太烏欽藝術(shù)述評
吳剛
(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文學研究所北京100000)
那音太是達斡爾族著名烏欽(也稱“烏春”)藝人,以說唱《少郎和岱夫》烏欽而聞名。2008年被確定為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烏欽傳承人。那音太成長為優(yōu)秀的烏欽藝人,離不開時代環(huán)境與個人的努力。同時,他對烏欽藝術(shù)的發(fā)展起到了承前啟后的推動作用。
1935年7月9日,那音太出生在黑龍江省齊齊哈爾市梅里斯達斡爾族區(qū)雅爾塞鎮(zhèn)哈拉村,額斯日哈勒、甘淺莫昆人。
那音太的從藝歷程可分為三個階段:一是新中國成立前至20世紀80年代初,那音太烏欽藝術(shù)特色形成。50年代以后,那音太開始進入民間演唱、舞臺演出。50~60年代最為活躍。1952年,那音太與何德志、杜畫匠等人編排了著名的歌曲《心上人》。1953年,在哈拉劇團當編導。1954年,創(chuàng)作《德都勒哥哥乘船來》。1955年,與哈拉劇團演員喜榮一起表演的《達斡爾族情歌》在黑龍江省、齊齊哈爾市各級文藝匯演中獲“優(yōu)秀節(jié)目獎”和“優(yōu)秀表演獎”。1957年,創(chuàng)作代表作《馬上的哥哥你在何方》,被上海電影制片廠選用為電影《傲蕾·一蘭》的主題歌。1962年前后,那音太和民間藝人胡瑞寶到富??h塔哈鄉(xiāng)達斡爾族聚居的登科、大高粱、小高粱、庫木等屯,演唱歌頌反軍閥起義的民族英雄的長篇烏欽《少郎和岱夫》。
二是20世紀80年代初至21世紀初,那音太烏欽藝術(shù)受到省內(nèi)外研究說唱藝術(shù)的專家學者的廣泛關注。1981年,由那音太說唱,色熱、那音太翻譯,李福忠、劉興業(yè)記錄整理的《少郎和岱夫》刊載《黑龍江民間文學》第三集,并榮獲全國優(yōu)秀民間文藝作品二等獎。1987年3月至5月,呼倫貝爾市文聯(lián)學者娜日斯采錄整理了那音太講述的民間故事,主要有《呼蘭索木莫日根》《德莫日根和簡色楞薩滿》《珠茹蓮花的親事》《苦命的諺寶金》《少郎、代夫系列傳說十篇》等共計14篇。[1]2000年8月,那音太赴齊齊哈爾市參加全國首屆達斡爾族民間文化藝術(shù)研討會。
三是21世紀初至去世,那音太烏欽藝術(shù)走向全國。2002年7月,那音太赴北京參加全國達斡爾族烏欽比賽,演唱《少郎和岱夫》獲金獎。2005年,莫力達瓦達斡爾族自治旗電視臺特邀那音太,錄制了他演唱的《少郎和岱夫》專題片。2007年7月25日,黑龍江省文化廳公示那音太與色熱為第一批省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代表性傳承人。7月,《民族文學》刊發(fā)那音太說唱《少郎和岱夫》烏欽的節(jié)選部分。11月17日,那音太赴齊齊哈爾市參加“全國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烏欽、哈肯麥勒學術(shù)研討會”。12月29日,文化部確定那音太與色熱為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項目代表性傳承人。2010年8月,那音太和吳剛合作,拉丁轉(zhuǎn)寫、翻譯了《少郎和岱夫》。[2]12月14日,呼倫貝爾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呼倫貝爾民族歷史文化研究院在呼倫貝爾學院舉辦“國家級代表性傳承人那音太暨烏欽研討會”。11 月23日,那音太去世。
