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 帥 周靜婷
(北京語言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部,北京100083)
呂留良藏刻書考
游帥周靜婷
(北京語言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部,北京100083)
本文從文化背景、藏書情況和刻書傾向等幾個角度,對清代文字獄案的重要牽涉者——呂留良其人的藏刻書情況展開考察,認為呂氏著述傾向與藏、刻書活動間存在一種互動關(guān)系。
呂留良著述藏書刻書
呂留良,浙江崇德(今桐鄉(xiāng)市崇福鎮(zhèn))人,字莊生,號東莊,又名光輪,字用晦,號晚村,別號恥齋老人、何求老人、東海夫子、呂醫(yī)山人、南陽白衣人等,出生于崇禎二年己巳(1629)年,卒于康熙二十二年癸亥(1683)八月十三日,是清初浙江著名學者,在有清一代學術(shù)史、政治史上皆頗具影響。其生活在明末清初的特殊時代,在清初歷史上掀起了巨大的波瀾。由于文字獄之故,其聲名漸沒,以致后人對呂氏各方面的研究未能有效展開,與其歷史地位而言殊不相稱。目前學界對呂留良有限的關(guān)注點主要還是集中在其著述、思想等問題領(lǐng)域,而在呂氏藏書、刻書方面幾無涉及。事實上,圍繞呂留良藏、刻書活動進行考察,對于我們推進呂留良研究的繼續(xù)深入,提供呂留良研究的新視角,對其建立更為全面的認知,有著相當重要的意義。
1.文化背景。清代私人藏書風氣極盛,藏書事業(yè)頗為發(fā)達,刻書活動亦相當活躍,尤以江浙地區(qū)為顯?!坝星逡淮貢鴰诪榻悛氄肌保?]袁同禮.清代私家藏書概略.圖書館學季刊,(第1卷第1期).(P37),而由于經(jīng)濟繁榮提供的杠桿作用,這一地區(qū)的刻書業(yè)同樣也非常發(fā)達。藏書方面,江南的藏書事業(yè)自古就有良好的傳統(tǒng),許多文人學士為治學著書,積累了大量文獻,同時為豐富自己的藏書,往往雪鈔露纂,晨夕經(jīng)營,梯行訪求,互通有無。呂留良上承祖蔭,家業(yè)豐饒,自其叔祖呂炯起,呂氏一族已在文壇享有一定聲望,且藏書活動也已有相當規(guī)模。馮夢禎在為呂炯所作《呂先生行狀》中就詳言道:“先生多購書,自經(jīng)史百家及二氏之書,無所不精究。所為詩文,多雄麗超逸,晚而歸于大雅。善書家八法,具體趙吳興。又好蓄古丹青、法書、金石、奇器,聊以適情,不至耽溺。所著述有《道德經(jīng)解》《山林漫言》《藝苑目錄》《友芳園雜詠》《素心居集》,藏于家。”[2]卞僧慧.呂留良年譜長編.中華書局,2003.(P38)由此看來,呂留良一生所從事包括藏書、詩文書法、刻印制硯在內(nèi)的多種活動,所受其叔祖的影響是顯而易見的。
而藏書家友朋之間的互相交往,也很大程度上豐富了呂留良的藏書。呂留良與黃宗羲、張履祥等友人間關(guān)于藏書的交流互借就甚為頻繁,并多見于其與友人的往來信札當中。如康熙六年,呂留良《與黃太沖書》即載“外明人選本及宋元明文集,《易象》廿本,《詹氏小辨》一本,《攻愧集》三本,又《韓信同集》《金華先民傳》,俱望簡發(fā)?!保?]卞僧慧.呂留良年譜長編.中華書局,2003.(P157)同年在與張履祥的書札中也曾向?qū)Ψ奖磉_了借鈔其所言善本的愿望?!啊秲x禮經(jīng)傳通解》十四冊已收領(lǐng)訖,所言苕中善本可得借鈔否?并望留神,余不一一。”[1]卞僧慧.呂留良年譜長編.中華書局,2003.(P164)而即便就在呂、黃二人有隙之初,兩人關(guān)于藏書的交流仍未停止,康熙八年呂留良《寄黃太沖書》“近得《程北山集》六本,為宋紙印者。又鈔得《誠齋集》一本,則舊本所未見。