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培忠

(中山大學(xué)中文系，廣東廣州 5102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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冊(cè)府說苑

國家圖書館藏“飲流齋”戲曲題跋補(bǔ)錄*

潘培忠

(中山大學(xué)中文系，廣東廣州 510275)

許之衡“飲流齋”抄藏明清傳奇數(shù)十種，校訂精良，向?yàn)橹吻咚?。其卷首或卷末多附許氏墨筆題跋，對(duì)于考察抄訂者之戲曲觀及藏曲經(jīng)歷等頗有價(jià)值。今在前人所輯之外，補(bǔ)錄國家圖書館所藏《乞食圖》傳奇等題跋九篇，以便同好研究利用。

飲流齋 許之衡 戲曲題跋

許之衡(1877-1935)，字守白，號(hào)飲流，別署冷道人、曲隱道人，取室名“飲流齋”。廣東番禺人，早年負(fù)笈日本，畢業(yè)于明治大學(xué)。后旅居北京，與吳梅先生訂交而習(xí)曲，“晨夕過從，其研此技”[1]，并得其舉薦繼任北京大學(xué)國文系教授，后又兼任研究所國學(xué)門“詞曲研究”導(dǎo)師。一生著述甚夥，在詞學(xué)、曲學(xué)、音樂學(xué)等多個(gè)領(lǐng)域，均卓有建樹。其中詞曲方面的成就，主要有《守白詞》《曲律易知》《戲曲史》《聲律學(xué)》《詞選及作法》，以及《玉虎墜》《錦瑟記》《霓裳艷》諸傳奇。

許之衡嘗收集明清傳奇數(shù)十種，加以抄錄并精心校訂，世稱“飲流齋本”，向?yàn)橹吻咚亍Ｔ谶@些抄本的卷首或卷末，多附有許氏墨筆題跋，“這些題記雖不甚長，但在考證劇情源流及作者生平，對(duì)比版本異同以及訂正著錄失察、?？蔽淖钟炚`等方面，常提出精辟獨(dú)到的觀點(diǎn)，有些題記寫出了他淘書的經(jīng)過并流露出得到珍稀劇本后的驚喜。而讀者在讀到這些題記時(shí)，也能體會(huì)到許之衡每獲珍籍進(jìn)行校訂而付出的艱辛?！盵2]然自許氏辭世之后，“飲流齋本”散入各家，其題跋亦深藏各圖書館。其中吳曉鈴先生之舊藏，已由文苑出版社影印出版。而傅惜華舊藏“飲流齋本”之題記，戴霞先生則已撰文作過敘錄。今筆者翻檢國家圖書館藏書，再輯得許氏戲曲題跋九篇，或未見著錄，或在版本上與他處有別，故補(bǔ)錄并說明如下。

第一篇：《乞食圖》

《乞食圖》傳奇，錢維喬撰。維喬字竹初，浙江嘉善人，官知縣，所著有《乞食圖》《鸚鵡媒》《碧綠緣》諸傳奇。梁廷冉《藤花館曲話》云：“錢竹初明府，所著《乞食圖》《鸚鵡媒》諸種，不及心余之爽豁，心余亦不及其清麗也?！比恍挠嗑欧N到處盛行，竹初之作則市肆極罕，亦幾不知有其人矣。此本傳張靈事，皆本之黃周星《張靈崔瑩合傳》、王稚登《丹青志》、《明史·唐寅傳》、禇人獲《堅(jiān)瓠集》、毛奇齡《王文成傳》等書，真所謂無一字無來歷者。卷首名流題詞甚夥，有竹汀題詩數(shù)首，自署“嘉定侄大昕”，則竹初乃竹汀之季父行也。乙丑正月許飲流記。

按：許之衡所撰《飲流齋藏曲目》，亦著錄《乞食圖》傳奇，誤將作者寫作“錢維城”。[3]此劇另存乾隆間刻本，國家圖書館有藏，卷首如許氏所言“名流題詞甚夥”。經(jīng)核，“飲流齋本”與乾隆刻本出目一致，賓白亦大致相同，惟曲牌上多有改動(dòng)。例如第一出“開宗”，刻本有【鮑老催】【三段催】【漢宮秋】三曲，而“飲流齋本”僅保留【漢宮秋】一支。第二出“獨(dú)漉”，刻本第二、三支曲分別為【針線箱】【解醒畫眉】，“飲流齋本”則改作兩首【甘州解醒】。第四出“遘艷”，“飲流齋本”改第二支曲【風(fēng)入松】作【忒忒令】，第三支曲【忒忒令】作【沉醉東風(fēng)】……諸如此類，足可見許氏對(duì)戲曲音律之注重。