那音太能夠成為優(yōu)秀的烏欽藝人,離不開以下四個因素:第一,達斡爾族民間文化環(huán)境的影響。那音太從小生活在達斡爾族歌舞環(huán)境中,他說:“每當農(nóng)閑、節(jié)日期間,他們都走街串村、互相聯(lián)歡。跳‘哈肯麥’,唱‘扎那勒格’,打‘博克’,講故事,請‘笊籬姑姑’,捉‘博勒卡’等進行多種多樣的民間娛樂活動。在這些老前輩之中,有的高手還會自己拉胡琴,自己跟著歌唱。那時幼小年齡的我,非常羨慕他們,我何時像他們那樣自己會拉琴,隨著琴聲自如地歌唱呢?”[3]這種環(huán)境熏陶對那音太來說非常重要。“在舊社會,多數(shù)勞苦大眾都喜歡聽《少郎和岱夫》扎那勒格,而且還都愛唱《少郎和岱夫》這支動人心弦的雄壯的歌。窮友們一傳十、十傳百,無論哪個屯中都或多或少會哼哼這個曲子。過年過節(jié)跳罕伯舞也把《少郎和岱夫》當作歌詞邊跳邊唱;婦女們春天挖‘滿其’時也唱《少郎和岱夫》;夏天采‘庫木勒’時更唱《少郎和岱夫》?!?/p>
第二,家庭的熏陶。那音太說:“我小時,爺爺愛唱扎那勒格,他老人家給地主扛活,所以他唱的是苦難之歌。當時爺爺?shù)母鑴勇?,使我?jīng)常掉眼淚,非常好聽、好學?!薄拔覐?、8歲就愛聽老人們唱歌、講故事,一聽就聽到大天亮。那時候,媽媽在跳罕伯舞時邊跳邊唱《少郎和岱夫》”。正因為有周圍環(huán)境的熏陶和爺爺、媽媽的影響,所以那音太從小立下了志向,他說:“英雄少郎和岱夫的故事深深地扎根在我幼小的心靈之中。我長大后一定要把《少郎和岱夫》天天歌唱?!?/p>
第三,民間藝人的指導。那音太的師傅是達斡爾族著名民間藝人二布庫(1925年~?)。那音太說:“我有位雙目失明的民間藝人,他叫二布庫,他自拉自唱超凡出色,我的琴藝和唱腔是從他那學到的。今日想起,我非常懷念他。”那音太在2009年9月接受筆者采訪時,曾講述過和二布庫學習的經(jīng)歷:“當時有位雙目失明的藝人,他是民間傳承人,他會唱很多,他到我們哈拉村唱歌,我很樂意在他旁邊。再一個,我從小聽老人演唱,我到過罕伯岱村,到少郎岱夫出生的地方去過。我跟瞎子二布庫學的。不僅和他學,也和別人學?!蹦且籼藢W習本民族傳統(tǒng)文化之外,他還師從京戲、評戲老師。他回憶說:“我16歲起就愛唱歌。那時我屯有一名山東老人,他老人家名叫徐文章。這位老人是戲迷,京戲唱得好,每天晚間他聚眾在家歡樂,為大家唱京戲,什么《四郎探母》《武松打虎》《林沖死逼梁山》等之類曲目。這老人家不但唱得好,他還給青少年耐心教唱。當時我拜他老人家為師,在他的指導下,我學到了京戲二簧、慢板、快板,從此我會唱了一些京戲段子。我又拜余淑芬大娘為評戲老師。這位大娘是奉天人,她會唱《楊三姐告狀》《蘇三起解》《小二黑結(jié)婚》《梁山伯與祝英臺》。我這位大娘唱腔優(yōu)美。我和他兒子同班同學,這位大娘把我當親兒子一樣看待,我在她的指導下學到了評劇曲調(diào)。有以上二位老人的教導,我對京、評曲子略知一些。關于對達斡爾族民歌、說唱等類,我是向本民族的民間藝人學到的?!敝链耍且籼膸煶凶V系很清楚了,他受到了達斡爾族傳統(tǒng)文化環(huán)境及其爺爺、媽媽的影響,得到了達斡爾族藝人二布庫、京戲老師徐文章、評戲老師于淑芬的指導??