又《呂涇野集》二十本,《蔡蛟濱語錄》四本及余明人集數(shù)種,俱待晤時呈覽也?!囤w浚谷》《霍渭崖》二集,并望借看。外書目一紙奉記,以備簡發(fā)時遺忘?!边@些記載也正與黃宗羲的藏書特點互為照應(yīng),黃宗羲作為清初浙東私人藏書最富者,其“續(xù)鈔堂”藏書多達六七萬卷,且多以手鈔本為主,很大程度上可以作為當時藏書交流活躍情況的側(cè)面反映。至于當時著名的藏書家黃虞稷、周在浚等人,呂留良也有往來,康熙十二年(1673),呂留良為搜書出游,至南京見黃、周二人藏書,“欣然借鈔,得未曾有者幾二十家,行吟坐校,遂至忘歸”[2]呂留良.呂留良詩文集(上冊).浙江古籍出版社,2011.(P30)。對于這一經(jīng)歷,呂留良還曾作詩記之,見于《零星稿》,一首《訪黃俞邰留飲》“十年前識舊春坊,喜說無雙江夏黃。自是夢魂時照屋,豈期醉影晝登床。帖臨定武肥鉤本,畫辨宣和小篆章。斗室風流看未足,爭教老眼不加狂。”另一首則云“莫言難借似荊州,生子誰如孫仲謀。紅豆獨留《千頃記》,絳云曾怪六丁收?!度这n》經(jīng)學公家事,零落崇文內(nèi)府愁。我亦牛腰尋幾束,校讎千里置書郵?!保?]呂留良.呂留良詩文集(上冊).浙江古籍出版社,2011.(P401)這種以藏書為介質(zhì)的交往,一方面在彼此加強學術(shù)研究的廣度與深度的同時,豐富了呂留良的藏書,另一方面也為呂留良的刻書活動提供了大量的秘本資為???,甚至作為底本。上面提到的呂留良訪黃、周二人之事,即緣“欲編次宋以后文字為一書……室中所藏,多所未盡,孟浪泛游,實為斯事”
此外,文人學士之間結(jié)社的良好傳統(tǒng)也是促進呂留良藏書活動活躍的重要因素之一。早在崇禎十四年,呂留良就受孫爽約請,與王皞、陸文霦、呂宣忠等人成立了征書社,這種良好讀書風氣的自幼熏陶,對后來呂留良藏書愛好的養(yǎng)成顯然是有積極的導向作用的,包括后來的鈔書社對呂留良開展藏書活動同樣有著直接性的啟發(fā)和影響。而在沒有公共圖書館的當時,可以說這種形式從整體上有效地促進了私人藏書事業(yè)的繁榮。
刻書方面,一個時代的學術(shù)風尚對刻書活動有著重要影響。晚明王學極盛而敝,學者末流大都束書不觀,清談無根,導致學風墮落益甚,空談不務(wù)世事之俗風廣蔓。明末清初,以顧炎武為代表的思想家在總結(jié)前朝滅亡教訓過程中,對這種空疏誤國的學術(shù)風氣進行了批判。程朱理學漸行復興,并逐漸成為清代官方哲學,自此形成了一大批著名的理學家。梁啟超《清代學術(shù)概論》:“自茲以后,王學遂衰息,清代猶有理學以為名高者,則皆自托于程朱之徒也。”[3]梁啟超.清代學術(shù)概論.東方出版社,1996.(P10)呂留良正是以堅定的“尊朱辟王”立場開展學術(shù)活動的。呂留良“自初讀書即篤信朱子之說”,為維護和表彰朱學,呂留良指責王學為“陽儒陰釋”的禪學,主張“今日辟邪,當先正姚江之非”[2]呂留良.呂留良詩文集(上冊).浙江古籍出版社,2011.(P15)。而正如錢穆先生所言“晚村之闡朱學,其意在發(fā)揮民族精神以不屈膝仕外姓為主。實非康、雍以下清儒之仰窺朝廷圣旨,以尊朱辟王為梯榮捷徑所獲夢想于萬一也。”[4]錢穆.中國近三百年學術(shù)史.九州出版社,2011.(P79)呂留良在闡明自己辟王原因時直言:“弟之痛恨陽明,正為其以為良知已致,不復求義理之歸。非其所當是,是其所當非,顛倒戾妄,悍然信心,自足陷人于禽獸非類,而不知其可悲。乃所謂不‘致知’之害,而弟所欲痛哭流涕為天下后世爭之者也?!薄暗乐幻鳎瑤孜灏倌暌?。正、嘉以來,邪說橫流,生心害政,至于陸沉,此生民禍亂之原,非僅爭儒林之門戶也?!彼^“陷人于禽獸非類”即指滿清入關(guān),呂留良認為王學盛行乃明朝覆亡的重要根源,實際是站在天下興亡,治亂是非的高度看待問題。此外為正本清源,呂留良在否定王學的同時,還集矢于八股取士制度及其產(chǎn)生的庸儒之害,這些思想對于其后來的刻書活動,尤其是所刻之書的范圍選擇都產(chǎn)生了極其深遠的直接影響。