第二篇：《祝發(fā)記》

《祝發(fā)記》傳奇，明張鳳翼撰。鳳翼字伯起，又字靈墟，長洲人。著有傳奇七種，《紅拂》《灌園》，已入汲古閣《六十種曲》中。此外各本，大半已佚?！缎聜髌嫫贰吩u(píng)《祝發(fā)記》云：“伯起以之壽母，境趣凄楚逼真，布置安插，段段恰好，稱為七傳之最?！泵魃虻路额櫱s言》云：“伯起以丙戌上太夫人壽，作《祝發(fā)記》，則母已八旬，而身亦耳順矣?！贝吮緩拿鞲淮禾每瘫巨D(zhuǎn)抄，雖非家刻本，然在今日，亦是鳳毛麟角矣。至其老筆紛披，文情曲律，穩(wěn)妥無匹，洵老斫輪手也。壬戌十二月許飲流記。

第三篇：《投筆記》

《投筆記》傳奇，明邱濬撰。濬字仲深，廣東瓊山縣人，成化間官至大學(xué)士，謚文莊，世稱瓊山先生，《明史》有傳，著傳奇有《五倫記》(又名《五倫全備》)《投筆記》《舉鼎記》《羅囊記》諸種。沈?qū)庘帧赌锨V》，間有引《五倫記》曲文，而《投筆》《舉鼎》《羅囊》諸記，各曲譜多未引及，以為久佚矣。忽睹明刻本《投筆記》，不禁狂喜，其文詞古懿樸茂，勝于《荊釵》，稍遜于《琵琶》一間耳。前數(shù)年偶得瓊山所著《鐘情麗集》，已極可珍，況此曲苑中秘籍乎。吾粵能曲者，亦僅一瓊山為最著。得此貺我，文字因緣，亦不薄矣，焉得不盥薇誦之。甲子六月許飲流記。

第四篇：《揚(yáng)州夢(mèng)》

《揚(yáng)州夢(mèng)》傳奇，清初紅蘭主人撰。主人名岳瑞，字兼山，為清宗室，封慎郡王，安和親王之第三子也。長于音律，曾聚音律家纂修曲譜，今曲譜中《南詞定律》一書，號(hào)稱精本，即主人所刊也。此劇按唐人小說《杜子春傳》排演，與胡介祉之《廣陵仙》，情節(jié)相同，惟此以子春為尹喜化身，則稍異耳。通本隨筆揮灑，如不經(jīng)意，而語語本色，妙合曲律，其描寫世態(tài)炎涼之狀，可歌可泣，信當(dāng)行作手也。卷首有洪稗畦序，以宗室貴人，而請(qǐng)一布衣作序，其雅致亦可想見矣。至其命名，與牧之故事相同，或未知嵇留山有《揚(yáng)州夢(mèng)》之作耶？嵇留山之本較易得，而此本則不易輕見，今由原刻殿本轉(zhuǎn)抄，一無刪節(jié)，洵足珍也。乙丑正月許飲流記。

按：以上三種，吳曉鈴“雙棔書屋”亦有收藏，均以朱絲欄稿本抄錄，卷首也都附有許之衡墨筆題跋，其中《祝發(fā)記》版心下署“云文齋”。而國家圖書館所藏“飲流齋本”，均為綠絲欄抄本，版心單魚尾，下印“環(huán)翠樓”字樣。兩處所藏，字體相似，疑出自一人之手，抄錄時(shí)間則尚待考證。另，有關(guān)《投筆記》傳奇，今知主要版本有萬歷間三槐堂本、存誠堂本，文林閣本等，如據(jù)《飲流齋藏曲目》，可知“飲流齋本”乃據(jù)明世德堂本抄錄，而許氏亦作過部分改訂。[4]

第五篇：《青虹嘯》

《青虹嘯》傳奇，明鄒玉卿撰。玉卿字昆圃，長洲人，所著有《雙螭璧》《青虹嘯》二種，并見黃文旸《曲海目》、王國維《曲錄》中。此本所譜故事，乃就《三國志》衣帶詔一節(jié)事鋪衍。惟以董丞有子復(fù)仇，漢室再興諸節(jié)，則故為翻案文字，為歷史吐不平之氣。事雖鑿空，意在褒忠。雜劇傳奇原不必定征故實(shí)，如《大轉(zhuǎn)輪》為韓彭報(bào)冤，《南陽樂》為武侯吐氣，均屬此類，則固不必以其違于事實(shí)而短之也。玉卿所作向少經(jīng)見，況其文律均甚當(dāng)行，獲此秘籍，焉得不庋藏而寶之。丁卯十月許飲流記。