梢哉f,那音太是在達斡爾族傳統(tǒng)文化和漢民族文化共同影響下成長起來的。上述可見,那音太是不同于舊社會的達斡爾族民間藝人,他是具有新知識,緊跟新中國時代步伐的新歌手。那音太的青少年是在新社會中成長起來的,因此不同于他的師傅二布庫。二布庫自幼飽嘗苦難,患天花病,8歲雙目失明;隨之父母相繼去世,他到處流浪。14歲那年,有位善良的老民間藝人收留了他,給取了藝名“二布庫”——額日布庫,達斡爾語即男子漢那樣結(jié)實。從此便開始藝術(shù)生涯。由于二布庫心靈手巧嗓音好,很快掌握了胡琴演奏技巧和烏欽演唱技藝,第二年便能登臺獻藝了。師徒倆奔波鄉(xiāng)里演唱,相依為命,勉強糊口度日。[4]那音太與他的師傅二布庫相比,明顯是在不同時代成長起來的藝人。
第四,時代機遇。新中國成立給達斡爾族鄉(xiāng)村文化生活帶來新的變化,也給那音太的烏欽說唱帶來機遇。1953年,雅爾塞鎮(zhèn)哈拉村成立了哈拉劇團,何德志為團長,喜榮為舞蹈隊隊長,那音太為編導。1952年,黑龍江電視臺來哈拉屯采訪,村長多有福帶領那音太、何德志、杜畫匠等人到齊齊哈爾市廣播電臺錄音,就在路途中,他們編排了一首著名的歌曲《心上人》,由何德志演唱,當天晚上就錄制了這首歌曲。20世紀80年代,“中國民間文學三套集成”(故事、歌謠、諺語)啟動,給那音太烏欽說唱帶來了新的發(fā)展機遇。1997年7月,《中國曲藝音樂集成》載錄《達斡爾族烏春藝人奈(那)音太》。21世紀,國家開展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保護工作,促使那音太的烏欽藝術(shù)得到更大的發(fā)展機遇。2007年12 月29日,文化部確定那音太為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項目(烏欽)代表性傳承人(另一位是色熱)?!渡倮珊歪贩颉窛h文本于2002年在民族出版社出版,其中收有那音太說唱的本子。2013年,民族出版社還出版了那音太的拉丁轉(zhuǎn)寫、漢文翻譯本《少郎和岱夫》。這三次歷史機遇,促進了那音太烏欽藝術(shù)的發(fā)展與傳播。
那音太烏欽藝術(shù)具有創(chuàng)新性,總結(jié)其成就主要有三點:
第一,創(chuàng)制樂器、創(chuàng)新曲調(diào)。那音太烏欽說唱用四弦琴伴奏,自彈自唱。對于使用四弦琴的過程,那音太說:“我小時候看雙目失明的民間藝人二布庫自拉自唱,四弦胡琴拉得那么自如動聽,扎那勒格唱得那么悅耳。人們說這位老人的四弦琴是自己做的,琴桿上的雕刻花紋都是他自己刻出來的,琴桿頭部雕刻了精美的六合塔非常好看,老人家的技能對我觸動很大。一個雙目失明、啥也看不見的人能夠制作如此精美的四弦琴,我有明亮的眼睛,有會勞動的雙手,盲人能會干的活,我就不會干嗎?我就自己動手做胡琴,拉斷碗口粗的榆樹木頭,用粗鐵絲做了一把長長的錐子,我就用力錐透了這個實心榆樹干木頭,錐透之后用燒紅的鐵棍燒,有雞蛋粗之后,小心地用鑿子鑿,有拳頭大些時,用碗渣子刮。胡琴筒子做成了,我用黑魚皮蒙上了琴筒,用牛筋搓成繩子當琴線。胡琴做成之后,我天天拉,經(jīng)過一個多月之后,我也會自拉自唱了?!备鶕?jù)那音太所述,四弦琴由他自己制作,是受雙目失明民間藝人二布庫制作四弦琴的影響。目前,筆者看到的材料,最早使用樂器說唱的藝人就是盲人二布庫,而盲人二布庫的四弦琴也是他本人制作的,至于他受何啟發(fā)制作四弦琴,這就不得而知了。我想,主要還是受周邊民族器樂的影響,如蒙古族的馬頭琴。至于達斡爾族四弦琴與周邊民族器樂的關系,這又是一個獨立的話題,另當別論。對于那音太四弦琴的制作工藝,熟悉器樂的學人可以專門探討??傊?,那音太的烏欽說唱把四弦琴的藝術(shù)也隨即發(fā)揚光大了。