而呂家“先代傳書既富,而生生之資又足”,呂留良在此基礎(chǔ)上雇請刻工,在家中開局刻書,則為其從事刻書活動提供了有利的客觀物質(zhì)條件。
2.藏書情況。除先祖遺籍傳承外,呂氏藏書可知的來源主要有兩種途徑:其一是購自山陰祁氏澹生堂藏書。由于祁承熯子孫晚年佞佛,視藏書為土苴,因而導致澹生堂藏書逐漸大量散失,其主要流歸去處之一即為石門呂留良的講習堂??滴跷迥辏?666),紹興祁氏澹生堂藏書求售,呂留良即委托黃宗羲前往代購,二人也正自此事始有齟齬。據(jù)黃宗羲《天一閣藏書記》所載:“丙午,余與書賈入山翻閱三晝夜。余載十捆而出,經(jīng)學近百種,稗官百十冊,而宋元文集已無存者。途中又為書賈竊去衛(wèi)濕湜《禮記集說》《東都事略》。”[1]黃宗羲.黃宗羲全集(第十冊).浙江古籍,2005.(P118)私淑于黃宗羲的全祖望亦認為此事乃留良授意書賈所為,以致二人始有芥蒂。而陸瓏其于《三魚堂日記》中則有記言:“晉州陳祖法言,梨洲居鄉(xiāng)甚不滿于眾口,嘗為東莊買舊書于紹興,多以善本自與?!鄙虮鶋亍饵S梨洲小傳》所載亦是:“石門呂留良與先生素善,延課其子,既而以事隙。相傳晚村以金托先生買祁氏藏書,先生擇其奇秘難得者自買,而以其余致晚村,晚村怒?!保?]李慈銘.越縵堂讀書記.遼寧教育出版社,2001.(P452)可見傳聞無定,但呂留良此次購得澹生堂藏書一事當無疑議。在得到這些藏書后,為了表達對祁氏藏書零落散失,未能傳世的遺憾與惋惜,是年,呂留良作有《得山陰祁氏澹生堂藏書三千余本示大火》一詩:“阿翁銘識墨猶新,大擔論觔換直銀。說與癡兒休笑倒,難尋幾世好書人。宣綾包角藏經(jīng)箋,不抵當時裝訂錢。豈是父書渠不惜,只緣參透達摩禪?!?/p>
而其藏書來源的另外一種途徑則為抄錄饋贈。抄錄乃我國古代私人藏書家藏書的重要來源之一,呂留良亦是在這一方面不遺余力,其在所作《客坐私告》一文中明確自己三畏、九不能的同時仍然表達了對抄書這一形式的認可,“但欲依鈔書社例,各鈔所有之書相易,則可”。呂氏深喜宋人之書,廣泛搜羅前人文集,為網(wǎng)羅遺逸,常常到處訪求,或與人交流互抄。前已提到康熙十二年(1673),呂留良前往金陵訪黃氏千頃齋、周氏遙連堂之事,歷時近一年,抄得各類罕覯秘籍數(shù)千頁??滴跏吣辏?678),呂留良訪書至嘉興,于沈受褀處受得錢吉士文稿及沈氏己文。在呂留良同他人來往書札中,也常見其與友人相商訪書借書之事,如在康熙十五年(1676)寄與董杲的書信中即托其“凡明文,不論房行社稿,皆為我留神訪之。又湯若望有《天文實用》一書,幸為多方購求一部”。
苦心經(jīng)營之下,呂留良遂成為明清之際兩浙頗具影響的著名藏書家,而在其藏書中亦不乏各種宋元善本秘籍,除見于留良與友人往來書信的介紹中外,相關(guān)題跋資料亦常能于各處散見。如黃丕烈《士禮居藏書題跋記》:“《小畜集》三十卷,補鈔宋本……其缺者皆吾研齋鈔補,不知誰何也?!慰瘫居小爸窦摇?、‘吳郡沈文’‘沈辨之’各印,鈔補本有‘惠我’‘小紅豆’兩方印,……其余‘恥齋’‘光輪’等印,皆不可考矣。俟與吾研齋名續(xù)訪之?!保?]黃丕烈.士禮居藏書題跋記.書目文獻出版社,1989.(P223)黃丕烈起初未明卷中所鈐“恥齋”“光輪”等印實為呂晚村名號之印記,“吾研齋”乃呂氏藏書樓,據(jù)此當信此書原為留良所藏。再例,見馬思贊題元王蒙《秋壑鳴泉圖》上跋語:“余曾見宋石門畫本于語溪……今年客武林,過張容軒寓舍,忽見此卷,蓋即石門家藏?!辈⒕痛藢iT有詩贊及“東莊如此風流在,君輩還須慎護持。”[1]馬思贊.道古樓詩選(卷下).清道光七年刻本.