第六篇：《瓊花夢(mèng)》

王國維《曲錄》云：“《瓊花夢(mèng)》傳奇，國朝龍燮撰?！臂谱指拟郑?，官至中允。又焦循《劇說》云：“詹允龍雷岸有《瓊花》院本，河陽趙士粦為之序，見《讀書堂文集》。又作《詹允詩序》云‘雷岸未顯時(shí)，著有《瓊花夢(mèng)》院本?！嘣缒曜x之，訝曰：‘此言夢(mèng)也，而非夢(mèng)者能言之也。’既而雷岸以博學(xué)鴻薦，由檢討而宮允，文章、詞賦，冠絕一時(shí)?！痹圃?。是編板已久佚，偶于沈祠部太侔家得見抄本，為之狂喜，爰錄而存之。文詞之工美，排場之新穎，固屬有目共賞，而曲律亦復(fù)妥協(xié)，國初詞人著述存者益寡是，固可珍已。庚戌春仲飲流齋主人錄竟并志。

按：以上兩篇摘自張玉森過錄本。張玉森，又名玉笙，別署宛君，號(hào)蓮勺廬主人。吳縣人，生卒年不詳，為近代著名的戲曲抄藏家，嘗以“古吳蓮勺廬鈔存本”專用竹冊(cè)格紙，抄錄梨園曲本“二百八十八種”。[5]其中諸如《十五貫》《玉梅亭》《未央天》等十余種，則轉(zhuǎn)抄自“飲流齋本”，《青虹嘯》《瓊花夢(mèng)》二劇也是如此。值得注意的是，誠如戴霞先生所述，許氏題記多抄于卷首，而《瓊花夢(mèng)》竟附于卷末，則屬罕見。

第七篇：《朝陽鳳》

《朝陽鳳》傳奇，據(jù)《曲錄》有二本：一本為朱良卿撰，一本為朱素臣撰。今細(xì)察此本，乃素臣作也。余讀素臣之《十五貫》傳奇，《監(jiān)會(huì)》一出，用【北新水令】【南步步嬌】合套，全出用車遮韻。又讀其《聚寶盆》傳奇，《完城》*“完城”，原作“完成”，應(yīng)為筆誤。一出，又用【北新水令】之南北合套，全出亦用車遮韻。今此本《救瑞》一出，又是【北新水令】之南北合套，亦是用車遮韻。筆墨既然相同，而車遮一韻，亦屢用不厭，因此定為素臣之作，確然無疑。此劇向少傳本，今從藏書家輾轉(zhuǎn)借得之，因亟迻錄，以實(shí)吾曲笥中。丙寅四月許飲流記。

按：《朝陽鳳》傳奇，《新傳奇品》《今樂考證》《重訂曲?？偰俊返染懔袨橹焖爻甲?，《曲?？偰刻嵋穭t云“一作朱佐朝撰”[6]。許氏據(jù)王國維所著《曲錄》，在誤認(rèn)朱素臣與朱佐朝各撰一本的情形下，通過朱素臣各劇所用曲牌及用韻情況，判定此本為朱素臣所撰，足見其“讀書之細(xì)”[7]。以筆者所見，此劇今存兩種“飲流齋本”，其一為吳曉鈴“雙棔書屋”藏本，以綠絲欄稿本抄錄，正文有佚名朱筆圈點(diǎn)。其一即為此本，為灰絲欄抄本，版心下鐫“國立北平圖書館抄藏”字樣，抄錄字體雖娟秀工整，卻不似許之衡手跡，疑為原本之過錄本。

第八篇：《竹葉舟》

《竹葉舟》傳奇，清初畢萬侯撰。萬侯字晉卿，吳縣人，所著有《紅芍藥》《竹葉舟》《呼盧報(bào)》《三報(bào)恩》《萬人敵》《杜鵑聲》諸傳奇，見諸《傳奇匯考》及黃文旸《曲海目》?！缎聜髌嫫贰吩疲骸爱吶f侯之詞，如白璧黃金，精彩耀目?！卑?，畢氏所著大半散佚，晚近曲家藏書家多未經(jīng)見。此本為梨園家藏本，首尾皆完好，其文筆俊爽，曲律諧協(xié)，排場緊湊，洵為當(dāng)行，誠不愧“白璧黃金”之譽(yù)也。得此秘籍，不禁狂喜，爰移錄之，并略補(bǔ)其缺漏也。甲子八月許飲流記。