那音太烏欽篇目很多都有獨立的曲調(diào)。他本人也會譜曲。在哈拉劇團期間,曾學會了簡譜。他說:“我在我屯搞文藝隊時,我當導演。我定了音樂歌曲刊物,刊物收到之后,難題就臨到頭啦,我光會歌詞、不識譜,瞪兩眼光能認識1、2、3、4、5、6、7七個音符,不知音節(jié)不會拍譜,這樣怎能導演呢?怎能為文藝隊教歌呢?因此,我請小學教師德馨給我教簡譜。德馨老師細心教我,我認真學,用一周時間,我初步掌握了簡譜。后來我天天練,把簡譜從頭按音階準確發(fā)音到尾,又從尾音發(fā)音到頭音,又從中間跳格反復練,發(fā)音基本準確了,也能會記譜、拍譜了,這樣我就開始創(chuàng)作簡單的歌曲了。頭一個我創(chuàng)作的代表作《馬上的哥哥你在何方》,是于1957年秋寫出來的。此歌寫出來之后,受到了很多人的好評,此歌曲還被上海電影制片廠選用于達斡爾族首部電影《傲蕾·一蘭》的主題歌?!庇蛇@段那音太自述材料得知,他的譜曲是經(jīng)過了一段學習過程。他認為自己的代表作是電影《傲蕾·一蘭》主題歌《馬上的哥哥你在何方》。目前,對于那音太烏欽有多少種曲調(diào),尚沒有深入研究。
第二,那音太把《少郎和岱夫》烏欽推向全國。那音太的烏欽說唱最知名的就是《少郎和岱夫》。這是一部主要流傳在齊齊哈爾市郊區(qū)的達斡爾族長篇烏欽。《少郎和岱夫》并非人為杜撰的民間故事。1917年至1919年,龍江縣(今齊齊哈爾市富拉爾基區(qū))罕伯岱屯發(fā)生了以少郎和岱夫為首的達斡爾族農(nóng)民起義事件,達斡爾人叫作“少郎和岱夫烏巴西戈勒”,即少郎岱夫造反的故事。該歷史事件經(jīng)過達斡爾人多年口頭流傳和民間藝人演唱,最終形成達斡爾族經(jīng)典烏欽《少郎和岱夫》。
那音太從年少起開始唱《少郎和岱夫》,一直唱到晚年。他的《少郎和岱夫》烏欽演唱活動,有幾個值得注意階段:20世紀60年代前后,那音太和民間藝人胡瑞寶(1900—1980)聯(lián)手,沿著嫩江兩岸的達斡爾村屯——莽格吐、臥牛吐和富??h的靠江達斡爾村屯,演出烏欽和民歌,有時也即興編寫歌頌黨的民族政策的歌舞,邊唱邊跳,很受歡迎。1962年他倆來到富裕縣塔哈鄉(xiāng)達斡爾族聚居的登科、大高粱、小高粱、庫木等屯,說唱《少郎和岱夫》。他曾和筆者說過,青年時期,走街串戶說唱《少郎和岱夫》,曾經(jīng)連唱七天。
那音太烏欽演唱生動,有其獨特之處。首先是情節(jié)比較完整?!袄衔髯悠郯傩铡⑨贩?qū)岏R、火燒老西子、槍殺馬師長、西莫胡屯慶功酒、大鬧葛根廟佛堂、軍德聯(lián)合唐哥、襲擊王家大院、為護百姓英雄被捕、火燒蘆葦塘”,情節(jié)曲折、環(huán)環(huán)相扣。其次是描寫形象生動。對英雄少郎岱夫的形象描寫給人留下深刻印象,“人說少郎草上飛,人說岱夫踩波浪;人說好漢無蹤影,人說好漢在蒙古草原上?!闭f岱夫“好像老鷹空中飛,好像猛虎下山崗”。還有英雄人物群體形象,“七個好漢緊踹鐙,七匹快馬沖出莊;七只雄鷹抓燕雀,七條猛虎撲群羊。”再次是善于運用比興手法。比如唱到起義軍勝利時,用“云飛散、太陽出”來興起勝利的喜悅心情,“薄薄的白云飛散了,藍藍的天空出太陽;勝利的軍蘭心中喜,遲出的太陽暖洋洋?!