3.刻書傾向。呂留良在家中所開書局,以“天蓋樓”署名,兼理刻印及發(fā)行書籍事務(wù)。作為呂氏家塾刻本,天蓋樓所刻書籍不僅在刻書質(zhì)量上沿承了家刻本底本好、??本?、刻工良、紙墨佳的傳統(tǒng),且在書籍類型上呈現(xiàn)了明顯的傾向性特征,即以選評時文與程朱理學著作為主。
其一,傾向于刊布時文選評類書籍。之所以矻矻經(jīng)營于時文選評,呂留良認為“非時文不足明道”。他認為辨明事理要從語言文字著手,因為語言文字乃“心之聲”,文字之壞源自人心之壞,反之文字之善,亦足以救正人心隱微深錮之疾,從改善文字進而改善人心。故而欲借此做救正世道人心之努力。同時,呂留良認為“道之不明也久矣。今欲使斯道復明,舍目前幾個識字秀才,無可與言者。而舍四子書之外,亦無可講之學。”其目的正是要通過時文選評來傳播自己思想,即所謂“偶于時藝,寄發(fā)狂言,如病者之呻吟,亦其痛癢中自出之聲”。此間就包括自己的“世所諱忌”的政治主張,即“華夏之防大于君臣之義”。而這種反清思想在當時清廷統(tǒng)治下進行傳播,就必須要采用一種異乎尋常的方法,呂留良恰是借助科舉制度下時文的獨特屬性,因而不惜以大量精力從事當時被認為是“紙尾之學”的時文選評,前后評選結(jié)集二十余種,尤以大量明末抗清志士作品為多。以其所選評并于康熙二十一年(1682)十一月刻成的《江西五家稿》為例,“五家”分指艾南英、章世純、羅萬藻、陳際泰及楊以任。五人中艾、章、羅、陳四人以興起斯文為己任,“主文章之柄者四十余年,海內(nèi)稱為四先生”,楊以任的制藝文章則“海內(nèi)傳誦,與陳、艾、章、羅齊名”。呂留良則認為他們的制藝文章“倡正說于天啟之間,論題則復稟傳注,體法則準諸先民”,以“五人文品相近”[2]呂葆中.刻江西五家稿記言.呂晚村評點江西五家稿(卷首).康熙二十一年刻本.,故將五家八股制藝分別點評,刊刻行世。而直至臨終前三日,呂留良仍在為達成其夙愿輯成三百年制藝文《知言集》一書,手批目覽,仔細改訂,命子公忠執(zhí)筆,“一字未安,輒佇思商酌”。陳祖法在晚村祭文中嘆到“其大者在扶正道于將墜,闡微言之未絕,特于制藝中晰毫厘而抉精髓”。
其二,傾向于刊布程朱理學著作。由于“尊朱辟王”的思想立場,為提倡朱子之學,扭轉(zhuǎn)學術(shù)風氣,呂留良對于程朱理學的說經(jīng)之作專意頗深,因此天蓋樓刻印了大量的相關(guān)書籍??滴醢四辏?669),張履祥館于語水,勸留良“刻《二程遺書》《朱子遺書》《語類》及諸先儒書數(shù)十種”[3]卞僧慧.呂留良年譜長編.中華書局,2003.(P167),在張履祥建議下,呂留良先后刊刻了《二程全書》6種6卷,《朱子遺書》初刻7種71卷,《二刻》32卷,呂、張二人后來又合作選編《朱子語類》一書,未付梓而二公先后謝世,終由留良長子公忠合兩家之所采,匯而錄之,刻成《四書朱子語類摘抄》38卷刊行于世。
呂氏天蓋樓刻書的傾向性表現(xiàn)出了受其所有者思想立場與學術(shù)活動的明顯導向特征??梢?,某一時代的政治與學術(shù)文化發(fā)展情況是能夠從該具體時代的刻書特征中得到一定反映,且并不僅僅局限于外部形態(tài)特征的。
呂氏天蓋樓刻書嘉惠來學甚多,以致后來“天蓋樓之言盈天下,天下以為家有其書”(張符驤《與呂無黨書》,《依歸草》卷十七),而這也與其藏弆豐富所提供的作用是密不可分的。至總體而言,二者則皆與呂留良本人的著述行為表現(xiàn)為一種良性的互動關(guān)系。