按：此本以綠絲欄稿本抄錄，卷端鈐有“竹林深處是家鄉(xiāng)”長形白印和“竹鄉(xiāng)珍玩”方形朱印，版心單魚尾，下署“環(huán)翠樓”字樣，應(yīng)屬許氏原抄本。另，張玉森“古吳蓮勺廬”亦藏此劇，則為“飲流齋本”之過錄本。此劇作者畢魏，字萬后，號(hào)晉卿，別署姑蘇第二狂，所作傳奇六種，今存《竹葉舟》《三報(bào)恩》二種。許氏從文筆、曲律、排場諸方面，給予此劇較高的評(píng)價(jià)，雖誤植作者字號(hào)，在當(dāng)時(shí)資料有限的情形下，亦情有可原。

第九篇：《稱人心》

《稱人心》傳奇，長洲陳二白撰。二白字于令，明末人，《新傳奇品》云：“陳二白紙?jiān)~，如閨女靚妝，不增矯飾?！倍姿?，有《稱人心》《雙官誥》《彩衣歡》諸種，惟《雙官誥》稍被歌場，余皆罕見也。又《南詞定律》〔中呂〕【泣顏回】“春業(yè)剪新畦”一曲，與此劇《筵詠》折【泣顏回】全同而定律，所引劇名則稱《詩扇緣》，正與劇中洛女事相合，則此劇一名《詩扇緣》矣。此為舊抄本，僅開場折詞有缺略，余尚完好。因錄副本，寄贈(zèng)瞿安詞宿博雅賞之。壬戌十月許守白識(shí)。

按：許氏根據(jù)【泣顏回】一曲，以及劇中詩扇之情節(jié)，而認(rèn)定此劇一名《詩扇緣》，應(yīng)屬可信。據(jù)此題跋可知，此本應(yīng)為許氏抄贈(zèng)吳梅者。而如前述，在吳梅寓居北京時(shí)，許氏嘗與之訂交而習(xí)曲，后瞿安先生南下任教?hào)|南大學(xué)，二人在書信往來中，還經(jīng)常探討曲律問題，交流新得曲本。就筆者所知，在此劇之外，吳梅先生還請(qǐng)?jiān)S之衡抄錄過《乞食圖》諸傳奇。[8]

〔1〕〔7〕 吳梅.曲律易知·序[M]//許之衡.曲律易知.北京：飲流齋，民國十一年(1922)刻本

〔2〕 戴霞.飲流齋抄本戲曲題記敘錄[J].文獻(xiàn)，2009(4)：97

〔3〕〔4〕 許之衡.飲流齋藏曲目[G]//中國著名藏書家書目匯刊·近代卷(40).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5:51,35

〔5〕 蘇州市文化局、蘇州戲曲志編輯委員會(huì)編.蘇州戲曲志[M].蘇州：古吳軒出版社，1998：498

〔6〕 董康.曲?？偰刻嵋猍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59：875

〔8〕 吳梅.乞食圖傳奇·跋[M]//錢維喬.乞食圖傳奇.清乾隆間刻本

The Compilation of Yin Liu Zhai's Opera Postscripts in National Library of China

Pan Peizhong

Xu Zhiheng was a great opera researcher and gave his room named Yin Liu Zhai.He used to transcribed and collected dozens of Ming and Qing Chuanqi, which being revised very well and brought to the attention of other opera researchers.These manuscripts usually have postscripts at the beginning or end of the books, which being of great value in researching the opera ideas and collecting experiences of copier.Now I collect and entry nine postscripts including Qi Shi Tu in National Library of China for the convenience of enthusiast.

Yin Liu Zhai；Xu Zhiheng；Postscript of Opera

*本文系《廣州大典》與廣州歷史文化研究資助專項(xiàng)“‘飲流齋’改定傳奇研究”(項(xiàng)目編號(hào)：2015GZY14)、中國博士后基金會(huì)“國際交流計(jì)劃”派出項(xiàng)目(項(xiàng)目編號(hào)：20140025)的階段性成果。

G256.4

A

潘培忠，文學(xué)博士，中山大學(xué)中文系博士后，助理研究員。主要研究領(lǐng)域：古典文獻(xiàn)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