睂τ谏倮舍贩虮蛔サ那楣?jié),用“黃花低頭,百靈不唱”來表現(xiàn)老百姓悲痛心情,“遍野的黃花低下了頭,天上的百靈不歌唱;達斡爾人英雄漢,如今你可在何方?”還善于運用排比手法,如“Douluorengundurengegeikese(七男人馬凳子踩)/ Douluomenreialaregarese(七馬屯子出去)/Douluoshugaderedese(七鷹飛翔)/Douluobaresebukunnese(七虎跳躍)”。那音太《少郎和岱夫》烏欽每節(jié)四句,韻腳響亮,節(jié)奏感強。
第三,那音太創(chuàng)作的烏欽篇目。那音太除了說唱《少郎和岱夫》之外,還創(chuàng)作了30余篇烏欽作品。這些烏欽并不長,長則40行,短則12行。筆者見到的整理稿最早創(chuàng)作于20世紀50年代。最早記錄稿是達斡爾族語言學家歐南·烏珠爾記錄的。1989年4月,歐南·烏珠爾在牙克石用拉丁字母記錄整理12篇。記錄顯示,最早是1954年創(chuàng)作的《德都勒哥哥乘船來》,然后是1955年創(chuàng)作的《四季歌》,以及該年與朱奎合作的《共產(chǎn)黨的恩情比水長》,1957年創(chuàng)作的《馬上的哥哥你在何方》《豐收之歌》,1976年創(chuàng)作的《達鄉(xiāng)晨曲》,1980年創(chuàng)作的《贊美尼爾基街》,1981年創(chuàng)作的《福地白音塔拉》《南木好風光》,1988年創(chuàng)作的《回到故鄉(xiāng)梅里斯》。另外兩篇《迎新娘》《歌唱扎蘭屯市達斡爾鄉(xiāng)》沒有寫明創(chuàng)作時間,根據(jù)歐南·烏珠爾記錄時間,可知為1989年之前創(chuàng)作。當時歐南·烏珠爾如何記錄整理不得而知。除歐南·烏珠爾記錄整理的這12篇之外,還有20余篇烏欽作品,由喬輔勝根據(jù)那音太漢文稿用拉丁字母轉(zhuǎn)寫成達斡爾語。那音太烏欽內(nèi)容主要是謳歌家鄉(xiāng)風光、謳歌新時代、贊美英雄人物,這與他出生在舊社會,從小飽受苦難與壓迫有關。他在自傳中詳細敘述過他的父親是如何被地主壓迫的,滿含熱淚地回憶了他的母親由于給地主孩子當奶媽卻餓死自己孩子的事件。是新中國改變了那音太的窮苦生活,因此,他謳歌贊美新社會、新時代,這種情感是最自然不過的了。
那音太烏欽傳承有其獨特的地方,既有民間傳承,也有獨立創(chuàng)作。那音太烏欽《少郎和岱夫》是從前輩民間烏欽藝人傳承而來的。所以,達斡爾族學者一般稱《少郎和岱夫》為民間烏欽。而對于那音太創(chuàng)作的烏欽,有學者稱其為新民歌。新民歌是個模糊概念,準確地說,還應稱為烏欽,因為還是運用烏欽曲調(diào)演唱。如果運用普通歌曲的曲調(diào),那就是一般民歌了。那音太創(chuàng)作的烏欽可定為文人烏欽。對于文人烏欽作者,那音太并非個例。自清代中晚期敖拉·昌興(1809年~1885年)始,接連產(chǎn)生了欽同普(1880年~1938年)、瑪瑪格其(約19世紀中后期人物)、金榮久(約20世紀初人物)、孟希舜(1901年~1968年)等文人烏欽作者。新中國成立后,著名的文人烏欽作者還有色熱(1931年~2009年)、莫德爾圖(1935年~)等人。文人烏欽是相對民間烏欽而言,而對文人烏欽作者,我們也可稱其為母語詩人。對于那音太而言,他既熟悉民間烏欽,又掌握文人烏欽,這是其最可貴之處。