首先,豐富的藏書為其著述及刻書事業(yè)提供了堅實的物質(zhì)基礎(chǔ)。呂留良家中收藏宋元人文集與前人時文遺稿頗富,在此基礎(chǔ)上他積極從事點評、編纂等方面的活動,而后將這些成果付諸剞劂,先后刻成經(jīng)其選評的多種文集與前人制藝。如《池北偶談》卷十六《談藝六》:“石門吳孟舉刻《宋詩鈔》,亦至百數(shù)十家,多秘本。蓋與其縣人呂莊生兩家所藏本?!倍谒亚髸倪^程中,呂留良往往對所見經(jīng)典書籍闕失改筆嚴重的現(xiàn)象感到不滿,對這類書籍的勘誤補殘,繼而更好地傳先哲精蘊,啟后學困蒙,亦成為了呂氏刻書的重要動力。順治九年(1652),留良購得《朱子語類》一書,卻發(fā)現(xiàn)該書“自三十一卷至六十六卷俱缺,而自此本至末凡十本又重出。全書又多為庸妄人所批,侮圣人之言,小人而無忌憚至此”,以致“每展閱時,恨怒無已”,而這也為呂留良后來長期致力于朱子理學書籍的纂刻埋下了伏筆。在這種“藏書——著述(撰輯)——刻書”的一套環(huán)節(jié)中,呂氏所藏之書為其提供直接素材與動力的基礎(chǔ)作用是顯而易見的。
其次,其著述、刻書的需求反過來也有效地促進了其藏書事業(yè)的活躍。在呂留良一生所從事的著述、藏書、刻書活動中,這一作用表現(xiàn)得尤為明顯。凡遇著述、刻書所需,呂留良或跋涉千里,登門移錄;或輾轉(zhuǎn)請托,采訪置購。康熙十二年(1673),呂留良“欲編次宋以后文字為一書”,因“室中所藏,多所未盡”,至金陵借鈔見黃俞邰、周雪客藏書數(shù)十種。自康熙十四年(1675)起,留良便開始搜集前人制藝,欲輯三百年制藝文編刻一部《知言集》,十五年(1676)年,呂氏囑其子公忠代訪“宋人文集及《知言集》稿子,不可忘。若見常熟陸湘零名燦者,索其舊稿。無錫華氏有《慮得集》,便則求之。問顧修遠家尚有書可訪否。有十二科程墨硃卷未見者,亦要尋?!保?]呂留良.呂留良詩文集(下冊).浙江古籍出版社,2011.(P95)康熙十七年(1678)春,留良為搜求《知言集》文稿訪書至嘉興,拜訪沈受祺,沈氏盡出殘帙,并錢吉士所選《同文錄》一部相贈。類類事例,不一而足。
由是觀之,在學術(shù)性目的支配下的藏書家刻書活動中,其著述行為與藏、刻書之間的良性互動關(guān)系往往是能夠表現(xiàn)得越為直接明顯的。
呂留良作為清初文字獄案的重要牽涉者,蓋因其作為明末遺民,在宣傳反清思想方面則采取了一種異乎尋常之法,即通過評選時文來宣傳自身政治主張。呂留良通過在時文中對腐儒的批判將矛頭指向他們所信奉的王陽明的“心學”,倡導對程朱孔孟思想的尊崇,借之明夷夏之防,辨出處之節(jié)。因而在這些時文評語中,民族思想表現(xiàn)得尤為濃厚。隨著呂留良所評選的時文發(fā)行益廣,以至“文章舉子家多以伊所論之文為程法,所說之義為定議”[1]呂留良.呂留良詩文集(下冊).浙江古籍出版社,2011.(P360),其宣傳的思想為后來的曾靜所本,寫入《知新錄》,直接導致了呂氏受曾靜案牽連受極刑于身后,被剖棺戮尸,并由此導演出了一樁震驚全國的文字大獄。而他的這種著述傾向,也可在其藏刻書活動找到線索和印證。因之,對呂留良藏刻書情況的考察是不應(yīng)當被忽視的,呂留良作為清初抱有遺民思想的文人代表,這種考察不僅對于呂留良本人相關(guān)研究的開展有所助益,而且對于整個清初遺民社會問題的研究都是有著一定借鑒意義的。
(責編:樊譽)
游帥(1990—),男,山東菏澤人,北京語言大學漢語言文字學專業(yè)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訓詁與歷史詞匯。周靜婷(1983—),女,黑龍江齊齊哈爾人,北京語言大學中國古代文學專業(yè)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古代文學。