那音太烏欽自20世紀50年代就得到了廣泛傳播,新世紀前后又影響了一批新歌手,更受到媒體的廣泛重視。2006年,齊齊哈爾市梅里斯達斡爾族區(qū)臥牛吐村民何慶向那音太拜師學藝。何慶很快成長為知名的烏欽歌手,曾多次到北京演出。青年歌手郭建忠等人也間接地受到那音太的影響,走上烏欽演唱道路。如今,各地達斡爾族聚集區(qū)更是把那音太烏欽藝術(shù)作為寶貴財富,廣為宣傳,更多的烏欽愛好者開始學習那音太烏欽藝術(shù)。
那音太在病重期間還不斷地接受媒體采訪。2010年11月23日,安曉霞在《鶴城晚報》發(fā)表《馬上的哥哥你在何方——記國家級“烏欽”傳承人那音太》。2011年4月27日,張宏偉在中廣網(wǎng)發(fā)表《巴彥塔拉:我的感動》,其中一節(jié)為“永遠的那音太”。2011年11月14日,《黑龍江日報》刊載記者李景濱采寫的報道《那音太柴堆旁拉起四弦》。
那音太雖然離開了我們,但他的烏欽藝術(shù)帶給我們深深的思考。筆者認為現(xiàn)代烏欽的一個變化是抒情性增強,這個變化值得重視。烏欽可以稱為母語詩歌,但不能把所有的母語詩歌都稱為烏欽,因為烏欽必須是活態(tài)說唱而非靜態(tài)傳播。文人烏欽可以稱為母語詩歌,文人烏欽作者也可以稱為母語詩人,但母語詩人并非全都是文人烏欽作者。如果作者不能唱誦,丟掉了曲調(diào),那么很多作品就只能屬于書面母語詩歌了。值得注意的是,由于傳統(tǒng)生活環(huán)境的變化,烏欽有脫離百姓文化生活的趨勢,越來越成為舞臺的表演藝術(shù)。當演唱功能喪失的時候,留下的只能是書面母語詩歌。
文人烏欽發(fā)展道路艱難,首先來自于文字問題。自20世紀上半葉以來,達斡爾人不再借用滿文拼寫達斡爾語之后,缺少了記錄達斡爾語言的工具,出現(xiàn)了借用文字斷裂現(xiàn)象,這給烏欽創(chuàng)作帶來障礙。新中國成立后,尤其是20世紀80年代以來,拉丁字母成為達斡爾語的記音符號,這為記錄、創(chuàng)作達斡爾烏欽提供了機遇。楊優(yōu)臣在評論色熱烏欽時說,“無論在‘文革’前,還是‘文革’之后,現(xiàn)代烏欽的作品寥寥無幾……色熱先生的創(chuàng)作延續(xù)了烏欽的歷史,給予了烏欽新的生命。”[5]色熱的確給了烏欽新的生命,這就是用拉丁字母記錄達斡爾語烏欽。這樣一種延續(xù)烏欽的方式,在那音太這里同樣獲得了成功。不過,值得注意的現(xiàn)象是,無論是色熱,還是那音太,他們本人都不會拉丁字母,他們的烏欽都是經(jīng)他人用拉丁字母記錄整理而成。如果說20世紀文人烏欽發(fā)展主要遇到文字問題,那么,在21世紀的今天與未來,達斡爾族語言保護又成為一個重要問題。達斡爾族語言使用范圍縮小會直接影響烏欽的生命力,因此只有保護好達斡爾族語言,才談得上保護達斡爾族烏欽藝術(shù)。
[1]娜日斯采錄整理:《達斡爾民間故事百篇》,海拉爾:內(nèi)蒙古文化出版社1992年版.
[2]吳剛、孟志東、那音太搜集整理譯注:《達斡爾族英雄敘事》,北京:民族出版社2013年版.
[3]本文那音太自述見其手稿本《鶴城達鄉(xiāng)歌聲》以及《傳承人基本情況登記表》.
[4]參見杜興華、巴圖寶音主編:《中國達斡爾族名人風采錄》,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
[5]楊優(yōu)臣:《色熱烏欽集》,哈爾濱:黑龍江美術(shù)出版社2008年版,第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